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子罗衿

为亲身经历留下笔墨
正文

记忆中的童年 20

(2024-12-15 20:13:45) 下一个

文革社会家庭生活篇7

 

我爸被放出牛棚归家没多久,不想我弟出事儿了。幼儿园毕业后被分配到位于斯大林广场背后的五四路小学的我弟被诬陷在班级里写了反标。说是有人在写着领袖名字的三个大字上打了一个大叉,案发的位置离我弟的座位不远。经过两三年文革洗礼的教师们,和我入学时的状况已非同日而语。案发后,班主任首先想到我父亲是个有问题的人,所以我弟的嫌疑最大。我弟被列作头号嫌疑犯,爸妈被叫到学校,搞得家里一时父母紧张。我弟保证不是他做的,才多少缓和了一下这份紧张。最后不知学校怎么破得案,总之案子和我弟没有关系。

 

我父亲是放回了家,但回不去原来的科技工作岗位,被分配去烧锅炉。农民出生的父亲,作力气活并不怕。新的工作有两个好处:一,锅炉房有自己的工作小澡堂,我们家属几乎随时都可以去沾个光。二,烧锅炉需要连续工作两班,这样每工作一天会得到一天放假,这让我父亲有更多的时间集中钻研自己的副业,其中包括翻译一本学科前沿领域的经典著作,作者是位获诺贝尔奖的该领域领头人。这项副业一直坚持到下放去农村后的许久。后话:某天国家有关部门计划组织人力翻译这本著作,我父亲呈上译稿,这样稿费就都让我父亲给拿了。这外快就是从烧锅炉那时起开始挣的。

 

不久我们家被赶出了原先的家属大楼,搬到幼儿园那儿南山脚下的那群家属楼中的一栋,和另外一家三口人共同分享单元的大门、厨房、和厕所。单位重新调整家属楼住户安排时,原本规定五口之家是不在搬迁之内的,但上边硬说我们三个孩子小,我们家不能算作规定中的五口人家。我们受到特殊待遇,成为唯一一户五口之家,被强行要求搬离那栋我从小居住、守在大连主干线上、单元独门独户的日式家属楼。

 

这次住房搬动,说透了,就是虽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革完了命后还是要请客吃饭的,而且还是分吃别人的饭的。当时,我家的搬迁并没让我想太多,但饭桌上听我爸讲到的一件事,却不由让我产生些想法:一位团级军官的军宣队大人,地方的新班子里任上了高职,便骑上自行车满市转,看中了我父母单位原当权派一把手住的独门洋楼,坐落在我们小学下面不远,临靠劳动公园,位置极佳。他动了心要赶走那一家人自己家搬进去住。 那位虽说是被夺了权的单位原第一把手,照样没客气地指着那人:你这个臭县团级的算哪根葱啊?也敢到我这儿撒野。虽然那个人的企图是狂想了,但这件事儿挺触动我的:还健在着的林副统帅不是教育我们要很批私字一闪念吗?这里的私已经远不是一个一闪念的程度了!

 

尽管有点触动,但被培养出来的对革命的热情和对领袖的忠诚丝毫没有改变。随着老爸的回归,弟弟幼儿园毕业,妹妹从婴儿长大成幼儿,我们五口之家的生活开始进入正常状态。这时的家已经和以往只有我和父母时的三口之家不同了。管理我们孩子,父母制定的定期评奖包含一毛两毛的金钱奖励。当我的奖金有了一定的可观数目后,爸妈便带着我去了一趟以往买玩具的大连商场。九大过后,群众对领袖的崇拜到达了顶点,我也是这个群众中的一小员。在商场的二楼,我没有停留在幼儿时留念不舍的玩具柜台前,而是领着父母到了货架上摆着领袖石膏像的二楼中部。那里有多种尺寸的头部和肩膀上端一体的领袖局部身躯石膏像,大多是白色的,也有少量金色的。大概以十多根冰棍的代价,我请了一尊白色的、可以用正常书本做底座那样大小的石膏像,放立在自己的书桌上。当时自己内心十分高兴,不仅跟上了那份时代的崇拜,而且比别的伙伴时髦得更为高大上。搬到南山新住所,屋子空间变小很多,石膏像没地方摆放,便被收了起来。又不久全家下放到农村,我连书桌都没有了,就再没有摆上来过。

 

新的住所还没有住出个感觉,我们就又要离开。一天爸爸回到家,精神状态不是太好,进家后躺倒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我们要准备去农村了。爸爸刚从单位开会回来。原科研组宣布五七战士光荣入选名单。第一号是那位原家属楼里我幼儿园最好伙伴的妈妈,第二号就是我父亲。那位最好伙伴的妈妈运动中也没少受到专政队的整治,她被检举抗日胜利后一次蒋介石视察大学时她竟然现身去欢迎了。这次单位宣布了不少人光荣地入选成为五七战士。辽宁和全国的其他地方不一样:全国都有五七战士,其他的地方一般是五七战士们集体去一座自己单位在农村建立的五七干校,家属仍然留在城里。辽宁则将五七战士连同家属一起分散地下放到农村生产队落户,全家城市户口取消。带着工资的五七战士行政归属到所去公社的五七连队,家属则归属到落户的生产小队。那位幼儿园最要好的伙伴在工学院工作的爸爸没成为五七战士。他家房子不用退,他爸爸和奶奶仍然可以住在那栋家属楼里,但他们兄妹得随妈妈落户农村。我家,妈妈也被选入了五七战士,全家都得落户农村。

 

上次搬家就让我知道我们家其实没什么自己的家具,除了一个竹子书架和一架缝纫机,其他的所有睡床、大小书桌和各式椅子都是公家的。这次落户,家里需要大买特买。这在单位里很普遍,所以那些天家属区内只见许多人在买这买那,搬运着大大小小的家具和工具。当时寒冬,还要到单位煤场领取烧煤的份额,装进草袋里带到农村。不知那些铲子锄头扁担等工具是不是单位发的,爸妈买了做大锅饭的大铁锅,烧大铁锅的风箱,盛水的大缸,挑水需要的大水桶和扁担,农村吃饭用的炕桌,鸠山请李玉和喝酒时用的那种落地圆桌,配套的椅子,放衣服的大木箱,照明的油灯,和家人从没骑过的自行车……然后老爸又买了一堆农业书刊、医学用书、土壤温度计、酒精灯、医用针管…….等等。

 

69年深冬的一天早上,寒冷的天气,众多的家庭集中到大连火车站乘车去城子坦。所有的家产前一天已被装上火车,一家人是合衣在那单元住上最后的一晚,简单的早饭后便离开了这座城市。行驶了一个上午的火车到城子坦,已有汽车队等候在那儿,各家的家产再转载到汽车上,然后各家乘汽车奔向各自所落户的村庄。我们的汽车路程还需要半天。天空飘扬着零星的雪花,一家人和司机都挤在驾驶室里,孩子们靠在身后坐在座位上的爸妈身上。司机表现得亲切,一路说着话,还时不时向我们孩子们展示他向驾驶室内放热气的操作。温暖的驾驶室内,一路看着车外冰冻的田野的我,不知接下来生活的艰难,的确一路上也没怀着艰难的心情。汽车一路前行,我们一家即将来到一个未知的田野村落。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