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濶凴魚躍

自由是海洋,天空。思想是遨游的魚,翺翔的鳥。讓思想在文學城的自由天地裏海濶凴魚躍,天高任鳥飛。

人文思索,散文回憶,供君茶餘飯後,笑談助興。
正文

文革逃難記(下)

(2025-06-27 06:31:56) 下一个

話説我們正在大柳樹下和兩位農人講話,突然背後傳來急促的奔跑聲,直衝我們而來。轟轟隆隆,江堤爲之顫抖。說時遲那時快,我們一個急轉身,讓開道路。只見一頭巨大的黃牛,像一道黃色的閃電,一閃而過。帶起的風,“嗖”的一聲,把我身旁那個農人的草帽都刮掉了。遠處,幾個人氣喘吁吁地在後面窮追不捨。好一會兒,才來到我們跟前,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我們作揖:“牛驚噠,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繼續艱難地追牛(不是吹牛)。以前看小説,知道馬會受驚,誰知牛受驚了,也一樣驚心動魄。

虛驚一場,我們抹掉額頭的汗水,繼續上路。經過農人的指點,我們離開江堤,走到田埂上,田埂柔軟溫熱,阡陌交通,鷄犬相聞。身旁,是一望無際,金燦燦齊腰深的稻浪,在風中“刷刷”地輕舞。不遠処,有一口大池塘,水面平靜,天光雲影。一簇浮萍,一株荷花,幾隻鴨子浮在水上。 這裏,沒有震天動地的暴力口號,沒有大難將臨的緊張肅殺。祥和而安寧,我們一時忘了正在逃難,仿佛來到世外桃源,另一個世界。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我們正走著,忽然狂風驟起,打破一時的寧靜。大樹“嘎嘎”地彎腰狂舞,水稻“簌簌”地俯首稱臣。天邊一股烏雲,趁著狂風,迅速蔓延開來,一會兒,就遮住了整個天空。

以前在小説中曾看過一句描寫:“天空象倒扣著的鍋,黑極了”。當時我撓著後腦勺,苦思冥想,“天空怎麽會象倒扣的鍋呢?不明白,實在不明白”。結果,這次在逃亡路上還真讓我看到了:天圓地方。天空的形狀,是弧(半穹)形的 (正弦函數曲綫的上半部),就像一口倒扣的炒鍋,平時並不明顯。現在,烏雲遮蓋了整個天空,只沿著地平線,留下一圈白色的非常窄的縫隙(一綫天),看上去像極了一口黑色的鉄制炒鍋,倒扣在頭頂。作者誠不欺也。我們被扣在“大鍋”底下,漆黑一片,就象困在羊脂玉淨瓶裡的孫悟空,伸手不見五指。不一會兒,烏雲化作暴雨,傾盆而下,劈里啪啦濺得田埂上泥漿飛揚。天,也隨著放亮了。我們一行人渾身濕透,落湯鷄一樣在雨中瑟瑟發抖。正不知所措,忽見不遠處有一棟茅舍,窗裏透出微弱(煤油)燈光, 門内傳出狗吠汪汪。遂大喜過望,飛奔過去。屋主人熱情地把我們讓進屋裏。這是一家農戶,夫婦子女一家四口。看見我們渾身濕漉漉的,主人在土灶裏加了兩把柴草,幫我們烘乾衣服,還燒上一壺水,爲我們解渴。屋外風疏雨驟,屋内舒適宜人。我們滿懷感激,烤著爐火,喝著熱水,正是: “柴門聞犬吠,風雨(雪)夜歸人”。

天色已然不早,我們和屋主商量,付了一些錢,在他們家搭伙吃飯,借宿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我們就一骨碌爬起來,胡亂吃了一點東西,打開柴門。雨已經停了。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鄉村仍在沉睡,漆黑的天上,幾顆星星在眨著眼睛。村口的一株大樹和田間彎曲的小徑,在微弱的星光下隱約可見。晨風微拂,我們告別主人,踩著露珠,踏上新一天的旅途。不久,隨著此起彼伏的鷄鳴聲,天空開始放亮了。

不知各位看官有沒有讀過這樣的形容:“天空現出了魚肚白…”?在下也曾讀過。但始終無法理解,“魚肚白?天空怎麼會象魚肚子?不明白,實在不明白”。但這天早上,我也親眼見到了: 破曉時,整個天空依然漆黑,只有東邊地平綫上的一片天空慢慢變白,形狀和顔色真的很像一條大魚的肚子,別問我爲什麽。作者誠不欺也。

迎著晨光,我們加快脚步,在微風中,沿著湘江,向北,向北!

