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孤军奋战
正当人们造反的造反,挨斗的挨斗,或者逍遥自在休息游荡,还有这么一些人,专心又起劲地干着这么一件事,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试验炉的厂房浇筑接近完工,要开始制作主要设备。厂里没有钣金工,张羿请来了三名长年在杭州某药厂干活的钣金师傅,由他们制作煤气炉的炉体、夹套锅炉、底盘和顶盖等主要构件。我配合他们,张羿给我介绍说,这几位都是他的师傅。
当地没有大的卷板机,炉体先下好料,人工用鎯头扳头(两边打出合适的弧形),用大驳船装到杭州卷板,再运回来。夹套锅炉则要先做模子,生地炉将钢板烧红,再锻打出环状园弧形的包封。这几位师傅的确技术精湛,干活熟练,出的活都很漂亮。刚开始切割钢板,就让我开了眼,切边垂直,整条直边笔直光滑,操作很顺溜。钣金活也很漂亮,使的鎯头虽然不大,但是整个大圆周地甩起来,又准又有力。不太长时间,主构件就都做好了。留下一大堆电焊工的活,张羿怕我的技术还不行,炉体是他自己焊的,他白天干了不够,晚上总会干到十点钟左右。
为了帮助我提高焊接技术,张羿到我家来过好几次,借给我关于焊接的书。其中有《焊接》杂志,我看了后就要求资料室订阅这份杂志。妈妈也见到过张羿,说他没有架子,看得出来是个好人。我告诉妈妈,他可是个大专家。听搞仪表的老张介绍,张羿读过好几个大学的不同专业,凡他们提的问题他都能答复,偶尔不能立即回答,他也知道答案在哪一本书的什么地方,所以都称他张博士。张羿不只是我学习焊接的最重要的师傅,也是很好的表率,让我懂得要能胜任新的复杂的工作,就必须有更广更深的知识。
余下的焊接工作量还挺大,底盘筋板密布,接缝处都要堆焊至足够的厚度。进入盛夏,我选择在上午和晚上工作。底盘吊在压缩车间大厂房西侧留待扩建的空间里,几乎要碰到天梁上的桁车架,我搬了架梯子,对筋板逐个焊接,焊一段就用桁车将这个大盘慢慢旋转一点。一天早上刚进车间,还在上早班的操作工就告诉我,昨天夜里听到底盘发出嘣的一声巨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赶紧爬上去看,一道指头粗十几厘米长的焊缝全都裂开了。真厉害!应该是焊接部位太集中,热胀冷缩的应力将焊缝撕裂了。我叫张羿来,他觉得整体变形量不大,将那里刨掉重焊就行了。不过以后必须将焊接的次序在盘上均匀分布,每次都少量施焊,最后再把那个缺陷补上。这样翻个儿的时间就要增加许多。没记着花了多少天时间,终于将底盘焊好,然后用驳船将底盘装到杭州作应力退火和车削加工。
最艰难的工作是焊接夹套锅炉的内壁,内壁的空间只有30厘米宽,而且是弧形的。人必须侧着身体,一手扶着壁,另一手勉强施焊。焊一段,清渣,再艰难地俯下身检查,确准没有毛病,再施焊。人从人孔钻进去,助手马上用电扇对着人孔吹风,烟从别的管口冒出来。约二十来分钟就得钻出来休息,这时手脚酸麻,汗水已将衣服湿透,得有点意志才能再爬进去。我咬紧牙关,坚持了好几天,终于把内外侧二道焊缝都焊好了。这时人瘫在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发觉鼻子下面湿漉漉的,随手一抹,满手都是鲜血。
造气车间的钳工毛振华和焊工小朱帮助制作了灰箱等一些部件,木摸工小沈完成了整套长满多棱突出物像一座塔一般的炉篦,还有灰犁、液压缸等木摸,等炉篦和下面巨大的钢球轴承都浇铸、加工好后,钳工范正常等将炉篦和液压系统等安装起来,再将灰箱等附属部件装上去,整台炉子就像点模样了。张博士的设计也有缺陷,灰箱的尖角正好在人额头的地方,眼睛不容易看到,不少人都撞了头,我也撞了,可能无一幸免。也许正常使用时那个地方不呆人,但毕竟是个缺陷,已忘了有没有给张博士提过。
很快就进入了冬天,我的工作也轻松起来,空下来就去搞数字控制器的那个工作间,时而帮他们做些零活。控制系统的工作量不小,一个十进制计数器就占了书本大小满满的一块电路板。老张和小朱先根据布线图,用丝网印刷的方法制作印刷电路板,再钻孔、焊接元件。没有合适的电烙铁,他们用小变压器制成一种快速烙铁,很适合细小的焊点;大功率管的散热器等也是他们自己做的。用晶体管搭建数字逻辑门电路,要求一对晶体管的特性曲线十分接近,每一对都经过了反复的挑选和试验,需要细致和耐心。试验时,输出级用的大功率管似乎已达到了当时能制造的极限,不时烧管子,反复挑选试验,才勉强筛选出一批合格的元件。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暖意融融,已忘记了正是动乱的年代。
凭着专注和坚持,大家蚂蚁啃骨头般一点一点地啃着,大约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我终于见到了控制系统的试车,随着红绿灯的闪烁跳动,液压阀依次开启或关闭,似乎就要见到成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