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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飘散的记忆》- 6.艰难跋涉 - 6B.银光闪耀

(2025-01-10 06:18:25) 下一个

6B.银光闪耀

刚当焊工时,按领导的安排,我先向第一次教我使用割炬和焊炬的那位师傅学气焊,然后向另一位师傅学电焊,说他的电焊最好。车间的生产常常出故障,隔三岔五地要电焊工去抢修。去时要拖电焊把线、拉气焊皮管与电焊机等,我当然将这些活都包了,累得满头大汗。熟悉的小杜见到就会打趣地说:哇!可把你这个徒弟累的。师傅拿着个面罩,最后才慢悠悠地过来。这位师傅开始电焊作业时,我赶紧拿个面罩往前凑。他问,看到我的手法了吗?我嗯嗯的回答,其实起先只看到一个亮点。之后稍微能分辨出铁水和焊渣,他的手怎么动其实是看不出来的,若拿掉面罩要去看他的手,你就会让耀眼的弧光刺得睁不开眼。后来我用手比划着,问他是不是这样运条?他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还是要自己琢磨。所以一开始,对这些漂亮整齐的焊缝是怎样焊出来的,我感觉真的一点边都没有摸到,实在是太神秘了。

焊接当时在厂里是比较重要的技术,用同样的焊机和焊条,有人焊出来很漂亮,有的焊疤就像鸡屎。一些工人喜欢议论,谁干什么活比较好,谁可以算第一等等,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好像比我们还在行,就像球迷比球星更会讲球一般。我跟的这位师傅在大树底下设了一个工作台,有空闲的工人们会在边上看他干活、聊天。有时候他在工作台上做完一件活扔出去,大家就会围上去看,然后评论、称赞。这位师傅干的活的确很漂亮,光洁得像车床车出来一样,还带着整齐好看的焊波花纹,真不是轻易能达到的。

干了一段时间大致找到了点门道,感觉焊接是一种需要韧劲和细心、还要动点脑筋的工作,要不停地揣摩被焊渣覆盖的铁水的状态,时刻保持最合适的姿势,一口气把一根焊条干完。除了技能还需要知识与经验,不同的材质、形状和位置都需要不同对待。焊接工件的温度有一千多度,在夏天汗水会把厚厚的帆布工作服湿透。大家基本上都只保有新旧两套工作服,捱到发新工作服时原来最旧的那一套已破得不能穿了。工作忙,洗起来又费劲,都只在星期天洗。近周末时工作服就已布满白色的盐渍,稍出汗就湿透了,穿着腻得很,皮肤不好就容易起来一片片痱子。别人看到我们穿着厚厚的白色帆布工作服和大皮鞋,好像很神气,其实穿在身上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焊接对化肥厂很重要,众多的设备与管道都靠焊接连起来,不能有丝毫泄漏,要耐压,最高的达到160个大气压,大家都很努力,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碰到检修或抢修,遇到得较多也最难的是固定焊,就是管道与管道或者管道与设备间焊缝的位置是固定的,要绕着它作360度全方位的焊接,仰面向上时一不小心,高温飞溅物会让衣服燃起来。对焊工来说这是最难干也是最想干好的活,以前安装公司留下的固定焊接口我们都会一个个仔细地去观看琢磨,外出帮助别的厂检修,只要有机会我们也会去看他们的固定焊接口。兄弟厂的焊工来帮忙也会关注我们的固定焊,若当场看到我们的操作觉得还不错,就会毫不吝啬地称赞。固定焊质量的好坏,就代表着这个厂焊工的水平。

能否焊好固定焊的重要因素是调节电流,让电流随时间、温度及位置的变化而改变,始终在最合适的范围。大师傅们的条件要好一些,可以叫徒弟或辅助工站在焊机边上调,随着大一圈,小半圈的喊声徒弟不断地转动调节手柄。像我这样没有徒弟也没有配辅助工的,只好勤快一点,在塔上或者脚手架上不停地爬上爬下调节电流。那时有两个愿望,一个是能够随手遥控焊机的电流,在大功率电子元件普遍使用的今天,应该已不是问题;另一个是能将冷风送进焊工的工作服里,不知道是否都已经实现了。

焊工也有惬意的感受,在高处轻风徐来,吹走冒起的焊烟,随着滋滋的焊条融化声,焊缝渐渐被炽热的铁水填满,不一会儿,一个焊口就完成了,淸去焊渣,看到整齐光亮的焊缝,很有成就感。入夜,点点灯火中数处银光闪闪,间杂着切割的钢花,构成绚丽的图画,让人忘记了疲劳。