走路對我們,並不陌生。大人們自不必説,我們姊弟三人,從小經常爬山鍛煉。1966年文革開始時,大串聯如火如荼,全國各地大批的年輕人,來到長沙,成群結隊地徒步走去革命聖地韶山朝拜。小學六年級的姐姐和她的幾個女同學,也徒步去了一趟韶山,還帶囘幾個在韶山買的漂亮的毛主席像章 -- 當年,那可是令人敬仰的神像。在她們的感召下,我和哥哥等一行四人,也在秋天徒步去韶山,三天三夜走了一個來回,近三百華里。我們中,哥哥的一個同學十二歲,他的另一個同學十一歲,他快十一歲,我,則剛剛九歲。我們最得意的,是從韶山回來時,我們歸心似箭,靠著白天的記憶,徹夜急行軍,通宵未眠,星光之下,一夜走了一百餘里。而且,我們三人,除了那位十一歲的同學,脚上竟然都沒打水泡。看官大約會撇撇嘴,“吹牛,幾個毛孩子,怎麽就能走一百多里去韶山,不怕迷路嗎”?還真的不怕。當年從長沙到韶山一百多里的路上,一隊一隊的朝聖者絡繹不絕,從長沙一直到韶山,一條人流,連綿不絕,長蛇陣一樣,就沒斷過。我們在路上遇到過打著紅旗從中印邊界來的十餘人的解放軍隊伍(帶隊的連長還參加過中印戰爭);喊著口號,唱著“革命”歌曲,來自全國各地,甚至北京,西安,哈爾濱等數千裡外的大學生隊伍,工人隊伍等等等等,熱鬧極了。當然,在所有人中,我們是最年輕的隊伍,收穫了無數驚奇和贊賞…  扯遠了,言歸正傳。

除了偶爾的休息,我們馬不停蹄,長途跋涉。途中,同行的幾位工友陸續告別了我們,往各自的家鄉進發。下午四點多,我們拖著疲憊的雙腿和飢渴的身軀,來到一座村莊。這兒離家已經一百多里了。我們走上江堤,只見許多人,拖家帶口,拿著行李,站在岸邊的一株大樹下。原來是附近的人,打算搭船北上,去湘陰縣城。他們説這兒時常會遇到想賺外快的艄公,接送旅客。爸,媽,凌叔叔商量了一下,覺得湘陰城順路,且離我們的目的地汨羅很近,不如先乘船到湘陰城,既省時又省力。到湘陰后,就不必躲躲閃閃,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客車去汨羅了。正聊著,就見蘆葦叢中,有人唱著漁歌,撐出一條船來。一位艄公,鬚眉皆白,消瘦硬朗,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立在船尾,竹篙輕輕一點,船兒箭一樣來到岸邊。一個後生,大約是老者的徒弟,從船上跳下來,把船係在大樹上。大家一窩蜂湧向他,付了去湘陰的船錢,呼啦啦所有的人都上了船。二十幾個人,就像上班時分的公共汽車一樣,擠滿船艙。小船大大超載,吱吱的呻吟著,一直沉到水面快要漫上甲板,才找到重力和浮力的平衡,在岸邊的回頭浪中,無助地左右搖擺。

後生解開攬繩,艄公竹篙一點,船很快往江心駛去。艄公怕翻船,要所有的人都必須待在船艙裏,以免重心太高。我們玩心重,很想到甲板上看風景,艄公好心地網開一面,讓我們幾個孩子坐在船頭。

