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子罗衿

为亲身经历留下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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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童年 22 (结束篇)

(2024-12-16 20:58:49) 下一个

妈妈送我到大连和舅舅相会后,我跟着舅舅经上海去广州,开始我人生有记忆后的第一次远行。这也是我身高不过1.3米还能买火车儿童票的最后一刻。一路南行,上海停留了几天后到了广州,意外地让我感觉天下还是大连棒!万万想不到远赋盛名的上海和广州,人们做饭竟然普遍用蜂窝炉——-那个不曾见识过的麻烦:从运输、存放、到引火……。大连一直全都是用煤气(长大后了解到大连外围市区并不都有煤气供应)。其它等方面,也有类同差别的感受…..

 

在广州,我和表妹们住在她们的外公家里。舅妈的从东南亚回国华侨的父母买了一块地,在和舅舅的家仅隔着一条街建了一栋二层简易小楼房。还是童年的我,初离开父母刚来的时候想家厉害,连早晚的刷牙都会掉下眼泪。想念家里,想念爸妈。

 

广州靠近港澳,侨胞众多,社会气氛相对宽松,但文革造成的恐惧也照样不缺。舅舅想在我这段辍学期间找位老师教我点英语,曾经拜访过一位有出洋背景的阿姨。阿姨本也没什么工作,但听说是教英语,声音一下子压低很多,如同犯上大罪似的,说:不行呀。文革造成的恐惧无所不在。

 

利用这个机会,我回了趟广东山区老家。一位本家当兵回乡探亲的叔叔带我从广州乘了一天的汽车先到老家县城,第二天再乘五十里路的汽车,这才到了依山傍水的老家农村。老家有爷爷、姥姥、和二叔他们一家人。姥姥从地里摘下苦瓜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肉丝苦瓜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和吃到苦瓜。二叔解封了一坛正腌制着的米粉肉。白亮的米粉中,散发着米香味的肉片犹如腊肉那样透明光亮。堂兄们一起带我去镇上赶集市。在农村,小孩们去赶集就是一次游玩。那些日子,老家堂室里充满了热闹。这是我第一次回到老家。

 

老家的农村人多地少,生存条件远比东北的不易。在东北一个自然村构成一个生产小队,在老家便是一个生产大队。村里的房子没有像北方的那样整齐划一的排列,而是分布杂乱,房子没有庭院,进村就像进迷宫。紧张的土地资源使得老家的道路除了国道以外,连接各村子靠稻田间只能容下一两行行人的乡间小路;而在东北的小路是可以行驶马车的。村民们喝的水直接来自山间流下来的一条小河渠。上游会有人洗刷东西,下游的人将这带着泥土色的水打回家煮开饮用。老家的村子里有一栋东北的村子里完全不会有的四层高楼,高楼完全是用泥砖盖的。这种泥砖,搅拌稻草,在木胚中湿土打压风干而成,每一块泥砖都得花不少功夫。在广州越秀山公园里也见到过一栋类似的有五百年历史的泥砖景观高楼。

 

离开老家时,二叔用自行车驮我去县城乘车。二叔随身带上几碗米,到县城后在一处饭店里,将生米过秤后再交上一些钱便交换出熟米饭;再点几个菜,二叔就这样在一家饭店里给侄子送行。这我从没有见过,突然意识到农民没有粮票,这是通过粮食的实物变通下馆子。这在路途餐食只有靠自带干粮的东北农村是不可思议的。正和二叔吃着饭,坐在收银处的一位一直盯着我的中年妇女突然问:你是不是沈校长的儿子?得到肯定后她接着叫:沈校长的儿子回来了!”  这个没想到。

 

对比山区的广东老家农村,珠江三角洲的广东农村就显得相当富裕了。工作在外地的大表舅春节时回家探亲,路经广州时领我回了趟他在广东中山县乡下的家。经济发达的那里,镇上天天有集市,集市上天天有猪肉卖!那儿的人商业活动活跃,当天乘江船来到县城时天还没亮,但见乌黑黑的码头上已经有众多推自行车的人在等着载客服务——这还是文革中啊!大表舅就用了这种服务带我去了一趟美丽的中山中学校园。这儿临近虎门炮台和澳门,珠江在这儿汇入大海。三角洲平原如同水乡,景象一片富足秀丽。

 