那时工业技术处在起步的阶段,还有不少空白。大约是1973年,厂里要自己造一个合成塔的塔芯,有一处要将碳钢和不锈钢焊接在一起,由那位我曾跟过的师傅做试验,听说试了好多次都没有办法解决。他是No.1,他干不好,别人应该更干不好。事情还搞得相当神秘,我虽然是管焊工班长,也没能了解情况和参与讨论。不过我也为此焦虑,有空就去资料室翻资料,看遍了有关焊接的杂志和书籍,都没有这方面的介绍,于是我以一个焊工的名义向《焊接》杂志社求助,很快就收到了盖有哈尔滨焊接研究所公章的回信,来信建议先用某型号的低氢碳钢焊条在碳钢表面堆焊基层,再用某高铬镍钢焊条在基层上堆焊过渡层,最后用成分与不锈钢相近的焊条将过渡层与不锈钢构件焊接在一起。为了得到重视,争取尽快实施,我将信给直接负责该项目的技术科长看了。他看了许久,最后要我和正在试验的那位师傅一起去附近的兄弟厂参观学习,回来后再商量怎么办。我们去了一家中型化肥厂,向一位资格最老的解放前就当焊工的师傅请教,他沉吟半晌,说这要看是以什么为主,以铁为主就用碳钢焊条,以不锈钢为主就用不锈钢焊条,听得有点费解,弄不明白为主是什么意思,但只好表示领教并热忱地感谢他。回来后,我问同行的师傅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再去别的地方学习?他说那就按焊接研究所提供的型号去买焊条吧。

后来,成立了合成塔塔芯制作的攻关小组,成员中没有我,当然很遗憾。最后我不知道是否完全按照焊接研究所提供的技术方案进行的,只听说难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为此我很高兴,因为已按研究所提供的方案买了焊条,应该和那封信有关,我也算是尽力了。我希望了解具体的过程并给焊接研究所回信,同时感谢他们对一个普通工人毫无保留的热心帮助。我又找到了技术科长,技术科长让我不要再操心给焊接研究所回信的事,令我很无奈。但从中看到了技术科长亦有为难之处,就没有再刨根问底。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向焊接研究所汇报结果和表示感谢,此事让我至今有负疚感。从这里还可以看到,开放的技术讨论和指导,对于突破技术封闭与保守,提高普遍技术水平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虽然,总会有一些力量在阻碍技术的开放与进步,喜欢包裹起来,弄得神秘兮兮的。

这件事打破了我对老师傅们的迷信,意识到并不是单凭手艺和经验就可以干好工作。当时厂里的焊工和其他工种的老师傅们文化都比较低,新工人的比例又大,感到应该对所有的焊工、管工和钣金工进行必要的科普。现成的资料都有,只是分散在各种手册,杂志和书籍中,大家平时都懒得去翻,到要用时讲不出来,着急时往往找不到,就是这个、是那个地乱说,彼此沟通都有困难。有的工艺已有规范,例如坡口等,师傅们也没有遵守。我参考了五金手册,机械设计手册,《焊接》杂志,及一些必要的规范等,选编了一本焊接参考资料,从英文与希腊字母、元素符号、物理单位、公称标准开始,到各种型材规格,标准件、连接件规格,及焊接工具、材料、辅料、工艺等,凡是管、焊工要接触到的基础知识,要遵循的基本标准和涉及的语言表达都编在一本小册子里。车间技术员看到我在仓库的一张空桌上摊了一堆资料,一有空就往那里跑。得知后,觉得应该作为车间的一件正事来办,这样这项工作就算转正了。当时还只能油印,全部蜡纸都是技术员刻的,后来又请了一位从下乡知青借调来的木模工、技术员和我三人一起讲课。虽是小事一桩,但对当时厂里焊工与管工的技术进步和规范化应该是有帮助的。那时焊得好不好的概念还停留在观察表面,后来有了工业X光,才使大家对内在质量重视起来,懂得焊透比表面漂亮更重要。

焊工的工作经常要蹲着,也许是体质不济,时间久了我发现膝盖总是冰冷的,后来走路都有些艰难。那时厂里管工很缺乏,管工的工作相对主动,对工程进度会起到更重要的作用,于是我请求改行做管工。马上就得到了同意,有点出乎我的意外。也许是厂里可以配给我学徒级的焊工做搭档,较难的焊工活我可以自己干,比较合算,就此结束干了4年多的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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