小船上路了。不久就駛過銅官窯。銅官窯是古時有名的瓷器作坊。興起於中唐時期,興盛於晚唐,五代。出產青瓷,發明了釉下彩飾的工藝,令人驚艷。後來在戰亂中衰落了。現在只留下遺跡,讓人憑弔。67年武鬥時,該地成為長沙市河東造反派的外圍據點,一段危險的河面。我們的小船經過時,天低雲暗,大江茫茫。銅官窯方向,不時傳來零星的槍聲。一條敵方汽艇“突突”地正在江面巡視,船上兩個人持槍向我們瞭望,我們嚇得大氣不敢出,匍匐在甲板上。還好兩人只遠遠地張了一下,掉頭把船開走了。有驚無險,我們順利通過最後一片敵人出沒的危險河域,高興極了,孩子們擊掌歡呼,笑聲朗朗,重新坐了起來。

夜幕很快降臨。這時天已放睛。頭頂上滿天星斗,一條銀河。這邊廂,牛郎挑著孩子,急著過河;織女站在岸邊,翹首盼望。那邊廂,北斗高挂天空,七星護佑。星光下,艄公咿咿呀呀地搖著擼,在江心行駛。“駕一葉之扁舟,凌萬頃之茫然”。他技術嫺熟,行駛時小船沒有絲毫晃動,輕帶漣漪,滑行一樣平穩。

江面一望無際,不見河岸,波光粼粼,水光接天。正是:“星垂平野濶,波(月)涌大江流”。這時夜深人靜,四下無聲,江水輕拍著船幫,和著“咿呀”的搖擼,更顯出夜晚的靜謐和神秘。我坐在船頭,迎著徐徐清風,飽覽天地精華,有一種“馮虛御風(不止泰坦尼克號能有飛翔的感覺啊), 遺世獨立”的夢幻,心中滿是感動,興奮,敬畏。

轉眼已至下半夜,忙了半天加大半宿的艄公累了,遂休息吃飯。由徒弟接手搖櫓。後生仔技術不熟,把不住平衡,小船在他的手下搖擺晃動,江水嘩啦嘩啦地撲到甲板上,衝進船艙裏。乘客都嚇壞了。後生仔還得意地開玩笑“全船這二十多條人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正說著,船艙裡傳來喊聲。

原來,艙壁經不住超載和進水的壓力,竟然出現一條細細的裂縫,江水正沿著裂縫滴答滴答一點一點滲透進來。“不好”, 爸爸媽媽和凌叔叔一邊示警,一邊趕緊找來膠紙,封住裂縫。他們還迅速地把剩客們組成四條傳輸帶,用水桶,臉盆,不斷把水舀出船外。大家齊心協力,分工合作,保住了小船的平安。

經過一夜多的航行和幾個小時的博斗,小船終於駛進早晨,到達古城湘陰。大家都累壞了。

清晨的江面,籠罩著白紗般輕柔的薄霧,江畔的蘆葦叢,一隻被驚動的白鷺,撲棱棱地飛起來,貼著水面,滑翔著飛向遠方。縣城位於水邊的高地上。城裏參差羅列著幾棟磚房。炊烟裊裊,遠遠都可以聞到早飯的清香。渡口旁,長長的青石臺階,從高高的岸邊,一直通到江邊,一群婦女在江邊洗衣,她們一邊説笑,一邊把衣服攤在水邊的大青石上,讓江水侵泡,再拿著木棒,不斷地敲打衣服。“湘陰日初升(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梆梆”聲響成一片,此起彼伏,清脆悅耳。

艄公把船停到岸邊。我們興奮極了,跳下船,謝過船家爺叔倆,擰乾被江水泡濕的衣服,三兩步蹦蹦跳跳地跑上青石臺階,急不可耐地等大人們上來,好去城裏覓食,填補轆轆飢腸。

湘陰是湖南名將左宗棠的故鄉,他年少時的耕讀之地。左將軍是位儒將,才華出眾,戎馬一生。他(幫助)終結太平天國,平定酷烈的同治囘亂,擊垮强大的,受俄羅斯,奧斯曼,大不列顛三大帝國支持的東突叛軍,收復新疆。他作風強硬,但對於願意投降的士兵及地方士紳,他也給予寬赦或招撫機會,重在恢復民間秩序,休養生息,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不像他的湖南同鄉曾國藩,那個濫殺降軍的冷血屠夫。順便插一句,得助於美式中餐“左將軍雞”,左宗棠在美國,還小有人氣呢。