当我从广州返回大连,身过1.3米的我已不能再买儿童票了;但凭返回双亲身边的介绍信,铁路系统还是给我出了优惠票。按照铁路系统的标准,此时12岁的我已不再是童年。事实上我的此行也对得起自己就要结束儿童岁月的时份:我全程一人独自从广州回到我大连乡下的家!舅舅在广州将我送上火车,火车要走近一个星期到上海。车经杭州时,对面座上了一对似乎是热恋中的情侣。一对年轻人一路上十分热情,不停地关照我,生怕我在路上会被丢了似的。

 

到了上海,我还真就面临上了一个被丢的局面。接我的二表舅一见面就告诉我,他得马上离开上海赶回广州。他那我离开前还好好的华侨父亲突然去世。单身的他,将我嘱托到宿舍里一位同是单身的华侨职工同事,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上海。我一人独自住进二表叔位于闸北区的单身职工宿舍,等着一个星期后的一艘货船接我回大连。白天我拿着一张城市交通图,自己乘公交车跑去逛南京路和其他一些热闹的地方,在那儿的商铺购买糖果、饼干、腊肉、广水肠等食品。我又凭着城市交通图自己找到提篮桥码头,联系上接我乘船回大连的叔叔。我叫来机动三轮车服务,分多次将行李从闸北区差不多跨越大半个上海市区运到码头先寄存上。在上海差不多算是独自生活了一个星期后完美脱身乘船回大连。

 

接我上船的便是下放和我们在一起的两位老人的当海员的独生子。两天的海上行程,我挤在他的当时只住着他自己的二人海员仓里。在这位叔叔的帮助下,我下船后顺利地在大连换乘回农村家的长途交通,一天的行程后终于回到了久别近半年的农村的家。

 

回顾的我童年,主体正是在文革中最猛烈的那一段。都说快乐的童年是构筑其健全人格的重要部分。寻求快乐也是本该无忧无虑的儿童之天性。父母为此用他们的羽翼遮挡了那吹打下来的疾风暴雨,让我获得了一份小小的快乐天地,至少没有感到失落。文革中最惨的,自是家庭被定性成黑五类的。现实中我们家也不是不可能跌落到那里,尤为父亲几乎被暴打致死的那个时候。可想我母亲的艰难,父亲的不易。这里记忆中的童年快乐,因此不代表大人们的世界。用一部艺术夸张的电影《Life Is Beautiful》做个例子,那位犹太儿童在他爸爸的构护下,直到解救他们的美军坦克在集中营门口出现还都长期一直生活在他快乐的儿童世界里;这个快乐丁点都代表不了集中营的世界。他要感谢他的父亲。这里我要感谢我的父母!

 

住笔之刻,还是不禁让我想起我童年结束之际那趟难忘的海上行程。两天的行程托那位海员叔叔的福,让我有机会再次钻进文革初期工宣队曾组织我们参观过的万吨巨轮的内部。不同的是这次是在行进中,它让我亲身感受到万吨巨轮它那无与伦比的心脏跳动;让我在结束童年之际,真正见识了一个大世界。巨轮后底部联动着一个巨大的竖直连杆上下往复运动,驱动船尾的螺旋浆旋转;其旋转推动巨轮破浪前行。这整个看起来就像一台缝纫机的底板连杆联动,只不过巨轮的竖直连杆无比巨大,堪比两层楼的高度还高,杆件粗壮无比,联动中发出着巨大的轰鸣。为保障这个运转,舱内专门配置了一些大小不等的车床和其他设备,几乎组成了一个小型车间。连杆转动的动力来自熊熊燃烧的锅炉,炉火映红了巨轮的底部,连同着联杆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令我震撼不已。震撼程度远远超过一年级时工宣队带我们参观的那次。这两次的震撼,完成了我童年的一个回合。

 

往前再回溯一小步——在广州的最后一段童年时光:住在依傍有绿茵湖畔的广州东山,这儿也是广州军区机关所在地,我时而有机会傍晚跟着舅舅一家人去看军区的露天电影,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消遣了。军区有时在东山公园湖畔的一个角落晚上放映电影,我们外部的人也可以带上小板凳去看。当时故事片之前首先放映一段新闻简报。简报上免不了会出现某些首长。经常,这时重点观众区的人群会发出一片欢悦声,还会有人指着屏幕大叫:看,你爸!。可以肯定,当年林副统帅部下的广州军区地盘上这一拨人的欢悦声在一年后的9.13林彪事件后不会再有了。不久,我们家在农村的五七道路上的行进也骤然停了下来。文革中那最猛烈的一段也正式结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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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我爱丁二酸钠 回复 悄悄话 姥姥?奶奶?
还是您的爷爷家,姥姥家都在广东同一个山区县的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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