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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妈妈

(2025-05-18 19:25:39) 下一个

妈妈(上)
          
一直想写写妈妈,却总也不敢轻易动笔。妈妈是一本书,我们一直在读,可她去世三十多年了我们仍然没有读完。在这篇短文里,我无法浓缩妈妈的故事,只能回忆点滴她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
那年清明节后,我从澳洲回成都去为父母扫墓,他们躺在美丽的白塔湖畔,父亲的墓里没有骨灰,只有一捧故乡的泥土,可是他们终于能相依相伴在一起了。

妈妈是私塾老师的大女儿,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她们的母亲是一个慈祥贤惠又心灵手巧的家庭妇女。妈妈继承了我外婆的聪明灵巧,模样也特别秀丽,也正是因为她聪明美丽,十四岁就被父亲娶进家门了。

父亲有了三房太太,最宠爱的是我妈妈。他为每个太太修一座花园别墅,我妈妈的家是最大最漂亮的。从选址到设计都听从了妈妈的意见,在一处小河环绕的郊外建成了我们的家。父亲常年住在这里,只是偶尔去大妈二妈那边。
妈妈十五岁那年,就生下了我的大哥,接着,我另外的八个哥哥姐姐也相继加入这个大家庭,加上我一共是十个,除了两个夭折的,我妈妈共有八个孩子。
从那以后,妈妈全心全意在家相夫教子,事无巨细地打理一个大家庭。我父亲的三房太太共育有二十个子女,在这个大家族中,我妈妈的威望最高,因为她知书达理,宽厚豁达,对待下人平等体贴。所以解放后好多佣人不但不落井下石,反而帮助我们。比如,早先的车夫和我的奶妈以及他们的下一代与我们一直如同亲人。
大妈与我妈关系很好,大妈去世后,她的儿女被我妈接到家里尽心尽力培养,并且操办婚事,送到美国。
          二,大起大落的一生
1949年秋成都解放前夕,卫戌司令盛文潜逃之前曾密令369团炸毁所有的军火库、兵工厂及造币厂等。当时的成都,几乎都是土木瓦结构的房屋,市区的密度很高,一旦发生爆炸起火,不但整个城市不保,成千上万的人将葬身火海。这时,解放军二野的军代表郭**找到我父亲,动员他串联川军将领及社会人士做策反起义的工作,争取和平解放成都。
我父亲通过一些军界友人的关系,经过周密的安排,策动369团未执行炸毁成都的命令,将部队撤出市区,团长蒋**就住在我家。成都和平解放以后,我父亲将其率领的队伍移交给了解放军接管,军管会还给部队官兵发了奖金。(登载于《新新新闻》报1949,12,31)
没想到,一年之后,父亲却以“伪装起义”和“历史罪行”被处死。我们全家被扫地出门,妈妈被关押起来,哥哥姐姐们纷纷到艰苦的山区“参加革命”,实际上是各自出外谋生。
我当时虽然只有几岁,但妈妈被关在柴草屋里的情景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那天,我的奶妈买了一个卤肉夹锅盔带我去苏坡桥看妈妈。看守打开一间牲口屋,妈妈躺在铺着薄薄柴草的土地上,看见我们,她露出微笑,奶奶却难过得哭了。奶奶是个朴实善良的人,她无法接受一个人从天上抛到地下的现实,她心疼这个娇弱的太太。
我看见妈妈温柔地拍拍奶奶,说她很好,没有人打她,等几天就可以回去。奶奶把放在怀里的锅盔拿出来给妈妈吃,妈妈把锅盔分给我们,我就是不吃。
我懂事以后听大人们说,妈妈不管遭到多少非人的折磨,她始终实事求是地交代所知的一切。对于财产她无所谓,可是对于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她心怀坦然,不卑不亢地认定:“余安民对得起成都人民!”
后来,由于没有生活来源,妈妈把相同情况的几个太太组织起来自救,在鼓楼街开了一间小吃店,卖面条抄手之类。太太们也并非都出生豪门,还算心灵手巧,做出的小吃干净、精致,生意很好。我在旁边的小学读书,放学就去店里。看见妈妈忙里忙外,面带微笑招待客人,没有感到放不下面子,没有觉得辛苦,欣然接受现实,仿佛她一直就在小吃店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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