左將軍的故鄉,是座偏遠的縣城,遠離中國,甚至湖南的政治中心。可也沒躲過文革的風暴,街面上到處是標語口號大字報,渡口江邊的和諧溫馨,被一掃而空。當街的一面墻上,端端正正的寫著另一個湖南人,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另個階級暴烈的行動。” 最高指示的下面,是一輻宣傳畫: 閃閃發光的毛主席頭像下,“無產階級”專政巨大的鐵拳,正砸在走資派和地富反坏右的頭上,砸的他們眼冒金星,哇哇亂叫,鮮血橫流。旁邊還有一輻“農業學大寨”的宣傳畫:偉大領袖大手一揮,公社社員戰天鬥地,收穫的糧食堆積如山。宣傳畫的下面,沿街坐著,站著許多瘦弱的乞丐,觸目驚心。不知左將軍泉下有知,看到他的魚米之鄉,街坊鄉鄰,在和平時期,為了一個人的絕對權威,為了一個人的極左(馬列)執念,被折騰成這樣,會有何感想?

街上許多店面都貼著大大的封條。還好有家小飯舘,賣著熱騰騰的饅頭,油條,稀飯,湯麵。店裏有許多衣衫襤褸的乞丐,他們等在桌旁,客人剛吃完,就一哄而上,風捲殘雲,短短幾秒,就把殘羹剩飯,一掃而光。我們買了幾個饅頭充飢,還特意多買了幾個,加上一點錢和湖南糧票,分給身旁的乞丐,然後,趕到附近的汽車站,登上去汨羅的長途汽車。

至此,我們總算逃離了長沙的是是非非,結束了顛簸流離,可以搭乘現代化交通工具,暢通無阻的直達北京了。想到這裏,我們長舒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嘴角,現出難得的微笑。

這時,忽然上來兩個大漢,操著長沙話高談闊論,慶祝高司被他們徹底打敗,說要學習魯迅,痛打落水狗,去汨羅追蹤據報藏在那兒的某高司頭目,揪回長沙接受革命群衆的審判。一邊說,一邊用勝利者威武的眼神,掃視車内。好像要把暗藏的“階級敵人”,揪出示衆。氣氛頓時有些緊張,我們噤若寒蟬,把眼光轉向窗外。

車子,終於啓動了。謝天謝地,一路無事,把我們送到汨羅。汨羅火車站的候車室裏,坐著的,站著的,躺著的,橫七竪八到處都是人。售票窗口前,也是萬頭攢動,人山人海。旁邊一塊黑板上寫著,一周之内,都沒有去北京的票了。唉,我們一路走來,提心吊膽,餐風露宿,困難重重。看樣子不象唐僧師徒一樣,經過許多磨難,還真回不了北京。大人們不願放棄,四處打聽。工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發現深夜去武漢的列車,還有少許空位。於是趕緊排隊,買到了去武漢最後的幾張車票。武漢離北京又近了一些,而且大城市,去北京的班次多,機會大。沒辦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車票買到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才感到累趴了。就學很多旅客,在候車室的地板上,抓緊時間,倒頭便睡。

深夜,我們睡眼惺忪地登上了北上的綠皮列車,直指武漢。當時我們誰也沒料到,此一去,誤打誤撞,竟讓我們碰見一樁駭人聽聞,十分痛心的歷史性悲劇。有分教:為獻媚驅萬眾勞民傷財,表忠心赴大江惜成冤魂。 正是:爭先恐後拜領袖(碼頭),擠壓踩踏入黃泉。酷暑愚忠催命咒,長江河成孟婆河。

武漢是中南重鎮,九省通衢,辛亥革命的發源地。武昌起義的號角,是東方慾曉的初啼。武昌還是座千年古城,曾經作過三國時期吳國的首都,城名是孫權取的,寓意“武運昌盛”。我從小就對武漢充滿好奇,學齡前,就在媽媽教我的語文課中,讀到長江是中國第一大河,武漢長江大橋是萬里長江第一橋。好想看看。

