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皮普看看我又看看露西娅和马蒂欧,再抬头看看天色,点点头说:“好吧,我把人先撤走,省的苏迪不敢下来。我们把附近能够出山的路口都看好,应该不会漏人。你们俩也和我们一起撤吗?” 最后的话时对着露西娅和马蒂欧说的。
露西娅说:“我们还要帮萝卜安排一下,然后就走。”皮普说:“那没问题。就是跟你们说一下,房子里面除了拆弹以外我们还没检查过,你们进进出出的时候别动苏迪的东西,我们需要收集指纹和其他可能的证据。“
露西娅点点头:“放心吧,我们不会乱碰的。“
皮普走到马蒂欧面前,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狠狠地互相拍了拍肩膀。皮普冲我挥挥手说:“你先躺着,我中午再过来。“说完举起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带着一大群人向坡下走去。走了十几米,忽然又掉头回来,走到我面前说:“睡觉的时候,在膝盖下面垫个枕头,能缓解腰部和后背的压力,夜里可以少醒几次。”说完转身离去。
大队人马离开了安全屋,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天已经大亮,两处大火都已经被消防队灭掉了,但空气里还有些焦糊的气味。挡住山坡上碎石路的起亚车被推到了一边,先把路让了出来。马蒂欧又从屋里搬了一个小桌子出来放在我的旁边,把我的ppk和一个手机放在桌上。我冲他点点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露西娅从屋里拿了一大一小两个枕头出来,小的垫在我左侧后背的下面,大的放在我怀里抱着。露西娅嘱咐我说:“医生说让你每过两个小时就练习深呼吸,练的时候用力抱着枕头就不那么疼了。我和马蒂欧就在李高速路边上半英里外的一个咖啡馆里,你有事就打电话,我们5分钟就可以过来。我会先给你送一杯咖啡和点心来当早饭。放心,我送完就走,不会吓到苏迪的。”
我冲露西娅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再坚持半天儿,这事儿就结束了。“
露西娅和马蒂欧沿着碎石路向山坡下走去,慢慢地消失在树林的那一边。
夏天的早晨,气温上升的很快。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当一辆SUV孤零零地向我驶来的时候,露西娅放在我胸前的枕头已经有点捂汗的感觉了。
来车一直开到房子旁边的平地上才停住。车门打开,出来的是手捧着一个纸塑托盘的马蒂欧。
我看着他把托盘放在我旁边的小桌上,问道:“不是应该我老婆来送吗?怎么你来了?”
马蒂欧冲着托盘努努嘴说:“你睁开眼睛看看,两份咖啡,两份点心。你还想让人家亲自给你们送上来?太过分了吧?”
我无声地笑了笑,拿起一个司康咬了一口。味道不错,也可能是我真饿了。
马蒂欧看着我开始吃东西,忽然叹了口气说:“这是我第三次看着你受伤了。”
我笑笑说:“我可能就是这命,死不了但是断不了受伤。”
“你觉得苏迪会回来吗?”
我一边吃一边说:“前面的路都被皮普堵住了,后面的大山几十里没人烟。苏迪的体力我知道,累死她也走不出去,还是来找我最安全。”
马蒂欧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了:“任务完成了,露西娅那边你要好好照顾一下。”
我咽下最后一口司康又拿起一小块柠檬蛋糕,对马蒂欧说:“我当然会好好对她,苏迪这个任务是她逼着我去的。”
马蒂欧摇摇头,转身上车离去了。
吃完东西我又把我那份咖啡喝掉,竟然觉得有些困了。看了看表现在是9点10分,索性闭眼睡上一会儿。刚闭上眼,又想起把小桌上的手枪拿在手里,再把枕头盖在手上。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被什么声音惊醒。睁眼一看,苏迪拄着登山杖,脸上,身上和鞋都沾了不少湿泥,正狼狈不堪地向我走来。
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下意识地坐起上身想和她打招呼,谁知受伤的肋骨马上拼命地疼了起来,我“哎呦”了两声又躺倒在躺椅上。苏迪马上快步赶过来,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我昨晚一口气翻过了后面这个山头,今天早上想回来却转了向,白爬了好几个山头才找到这里,路上还摔倒水沟里,衣服都弄脏了!你到底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心里还真是有点儿可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人在黑漆漆的山里独自呆了一夜,不知道收了多少罪。
我赶紧回道:“我没大事。后背中了两枪,不过有防弹衣保护,就是有点儿疼,休息几天就好了。你昨晚只带了一瓶水,现在饿不饿?这里有几块点心你赶紧吃了吧,还有咖啡,可惜只有凉的。”
苏迪说:“真的没事吗?怎么你动一下都疼啊?“说完拿起一块点心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又把凉咖啡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
我说:“真的没事!连伤口都没有,休息几天就好了。“
苏迪放下杯子说:“没大事就好。“然后她哭丧着脸指着脖子和手上几个红红的小包说:“你们那个防蚊虫的药根本不管用,我喷了好多还是被咬。痒死我了!”
