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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老报人强剑衷的传奇人生

(2025-11-12 13:54:20) 下一个

说剑增慷慨,

抚衷问青天,

文章歌正气,

强项酬心安。

这首诗是孙中山先生的追随者、民国元老、原新中国国务院参事李世军为本文的主人公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老报人、作家、学者强剑衷所作。

该诗既巧妙地纳入了强剑衷的姓名,又表达了强剑衷“说剑慷慨、赤胆丹心、激扬文字、正气浩然”的形象。

在强剑衷的心头,经常萦绕着民国元勋黄兴的两句诗:

  满目青山俱是乐,

  一毫荣辱不须惊。

我相信他不管是少年求学、记者生涯,还是被打入底层,身陷囹圄,乃至身处高层,他的心底深处始终有一股豪气。这股豪气来自他的个性、来自他的学养,更来自他的信念,来自中华民族无数英灵对他灵魂的喂养。

只要了解了强剑衷先生非寻常的经历、非比一般的学识、非同凡响的文章、深沉炽热的情感,你会认同我的观点:他是一个大写的人。

01

 

强剑衷,江苏无锡人,1928年11月生。

1946,毕业于上海中国新闻专科学校。曾任无锡《消息报》主编,因言行左倾,受到国民党中统特务的追查,被迫之下,他辗转在南京《评论日报》《中国日报》当记者、编辑。

1948年,又因报道爱国学生运动被国民党政府通缉。强剑衷不畏强暴,间道夜行,终于来到山东解放区,被安排进《新民主报》当记者,著名报人、学者、时任社长恽逸群对他甚为倚重。

1949年,强剑衷随大军渡江,来到南京,参与创办《新华日报》,并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在此期间,他参加了共青团,后又以出色的工作表现被评为“江苏省优秀团员”,当时全省荣获此荣誉的只有70人。

可以说,开国后的几年,强剑衷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一帆风顺。

1957年,被毛泽东称为“阳谋”的反右运动来了,党号召大家提意见。强剑衷在座谈会上随口提了两点:一、办报要考虑读者的需要读者的兴趣,否则读者不愿意看你的报。二、报纸应搞批评,揭露矛盾才能解决矛盾。强剑衷进而批评报纸以掩盖矛盾办报,面目可憎。批评是尖锐的,党组织的反应也是剧烈的,他被顺理成章打成右派,进而升级为极右分子。人民的儿子一下子成了人民的敌人,人人可以得而“诛之”。

到了这个地步,强剑衷没有唾面自干、噤若寒蝉,而是为了表示对党的忠诚不二,又主动坦白了一桩“罪状”。

原来,有一次,他把单位一个文件拿回家烧了,这是指《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毛泽东报告的记录稿。强剑衷的初衷是把发到办公室的记录稿铅印本和报上公开发表的文本核对一下,看看有何增删。反右运动一来,他心中一闪念,如果在抄家时发现这个文件,会多一个罪名,因此把记录稿铅印本烧了。

76日主动坦白,领导谓表现不错,不予追究,突然在半年后的14日,把强剑衷铐了起来,说是“现行反革命”。

法院开庭时,强剑衷花钱请了一个律师。律师竟然不为他辩护,事后对他说:“你的罪名是‘盗窃、烧毁党内机密文件’,公安、检察部门已定下来了,不能替你解除这个罪名,否则,岂不我也成了反革命了”。

虽然被送进了专政队,强剑衷仍然想爬起来,尽管像蜗牛爬墙,很慢。在漫长的劳改生涯中,他立功被评为积极分子。

终于释放回家后,虽然未说剥夺政治权利,但带上了极右、反革命两顶帽子。妻子认为自身难以忍受的屈辱都是丈夫的劫难所造成,提出分手,经二审判决两人离婚,强剑衷坚决不签字。随后一个人回到无锡家乡,做了一个农民。

强老对我说:“帽子戴在头上,喊你名字还得在尾巴加上‘分子’两字,村上小孩则直接喊你‘反革命’。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五六十年代正如诗人胡风所说的‘舆论一律’,你倒了霉,没有人替你说话,原有的牢不可破的关系如工作关系、朋友关系、兄弟关系、夫妻关系都解除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母亲,她认为我不是反革命,还和我的弟弟争论”。

 

02

1966年,文化大革命来了,打“死老虎”,他在劫难逃,红卫兵对他进行残酷斗争

强剑衷破釜沉舟,向当时的省革委会申诉。

他从邮局打电话给省革委会组织组长田普,她立即接见,爽快地说由省公检法军管会甄别,再盖上公章。省公检法军管会政委说等候处理,先解除你的困难,证明你没有被剥夺公民权。

无锡县军管会可不睬这一套,硬说戴反革命帽是既成事实,不得更改。强剑衷在省、专区、县三级间一再奔波,持续申诉,不耐烦的无锡县军管会,再次将他打入监牢,未经审讯,就判上七年,比首次判刑还多两年,罪名是所谓“反革命翻案”。

强剑衷在劳改农场——太湖采石场起早摸黑、单薄的身体竭尽全力搬了四年石头到了1974年,他观察当时的形势,在半张破纸上用铅笔写下了自己的看法:“谭震林已经上台,余立金已经见报,四届人大即将召开,在两三年内政局必将有重大变化”。这张条子夹在一本书,递给一个迫切要求翻案的“反革命案犯”。

