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子罗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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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回国不期而遇的高龄老妈医护经历 4.有病呻吟

(2025-06-13 07:23:55) 下一个

2025回国不期而遇的高龄老妈医护经历 4.有病呻吟

 

伽子罗衿

 

 

签字开启了我在医院的护理,那是在我从机场赶到了医院急诊部,那位女医生将文件递给我,当时我疑虑了一下,终还是签上我中文名字,没有用英文。国内看病实行实名制,但没见要核实陪护的身份,我就不必用英文非得去和身份证件上的保持一致。我不想在这个要生活一段的地方弄出什么隔路来。不过,偶尔也想,那样签的,追究下来还算有效吗?

 

可是在最后的时段,不知如何,室友们还是知道我从美国来。由此,闲扯中不免会扯到美国。潜伏失败后,扯美国的话题我都试图仅限在医疗上。尽管如此,一次在走廊上碰到斜对床的患者,这位中年胖大妈对着我说:哪儿能挣钱就在哪生活。你说是不是?并说自己有晚辈在日本。可见,如果不是因为患病群的气场弱,医疗以外的话题会很难免的。也正是这气场弱,就是扯医疗话题,我也是以最大公约数的形式,扯大家愿意听的。

 

扯到美国的住院,相邻病床发生的,就让我给扯上了。我说:你看,同是胆囊结石,同是使用微创手术,同是差不多的年龄,我的一位老美朋友整个治疗下来连住个院都没有。

 

相邻病床的是一对和我同年代的人,女的得了胆囊结石,周末前住进院,等着星期一医生上班做手术。男的来陪护。他个子不高,有着一幅乐观豁达的笑容。我说事的时候,是他们入院的第二天。女的在打着点滴。

 

其实我当时说的也不准确。回到美国后我和这位老外朋友聚了一次。他纠正说那次手术后一时没醒过来,医院还是安排他住了一晚的院。

 

不管我有多大的失准,并不改变结论。我们星期一出院前,那女的也结束了手术。我问他们也要出院?回答医院让她再住两天。她前后住院有五到六天之多。我开玩笑:是不是还是国内幸福吧?

 

至于说到美国医护条件好,我说那也是钱堆出来的:咱要是每个病号都安排一个24小时¥450的护工,再加上一个价格更高的护士,再一两个人一间房,也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了吗?所以美国住院很贵,医保公司也不让你随便住。我们这七个床位中,只还有另一位和老妈同高龄的患者,请了24小时护工。

 

当然,也不是美国那什么都不是:那边吧,不管是真的、装的、职业的,护士总会露个笑脸给你。咱这边的,总是个哭丧着脸。他们笑着说这可能是比人家钱少的原因吧,也有的说就是钱多也会是那样。

 

不过我们这儿还真有一位总有笑脸的护士。她身材中高匀称,口罩上方露出一双大眼睛,做起事儿明快有序。她要出现时问事儿的都会多些,她回答也总带点哄人加鼓励的味道。大家都管她叫护士长,也不知真的是否?我说: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早晚会被提拔离开第一线。患者能遇到你这样的,只能靠福气了。她听后哈哈大笑。

 

老妈刚开始住院的时候,我担忧老妈有恶性肿瘤;老妈手术后,我放下了包袱;老妈通便后,更是让我感到解脱;后期老妈进入三高:体温高、心率高、血糖高,我认为就是个严重些的家常病,无大虑了;加上自己也从坏肚子中挣扎出了头,因此开始表现得轻松了些,且周末又只能在那干等,有时也就扯了点蛋。相反的,老妈开始时没有包袱,但之后的遭罪一天比一天重,都曾到了极限的地步,让老妈更加地认定住院没法活。老妈急切地想出院回家,尤其是周末那段只能在医院干等着的时候。

 

昏睡中的老妈一醒来,要是我正在和室友说着话,就会对着我:你就知道说笑,也不管正事儿,还不去办理出院。事情越往后,我编出的理由也越难以自圆。最后我只能说:妈别太着急,星期一医生上班了我们一定能走。每次,老妈都没好眼色:你就骗我吧。照顾自己的病重的父母长辈,第一时间就别指望正常期待的回报。

 

哎,我们这些做长子、长女的,就是给骂的;我对着邻居说。我们这一侧的三张病床陪护的,邻居的是长子;第三张床的是长女,护理着同我老妈同高龄的九十三岁她老爸。

 

总是乐观豁达的那位同代人长子,总是和准备动手术的太太黏糊在那张不宽大的病床上。每张病床都配备一个转圈椅,护工小周用着我们的,他把他们的让给了我。可能这样太太就不好赶他下床了。室友们对这位太太说:你多幸福啊,老公这么关爱你。被胆结石折磨痛得愁眉苦脸的她,回复的就是慢声细语地骂老公几声。她说得越慢,他老公就越笑。都不用她老公说话,大家批评的当然是这位太太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第三张病床的这位高齡大爷,身长,上精神时挺有神的,且说话气足。每当他带着些精神头醒来时就开始哼哼起来了。这时屋里都会静下些,大家要听他又要哼出什么花样来。哎呀疼呀….,哎呀疼啊…..,渴了还不让喝水,哪有这样的逻辑他能逗乐全屋。他的声音高低起伏,高的远不到嘶叫惊吓人,低的似祈求怜悯,合起来蛮有音乐奏章感的。他哼哼身子那么疼,还给他打针,医生不人道呀……..。告诉他医生来了,快再哼给医生听。这时的他,两眼睁圆着看着医生,微微张着嘴巴,一个字也不哼了。讲给他隔一张床的我老妈,人家也老,一声都不叫,他亦装傻不哼一个字。邻居女说他就是个老小孩,能闹的孩子有奶喝。

