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黄河不会倒流

开直言,广视听,理之萌也;甘谄谀,蔽近习,乱之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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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向阳处的花海》(10) 第一章-9 隔墙有耳

(2024-06-09 23:45:18) 下一个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扩音器中传来的雨声。黄迅雪走上台,关闭了视频通讯软件,并看向站在一旁的市委副书记刘振隆。刘振隆点点头,对着麦克风道:“现在开始休息,各部门按照刚才的安排和消防队的要求立刻去执行,半个小时后继续开会。”

  会议室的灯光亮起,坐席上的嫩河市各个部门都开始聚集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市教育局也不例外,众人围在王行川身边,等待副局长的指示。张秘书则打了声招呼,向主席台的方向走去。

  王行川简要的对会议内容进行总结,便开始分配工作。他让两名办公室的负责人去准备在23中外围的执勤和在第一医院疏导家属的人员安排,又让一名工作人员给局里通电话,再开几部车来鱼水区政府大院中待命。吩咐完这些,王行川对聂权生和王旭道:“小聂,你和王旭两个人马不停蹄的跟我们来开会。现在人手够用,你们趁这个时间去收拾一下吧。”他说着看向聂权生身上的衬衫,聂权生顺着王行川的目光看过去,因为出汗的关系,他身上的血迹已经透过白色衬衫洇了出来,点点红色如樱花般绽放在衣服的表面。他看向一旁落汤鸡一样的王旭,王旭也表示同意。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起身,向会议室外走去。

  在门口的走廊上,就是刚才人们等待安检时排队的区域,来自市内各局的人们正在通过电话将方才会议上的安排交代给部门里的其他成员。他们交谈时的神情各有不同,有的语气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有的是肃穆而凝重,有的是满不在乎的口气,还有个人正在歇斯里地用高亢的声调对着电话怒吼,仿佛是要把自己在会议上所受的窝囊气全部撒给电话对面的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就用货运电梯,听不懂人话吗?出问题?这又不是我说的,这是市委的指示,你照办就是……”聂权生辨认出,这是刚才在会上发言的卫健委主任常玲。原本平静的走廊里,此时在上演一出浓缩了人间百相的戏剧。

  聂权生和王旭穿过楼梯间,来到走廊另一侧的洗手间门口,远远的就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聂权生刚要往里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王旭看到聂权生站住了,有些奇怪的问道:“处长,怎么了?”

  聂权生指了指自己衬衫上的血迹,无奈地对王旭说:“这里人比较多,我在这冲洗有些不方便。你就用这里,我绕个远路,去楼下的洗手间。”王旭觉得他说得有理,又知道聂权生曾在这栋楼中工作过,便点点头走进了洗手间。聂权生顺着楼梯下楼,沿着走廊向西走到尽头,闪进了一间宽大的洗手间,如他所预想的,里面空无一人。

  聂权生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将清凉的水扑打在自己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流水触碰手指时的冰冷,但这却抵不上他心底的寒意。他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聂权生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刚才联合调查会议上所发生的一切,让他的后脊梁升起了一种刻入骨髓的恶寒。他能理解那位消防队长的愤怒,那是正常人的愤怒,是窥视到人性丑恶深渊时而自然产生的一种嫌恶感。但自己呢?从刚才会议的情形,他感觉到正身处于这黑暗之中。

 

  嗡,嗡……嗡。

  又是那熟悉的震动,聂权生用纸随意的擦干手上的水,拿出手机。是她发来的消息:

 

“叔叔,我们公司的群里在传,说是市里出事了【抱抱】”

“听说出事的地方离市教育局不远,你没事吧?【爱心】”

“我今天还能见到你吗?”

 

  聂权生点开聊天框,正打算回复,忽然听到从门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聂权生此时此刻实在是没有心情与人客套寒暄,于是便轻手轻脚的走进一间隔间,又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把门抵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先是听见了一声咳嗽,然后是这人发出的一种浑浊不清的烟嗓音:“老肖,这个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凭借这独特的声线,聂权生立刻辨认出这人的身份,他是鱼水区学校安全科的科长,名叫段军。这人是个老烟枪,每次人没到咳嗽声先到。因为工作上的往来,聂权生经常会与他通电话,所以对他的声音很熟悉。

  段军身边的人听声音有些苍老,但这人明显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也很是激烈:“小段,不是我不听你的,可是……可是……唉。”聂权生回想起自己也见过这个人几次,别人都称呼他为老肖,是鱼水区学校安全科资历最老的调研员。

  段军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肖,我一直说你缺乏政治敏感,刚才会议的内容你还不明白啊?这次的事情舆论压力非常大,市委很重视。我们首先就是要明确市里的大方向,不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老肖沉默了,这片刻的沉默让躲在隔间中的聂权生心跳明显加快,但随着不远处传来的冲水声,聂权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行踪没有暴露。

  过了好一会,老肖才再次张口,语气变得很坚决:“小段,我老了,明年这个时候我都退休了。到了这岁数,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唉,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五年前,例行安全检查的时候我就发现23中体育馆顶棚西角的钢架有锈蚀的情况,当时就写报告提交到市局申请维修补强的经费,这些报告你也都是看过的。当时市局给我们的回复是当年经费已经用尽,让我来年再重新申请……”

  “啪嗒”,是金属打火机打开的声音,很快有烟草燃烧产生的味道向聂权生所在的隔间飘过来。

  老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之后,我每年都向市局提交报告,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复。连续五年啊……”老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段,现在那下面还压着十多个孩子,这么大的事,咱们能假装不知道吗?如果这顶棚能多支撑几秒,这些孩子她们是不是就能跑出来啊?”

  听到这句话,段军一把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两脚,皮鞋碰撞在瓷砖上发出砰砰声。他的语气变得气急败坏:“如果、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你这个老古董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出了这么档子事,谁不是躲都来不及?就你,往自己身上揽。把咱整个科、整个局都折进去,你就高兴了?”

  老肖的声音更加颤抖:“可,可是……”

  段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安慰道:“老肖,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我都是听命行事、混口饭吃,何必去为难自己呢。”说着,段军长叹了一口气:“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你是明年退休不假,可是你儿子、儿媳妇都是在咱市里的学校工作,你就不怕自己的冲动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吗?你还想让自己的遭遇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吗?”

  老肖不说话了,聂权生只能听到他痛苦的呜咽声。段科长则是笑着拍拍老肖的背:“走吧,等今天的事情忙完了,晚上咱俩去喝酒,我请客。二两白酒一下肚,你就什么都不想了。”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洗手间。

  听到脚步声远了,聂权生才敢用力呼吸,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感觉自己从方才的紧张感中挣脱出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休息结束只剩下5分钟。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做太多的思考,潦草的在手机上回复道:

 

没事,在忙。

等会可能要回去换身衣服。

想你了【爱心】

 

  回复完这几句,又仔细确认了外面再没有动静,聂权生打开了隔间的门,小跑着返回楼上的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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