看着她汗津津的热得绯红的脸蛋儿,我赶忙说:“对不起我现在起不来了,你快自己烧点水洗个澡吧,把衣服也换换。出了林子不用再穿长袖衣服了。”
苏迪说:“我直接洗凉水澡吧,天这么热。太难受了,等不及烧热水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看到苏迪回来了,我心里的石头放下了。看看表,现在是10点半,她还有足够时间洗澡换衣服。
心情放松了以后,四周的山景看着都清秀了很多。山下那几家邻居居然没有一家出来问我昨晚折腾那么久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皮普已经让当地警察打过招呼了吧。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从背后传来。我不能完全转身,只能半侧过头去看她。谁知这一看却吓了我一跳:苏迪全身赤裸着只穿着拖鞋就走了出来,两手举在头顶拧着湿漉漉的头发,白皙的身体上无数的水珠组成一条条小溪向下流着。
我结巴着说:“你,你,你要干什么?“
苏迪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在勾引你啊!“说完走到我正面把身子扭了扭:”好看吗?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进监狱了,你就看不到了!“
我说:“好看!你是不是被山上的什么毒虫子咬了,发疯了?可能马上要进监狱了还这么兴奋?“ 说完下意识地向四周看看,心想:希望皮普没有安排人在暗处监视。
苏迪拿起剩下的咖啡又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下:“我是逗你玩儿的!里面没有干净浴巾了,我只能出来晒干。他们可能搜查过,不知为啥把浴巾都扔进澡盆里了,都是湿乎乎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好在我的衣服箱子还放在卧室里,看上去没人动过。过一会儿我晾干了就去穿衣服。”
我松了口气:“你去拿个椅子出来吧,咱俩一起坐一会儿。”
苏迪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她走过来站在我的躺椅靠背旁边,微微俯下身伸手抚摸着我的肩膀和胳膊,一支乳房搭在我的头顶,有几滴水珠流到了我的头发里。
“萝卜,我想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能和FBI谈一个协议,让他们把我安排进证人保护项目,给我一个新的身份,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建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当两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把过去统统忘掉?”
苏迪直起身,身体稍微转了一个角度,略微鼓起的小腹靠在我胸前:“你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主要是因为在过去的六年里我无时无刻都要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提心吊胆地记住那些机密,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就连交一个男朋友,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人派来的卧底。”
说到这儿苏迪把手伸进我的T恤在我的乳头上捏了一下,我轻轻地“哎呦”了一声。
“从现在开始我没什么要隐藏的了,我想你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我为什么兴奋吧?”
说到这里,苏迪蹲下身,眼睛平视这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接近我是在执行任务,但是你真的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吗?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在我们俩相处的那些天里有没有一些时候会觉得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你想不想借这个机会和我一起把那样的生活固定下来,变成以后我们真正的日子?”
苏迪的眼里闪着热切的火花,赤裸的身体在阳光,蓝天,和绿色的山峰背景下,好像是一副描绘古代女神的油画。
我艰难地压抑着心里的冲动,使劲咽了咽吐沫,慢慢地说:“我,我已经结婚了。”
苏迪慢慢地站起身来,摇摇头说:“你就想出这么个理由来拒绝我吗?你来追我的时候有没有结婚?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想和我一起走?”
我努力抬起头,看着苏迪褐色的眼睛,但是我实在是张不开嘴讲话,只得又把目光移向了远方的树林。
苏迪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我不逼你啦。”说完转身向房门走去,边走边说:“我穿上衣服就可以和你一起去自首啦。“
我一个人坐在安全屋的遮阳帘下,看着一只山鹰翅膀一动不动地向风筝一样在空中滑翔。诚实地讲,我不敢去想苏迪的建议,我不敢去审视我现在的生活。这种半地下的生活和身份,在给我无尽的压力以外,也给我很多满足感。我已经习惯了逃避我从前常问自己的问题:你准备这样过一辈子吗?
眼下在我的身后,一个活生生的机会在等着我。我敢不敢接过那双向我伸出来的手,跨出迈向自由的一步?
我正坐在躺椅上浮想联翩,身后的房子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我全身的神经突地一下绷紧了,我一手抄起手枪和手机,不顾胸膛的剧痛,从躺椅上跳起来冲进了房门。
爆炸发生在主卧室里。不大的一个房间,现在被撕碎的布片和鲜血变成了人间地狱。苏迪仰面躺在地板上,微睁的双眼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几分钟前那个在阳光下神采飞扬的女神现在躺在血泊中,身上被手榴弹爆炸的碎片撕开了数十个伤口,白皙的身体浸泡在自己的血液中。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撞击着我的心脏。我拨通了手里的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杀了苏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