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E.忠心耿耿
刚建厂时许正华是值班长,他是从雪茄烟厂调来的年轻党员。许正华体魄魁梧健壮,两个胳膊鼓鼓的像个体操运动员。那时是四班三运转,其中一个劳动班搞清理场地等工作,许正华带领的丙班好像最积极。我看到许正华自己推着装着卡车车轮的大板车,上面载着废弃的旧设备,碰到碍路的石楞子,他一使劲就过去了。
我在家里的廊檐下挂了根结实的细木棒,每天引体向上若干次,时间一长胳膊渐渐粗了,最多时可以拉四十几下。那时我在五金仓库工作,天热时让许正华看到了我的胳膊,就一定要和我扳手腕。我以肯定比不过他为理由推辞了,但他总坚持要比,后来比了一次,结果我输了,估计当时在厂里他是最厉害的。
许正华是我见到的一名很实在的共产党员,和那时从书刊影剧中看到的共产党员的形象很接近。有一段时间,他是我们机修车间的书记。文革还没有结束,一些人还有点懒散。虽然无论何时,总会有积极的和不积极的人,但许正华很着急,希望每个人都积极。他时常想鼓励别人,又找不到词,就常说:县委指示我们,要多生产化肥。车间里来了一批学工的学生,听他讲的多了,孩子们背后就称他献委。其实许正华待人宽厚,不会算计人。他以身作则,光明正大,只知道使劲拉车,是个实干型的干部。
许正华要鼓舞大家的积极性,请来了本车间一位工人的父亲作忆苦思甜报告。这位前辈先讲自己当学徒时的经历,要干这个活干那个活等等,但我们大多是吃过苦的,也没觉得怎么苦。他又说每天早餐的小菜比较单调,也就是花生米。当时大家还不容易吃到花生米,他自己也觉得说漏嘴了,就补充说,当然现在讲起来也已经蛮好了。大家听后好像闻到了花生米的香味,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后来又说解放前夕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才算说到了点子上。他说若到了极点的时候就预示着会有变化,这叫作否极泰来,所以他当时出生的儿子小名叫泰来。这位老先生很可爱,实话实说,还有点哲理,最后反复强调大家要多学习。许正华始终很严肃,没有对花生米作出解释只是说,这位老同志请来很不容易,大家要珍惜这个机会,回去好好想想,转化为工作的动力。
其实中国刚解放时约5亿多人,1974年人口已达9亿,人均寿命也从35岁提高到65岁。还是那些地和相差不多的农业技术,化肥的产量刚开始增长。增加的近一半人中大部分还是孩子,就像一家人正碰上儿荒时期,能吃饱肚子已经不错了。这几乎是常识性的,况且吃不到花生米不就说明化肥还不够吗?许正华把这么好的题材都轻易放走了,避而不谈,我甚至有点替他惋惜,不知道许正华有没有想到这些。我有点好奇,一些老百姓都想得明白的事,干部们是在怎么想的?当时我对基层干部的期待,是除了知道该怎么办以外,还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办。也许许正华是谨慎,不越雷池一步。
许正华后来调去生产科,当调度长,管三班制生产,后来又升为管生产的副厂长,老长时间都是这个厂生产运转的管理者和救火队长。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我基本上只见过他的两种表情,或者高兴地露着笑容,或者沉默而锁紧眉头。在离开机修车间后,就几乎再见不到他的笑容,或许整天都在盘算着生产中发生的这个或那个问题。化肥厂的生产在一年年地扩大,有的工艺在改进,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常常会有不顺利的事或事故发生,半夜里叫起来是常有的事。
许正华是个一直积极向前,绝不会松懈或推诿的人。然而好汉就怕烦心的事来磨,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侵蚀和消磨中,原来那么壮实的身体终于渐渐地消瘦下去。我离开化肥厂之后听说他得了肝癌,发病不久就离世了,和毛振华类似,同样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儿子,让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