谁知此事被人告密,狱警抄到这张纸条,被认为是意图复辟,二话不说,将强戴上手铐,关入石室禁闭,进入狱中之狱。

七八月的大热天,不给一滴水,雪白的毛巾变成黑抹布,而水泥地上铺的棉絮,却能绞出水来。

强剑衷不客气地控告中队指导员的非人道,指导员先是强调非人道方式只是对付不老实的犯人,目的在于促使交代问题,后来自知理屈,只得让伙房送来一暖瓶开水、一桶凉水。  

禁闭100天之后,重新被带进劳改工地,劳动时开铐,收工后戴上,延续一年又二天。

劳改队里不乏有识之士,1976年初,有人私下地猜测江青、张春桥的日子不长了。4月,清明节的天安门事件,强剑衷看了《人民日报》的报道,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99日,毛泽东逝世,和强剑衷接近的一个人说此事“惊天动地”,人汇报却是“翻天覆地”,第二个人诬告“欢天喜地”。

以待罪之身而二三犯人沆瀣一气,再犯弥天大罪,当时几乎要人头落地。强剑衷据实力辩,坚决抗争,终算转危为安,过了这一关。

1978年1月,强剑衷终于被释放回家。

4月,中共中央下达11号文件,给右派摘帽。强剑衷看到了希望,然无锡、省里转了十数次,都没有说法。强剑衷心一横,直接去北京上访。

几经周折,《人民日报》内参发表《一个新闻工作者的申诉》,为强老鸣冤。最高法院研究敲定,指令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发出宣判无罪的平反判决书。但重新获得工作仍然困难重重,最后经当时的中宣部长胡耀邦亲自批示,197911月,强剑衷被重新安排进江苏省政协文史委员会工作。

 

03

 

1978年,强剑衷进京上访时,偶然认识一革命老人——华克之,两人一见如故,后来成了忘年交。

华克之是苏北人,1923年考进金陵大学,后成为国民党左派。由于对蒋介石政府对日本侵略所采取的不抵抗政策不满,他与孙凤鸣、张玉华、贺坡光等人组成晨光通讯社,伺机刺蒋。

1935111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孙凤鸣以记者身份进内采访,乘中央委员合影之机,三枪命中汪精卫,致其重伤。“博浪一击”,震惊中外。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先后抓捕、杀害了五十多人。然华克之智勇双全,始终未被捕。

19374月,华克之来到延安,毛泽东接见了他,畅谈45分钟后,任命其为与李济深、陈铭枢等人之间的“行人”。后经廖承志、潘汉年介绍入党,在潘汉年直接领导之下,从事秘密工作,屡建奇勋。1955年在“潘、杨”案中被捕入狱,三中全会后宣告无罪,被任命为国家安全部顾问。

强剑衷为华克之的传奇经历所感动,以抢救文史的心态在北京采访华克之,后写成《博浪一击》电视连续剧。此外,他还写了一系列的文章介绍华克之,可以说他是解放后对海内外介绍华克之事迹的第一人。

两位作家以后又采访了华克之,写成长篇纪实文学《华克之传奇》,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可能是华克之等一大批英雄事迹感染了他,强剑衷后来为民请命,与贪官污吏作斗争,是那样的义无反顾,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动摇。

在文史委员会工作期间,强剑衷对现代史作了深入的研究,积几年心力,写成一本历史文学《百年风云录》。他从林则徐虎门销烟写起,一直写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写了戊戌维新、辛亥革命和我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全书字里行间渗透着史学的冷峻、哲学的深沉、文学的热情,并在文字上借用民俗艺术的幽默和机智,读来饶有风趣。强剑衷因此被日本文化人士喻为“别有风格的史家”。

该书的可贵之处是在中华大地一百多年的风云变幻中,发掘许多闻所未闻、发人深省的历史故事。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后,即获得江苏现代史学会颁发的优秀成果奖。

在强剑衷以后出版的《人海传奇》《穿越生死线》两部文史作品中,他又写了现代史几十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如蔡元培、孙中山、邓演达、柳直荀、恽逸群、胡秋原、顾执中、陈赓、廖承志等。强剑衷写他们并不是简单的从资料到资料,而是图书馆、档案馆“双管齐下”,人证物证多方求证,发掘出许多鲜为人知的奇闻逸事,为现代史提供出很多新的史料史识,为这些中华民族的赤子在人间树起了一座座永不褪色的丰碑。

强剑衷研究民国史颇有心得,热切关注着海峡两岸统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他写的论文《国共合作历史经验的探索》,提出第三次国共合作的关键,是大陆经济的腾飞和民主、开放的真正体现,今后的前景是海峡两岸进行纲领的竞赛和实践的竞赛。此文经北京《团结报》刊出后,上海市民排队在邮局门口买报,引起轰动

作者不少著述,由海内外报刊转载,引起很大反响。

强老1988年离休后,并没有息影田园,颐养天年,而是更加关心社会。他以专栏作家、特约记者的身份参与了许许多多的社会活动。

他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民主意识、强烈社会责任感的老人,时刻关心着祖国的命运,为中华民族点滴进步而欢欣鼓舞。

(注:本文写于十多年之前。强先生于2016年因病去世,他与前妻生有一女儿,系音乐教授,再婚后的妻子从业于广电系统,对强老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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