 

等他的大女儿说:老爹,你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别叫了,好好休息吧。他就会哼回来:哎呀疼呀….,哎呀疼啊…..,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来骗我呀……

 

当病中的老人注意力完全被身体痛苦或生存需求占据时,一旦多多少少失去平日的意志控制,其行为便会给护理中的子女带来某种扭曲的感受。另外,有时在双老人的情况下,这种不期的效应甚至还可能会被添加,而这添加还是来自另一非病中的老人。这份添加,我以前也没认知,这次有点感触。

 

那次从住院部回家觉得够晚的了我即让保姆下班回家;没想到正吃着晚饭的老爸叫住保姆:你等我吃完饭后再走。以往备好晚饭后保姆便下班回家,之后我会收拾饭桌。我知道出状况了,很快意识到平日高度依赖老妈的老爸,本就腿脚行动不便,这几天又只身太过孤独,再加上对老妈还没底的手术的万分焦虑;而我回到家就只有几句简短的交谈后便回自己房间倒头大睡,有点精力也都全用在盘算给老妈带去的东西,又一早老爸还在睡中我就出了门。这一切,不能不让九十七岁的老爸那份平日的意志控制多多少少地受到冲击,因而才会有如此的举动。那时,老爸并不知道我正在旅游疲劳、呕吐、和坏肚子中艰难地挣扎着。

 

所以,照护我们年迈的父母时,即使照护的仅是其中的一位,会有可能从单方、甚至从双方面遇上心情不顺的局面。这种失去意志控制给护理中的子女带来负面的感受,总体上讲,我的老爸老妈都很坚强,这之中,我也只是得了点淡淡的浅尝。

 

问题是,我们有一天也会病老;或者是自身在病老,或者是自己的另一半在病老中,我们的子女来照顾,那时我们会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会出现不堪一击的情形?今日信誓旦旦的夸口,不代表那时失去平日意志控制的你,还能一定守持着。如果是这样,即使没能,这也一点都不怪你。

 

我有个还在设法成熟的看法:社会中我们个体,之所以能存在至少是有德行地顾及自身以外的人的意识,是因着个体被文明和被教化这部分,超越了个体本能的天然的基因相关的那部分,进而主宰了自身个体,使得我们能自然地去那么做。不是说这个看法成了关于我这次护理的人文基础,而是这次护理的实践出现了某些引子,可以让我将这个看法向成熟的方向移动一点。

 

动物是没有那相关文明和教化的那第一个部分的。我有过和我们的患癌病亡的狗单独度过最后日子的经历。最后的日子他没有一点的闹,永远是静静的。最后一次公园行,虚弱的他竟在一条小七八倍如猫一样大的小狗的狂叫前,放弃以往对挑衅的强硬回应,无声无息地直接放躺地上,是在说:行,你厉害,就把我带离这个世界吧!一下子让我的鼻子酸得不能再酸了。最后的半天,终于见到了最惦记他而紧急从国内赶回来的我家领导;然后半夜人静时分,自己离开他那干干净净的窝,挣扎在走向一个角落的半途中永远地倒地不起了。这样的临终举动,看作是狗们完全只受其那相关基因的那第二部分所单一支配的结果。

 

人类的那个相关基因的那第二个部分怕就远没有那么好了,怕是挺丑陋的了;若不然,人类间的相残也不会那么地残酷。有见过狗类间相残的吗?如果一个人的个体完完全全失去了相关文明和教化的那第一部分支配,完完全全只由那相关基因的那第二个部分所单一地支配着,怕是十分可怕的了。只是病老时的人,如果真是那么样,体力的枯竭,其行为再怎么样也不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反倒是将那份不良全都通通送给了自己身边的子女和亲人。而子女再通过被教化被文明所培养出的感恩消化掉这份不良。

 

进步到我们这一代,很不希望子女们对长辈们的这份感恩,是在如此的状态下被消耗掉。

 

不妨还可以延伸到另一种不同的情形,那些不存在有感恩被消耗掉那样个机会的那部分众体。

 

这上面,大家都或许是有希望的。照顾人的机器人定会出现,定能去分担、或者不同程度地代替子女对长辈的照顾和护理。但我更希望机器人能读懂有心人的初心,做一件从来都无法依赖子女——如果是这样的话,去做的事:当我们病老进入膏肓时,或者当我们的另一半病入膏肓自己感到茫然时,能抓住机会做出提醒,或者进一步使用别的什么初心修复或重生手段,使我们不失去那份初心,让我们有机会防止自己个体完全只被那相关基因的那个部分所单一地支配着,能让我们做到自己在任何一种情况下,直至到最后一刻,不仅不伤害子女的感恩——如果是这样的话,而且活得有尊严,有优雅,有质感。

 

这就算是个本次护理之后随意地呻个吟吧,且还怕算不得是个无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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