汩羅和武漢很近,短短几個小時,我们就到了。八月一日早上,列車“出出”地噴著蒸汽,“烏烏”地嗚著長笛,徐徐駛進漢口車站。一下車,我們就直撲售票處。運氣不錯,讓我們買到當天去北京的車票!直快列車,晚上開拔。有大半天時間可以出去逛逛。大武漢,我們來了。我們滿懷期待,跨出火車站。

街道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成千上萬狂熱的人們在炎炎烈日下游行。馬路牙子和人行道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馬路中間,一輛接一輛的大卡車,按著喇叭,呼嘯而過。車上站滿各個單位的造反派,打著橫幅,高呼口號,聲震寰宇。許多橫幅上寫著“天亮了,鷄叫了,武漢的公鷄下蛋了,百萬熊尸下葬了,陳大麻子完蛋了” (大意如此,略有改動)。我們詢問路人,原來造反派在慶祝自己(“鋼工總”,“鋼二司”等)的勝利和保守派“百萬雄師”(這個名字,來自毛詩“百萬雄師過大江”)的落敗。陳大麻子是武漢軍區司令陳再道。他力挺保守派,曾揚言,若要百萬雄師垮台,除非武漢公雞下蛋。結果在七二零事件中,忤逆偉大領袖的旨意,和百萬雄師一起,被打倒了。

爲了慶祝毛主席革命路綫的偉大勝利和紀念毛主席橫渡長江的偉大創舉,造反派決定在那天舉行一個聲勢浩大的渡江活動。

我們趕到江邊,登上龜山。仰望藍天深邃,晴空萬里;俯視江水濤濤,芳草沙洲。長江大橋橫跨大江,雄偉壯觀。它分為兩層,上層通汽車,下層通火車。一列火車,正汽笛長鳴,鋼輪轟隆,拖著滾滾長煙,從下層駛出,大橋爲之震動。十分壯觀。

我們到龜山時,盛大的渡江活動已經開始,無意間親眼目睹了武漢有史以來,最慘烈的群體性踩踏溺水事件,令人震撼。事件的經過大致如下:

八月一日那天,數以萬計的人們,一大早就雲集在长江大橋的武昌橋頭下。巨大的毛主席畫像打頭,後面跟著語錄方陣,紅旗方陣,武裝方陣等等許多方陣,渡江的隊伍連綿蜿蜒數百米,周圍還有大量圍觀的觀衆。大堤上人如潮湧,層層曡曡,密不透風。“毛主席萬歲!”的口號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高高的公路橋面上,也站著很多人,為渡江者助威。不久,一聲號令,渡江開始。人們爭先恐后地衝進水中,十分混亂。前排的人還沒站穩,就被後面的人排山倒海般地冲倒,踩在水底,一命嗚呼。人們潮水般一波一波撲進水裡,岸邊的鐵欄桿都被擠壞,圍觀的群眾都被擠下水去。語錄牌上摔碎的玻璃和摔散的鐵釘,撒的一地都是,成爲尖利的傷人凶器,到處都是血跡和哀嚎。公路橋面上,也有多人,紛紛從幾十米的高処,跳入水中,很多當即被砸暈,不省人事。不久,就聽見高音喇叭發出懇請:“同志們,不要再下水了!不要再跳水了!很多人已經不行了”! 一場勝利的狂歡,瞬間變成奪命的悲劇。可憐數百活蹦亂跳年輕的性命,化為水中亡靈。

唉!逃了數百里,這片美麗的土地,仍然逃不脫文革的瘋狂。回到火車站,我們懷著沉重的心情,拖著疲乏的脚步,上了北上的列車。

車輪滾滾,跨長江,越黃河。經過十幾小時的奔波,我們來到北京。

揮別了凌叔叔。

夕陽西下,樹影婆娑。兩位大人帶著三個孩子,蓬頭垢面,風塵僕僕地按響了七姨家的門鈴。

逃難之旅,終於結束。

 

 -- 劉繼海 20250626 于福桑

後記

七姨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後來,我們姊弟三人在她家和幾個姑姑家輪流住了五個月,直到68年初,“復課鬧革命”后,才囘學校。我父母則早早就被召回。

 

關於武漢渡江死亡人數,以下是部分資料:

  • 最保守估计:约300人死亡
  • 较高估计:可能超过1000
  • 有目击者声称:尸体被冲至下游水域,死亡可能达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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