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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飘散的记忆》- 5.文革琐记 - 5C.魔影萦绕

(2025-01-05 06:15:44) 下一个

5C.魔影萦绕

上海是另一番景象,一片平和,看起来一点危险也没有。我住在叔叔家,堂妹将要去黑龙江国营农场,一家人正忙着准备行李。毕竟年轻,休息几天后,除了腰伤我已大致恢复。有力气在弄堂走走,里弄小朋友们正在排练节目李小多分果果,我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至今印象深刻。应该是倡导先人后己,分配者要以自己的吃亏来避嫌,和狂暴的乱棒飞舞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免除可能再遭受祸害,我们这些外逃的人一时都不敢回去,我在上海避难,一边医治腰伤,呆了近一个月,直到确信一切安宁后才回去。回厂后才知道,那天留在厂里的有几十个人被打了,几乎包括了所有的男职工,有好几个被打得用担架抬着送去医院。连年纪很大的老师傅都没能逃过,朱师傅快退休了,他是上海人,问他话时紧张得说不出来,就说:碟葛,碟葛,立即被搧了两个耳光。高厂长当时也在现场,暴徒们一边打他,一边要他将爬在高塔上检修的工人们喊下来,塔上的人怕他被打死,只好爬下来。但一下来就被牵着安全带乱打,厂长最后还是没有被放过,也被打得用担架抬着去医院。还有几位老工人被当成俘虏押送到农村去,关了一个多星期才放回来,不知道都遭遇了些什么。

回来后,我的腰伤还没有好,常常直不起腰来。每次去伤科治病,医生总会说,要贴膏药的,要吃药的。腰部让膏药贴得又红又痒,实在受不了,就请求不要再贴了。中药是每贴加半斤黄酒一起煎的,又苦又辣,不知道吃了多少。那时的中药是药店煎好后放在专用的小热水瓶里送给用户,每天十来点就可以去传达室取药。后来听说吃地必虫冲黄酒很灵,就将我家老宅大厅的地坪砖翻起来,果然捉到了不少地必虫,放在石臼里敲烂,将黄酒冲下去,出现乳白色的浆汁,不管什么味道,都喝了下去。吃了大约近一年的伤药,方觉腰部轻松了一些,不清楚是不是伤药的功劳。但饭吃得越来越少,换了个医生治胃病,医生说是伤药吃得太多,伤了胃,又吃了好多保胃和开胃的中药,又约一年以后,才慢慢恢复。

步入晚年,遇到疲劳或者紧张,有时腰部会剧烈地疼痛。整天不能躺也不能站,痛苦异常。6.15后没有受过别的伤,6.15难避其嫌。刚被打后只觉得腰部沉重而酸麻,不能确切地确定疼痛处。或许人体的机能会使我在许久许久之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更清晰更痛苦的感受,应该是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

6.15是一个叫联指的组织策动的,后面应该还有后台。事先他们派了许多人到附近农村到处宣传,包括造谣说化肥厂故意罢工,不愿生产化肥,让农民们恨得牙痒痒的。据说那天上街游行都有工分,不少人还带了锄头棍棒,可见经过了有组织的精心的准备。

1971年春天,化肥厂停产整顿时,我与驻厂工作组管宣传的刘季康谈起6.15事件,他斩钉截铁地说:凡是打砸抢,不管哪一派,都应该彻底的批判和清算。我相信他讲的和他想的都是真实的,但事实和他宣布的这个准则并不相符,肯定会引发许多别的想象和解读。

6.15是我县第一次暴力运动,也是唯一的一次大规模暴力动乱,是单方面对坚守生产岗位的工人的暴力肆虐。策动者不少是机关工作人员,这些人关于国家、人民和暴力的认知应该都没有及格。此后他们中有的人也经历了惨痛的遭遇,受到伤残,终身未愈。还有人就如我见到的那位同学的丈夫,则始终以胜利者自居,至今念念不忘,津津乐道,如数家珍。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然而成王败寇的概念在许多人的心中依然根深蒂固,要办成与个人利益攸关之事就可以不择手段、毫不顾惜无辜者的苦乐哀愁生死存亡,可以视民众如草芥。南唐冯延巳词: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惊风乍起,可以在水面掀起波澜,还让露出的草茎摇曳倒伏,具有一边倒的威力。但穿透不了水波,淤泥中的污秽之物依然盘根错节悄然繁衍。可见要让道义和正义在更多人的心中树立起一座丰碑,依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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