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四)

(2025-10-15 09:18:49) 下一个

十、埃里克先生

经过马田的介绍,在德国同事碰面的午餐桌上认识了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长者 ——  项目管理部门的审计专家埃里克先生。在以后的交往中,逐渐了解了他的工作经历。埃里克先生出生在二战结束后不久,父亲是一家公司的职员,母亲是家庭妇女。战后的最初几年,父亲因失业和健康原因一直没有工作,一家人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所幸祖上留下的几处房产没有毁于战火,租房收入勉强维持一家人生活。

在埃里克上大学的最后阶段,欧洲许多国家的高校中爆发了学生运动。在德国的一些大学里,思想激进的学生因不满教职人员中仍有未被清除的纳粹残余,开始了罢课和冲击课堂的抗议活动。埃里克不想参与校园里的这些政治活动,他选择去图书馆学习,潜心研读各种专业书籍。

毕业后,埃里克在一家大银行的地区分行找到一份工作,开始了“早九晚六”的上下班生活。他在银行完成实习期后,由于业务能力突出,被安排到客户服务部门工作,负责为私人客户提供贷款咨询。这份工作收入可观,而且没有失业风险,一般人可能会在这个岗位上熬到退休。然而不出几年,这种单调的、毫无挑战的工作让他感到无聊。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报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广告:投资银行驻菲律宾分行招聘员工。他符合招聘条件,于是决定去试一下运气。

被投资银行录用后,埃里克在马尼拉分行迎来了新的职业挑战。在与客户的业务往来中,无论是口头还是书面交流都必须使用英语。由于有中学时期打下的英语基础,没过多久,他就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可以轻松自如地用英语完成客户咨询工作。这份新工作不仅提升了他的业务能力,还带来了丰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段工作履历会为今后的求职提供良好的能力证明。

埃里克明白,要想有更进一步的职业发展,不能止步于银行职员岗位,他必须掌握比其他人更多的专业知识。虽已年近三十,但埃里克依然孓然一身,没有家庭的拖累,可以潜心专研业务。他从一家美国书店设在马尼拉的分店买来财务、审计和投资分析方面的书籍,花了大量业余时间补充这些方面的专业知识。

经过几年的努力,埃里克不仅充实了理论知识,而且还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这期间,他结束了单身生活,与当地一位护士组建了家庭。妻子来自一个贫困家庭,是众多子女中的长女。她从中学毕业后便开始工作,担负起了抚养弟妹的责任。在埃里克夫妇的资助下,她的几个妹妹先后完成了护理职业培训,有了自食其力的技能。

菲律宾位于热带地区,属于亚热带海洋性气候,一年中有一段时间是湿季,另一段时间是干季。尽管在菲律宾生活多年,埃里克仍然难以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长期在那里居住,有了两个儿子后,他希望儿子们能够接受德国教育,于是便开始寻找回欧洲的工作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积极准备,埃里克终于在研究所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并带着全家回到了欧洲。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和职场的为人处事技巧,他很快熟悉了项目审计工作,也与所里的不少德国同事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

埃里克和马田有相同之处:二人都有强烈的求知欲和进取心,也都有各自专业领域的丰富知识。马田有点恃才傲物,遇上不学无术却喜欢卖弄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当面嘲讽,完全不给人留情面。相反,埃里克懂得人情世故,在与他人交谈时用语温和,即使遇上令大家都讨厌的人,也从不会当面开销,让人下不来台。在与埃里克交往的数年中,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职场生存的经验和教训,这些都是书本上无法学到的为人处世之道。

十二、东德人弗雷茨

研究所有一个相当规模的员工俱乐部,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体育设施,包括室内球场、健身房、室内游泳池和桑拿浴室;另一部分是酒吧,提供各类饮料和三明治、披萨等简易快餐。

为了缓解脑力劳动的疲劳,大家经常会在下班后去俱乐部做些体育活动,完成一定的活动量后,泡个桑拿浴,然后在酒吧喝点啤酒。桑拿浴室约十多平方米,可供十来个人同时使用。蒸汽由红外线装置产生,温度保持在摄氏40度左右。在这种湿漉漉的热蒸汽环境中,呆上二十来分钟,当大汗淋漓时,立即去浴室用凉水冲洗全身,让身体急剧冷却,类似金属热处理工艺中的“淬火”,这就完成了桑拿浴。桑拿浴不仅可以改善血液循环,还能利用这段时间和孰人交流信息。桑拿浴室平时男女混用,只有在周末为员工家属开放时才分性别使用。在泡桑拿时,大家都会用一块大浴巾围在小腹以下,这样既可以避免汗水弄湿座椅,也能免去与裸体异性同事共处一室时的尴尬。

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几乎每天都来桑拿浴室,为方便叙述,姑且称他为弗雷茨。弗雷茨出生在东德的大城市莱比锡,在那里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代。在他读大学期间,东德的一些自由派知识分子援引宪法中公民权利的相关条款,建立了一个名曰“新论坛”的政治组织,他们要求与东德当局进行政治对话。在这一要求遭到当局拒绝后,许多城市爆发了“星期一示威”活动,广大民众的参与拉开了两德统一的序幕。弗雷茨目睹了整个事件,但他似乎从未参加示威活动,也不愿意提起当年发生过的事。

有一次,大家谈起东西德统一,尽管弗雷茨没有公开反对统一,但从他那种阴阳怪气的言论中,在场的同事可以明显地感觉出,他眷恋前东德的社会主义制度。马田是个爱国主义者,也是个直性子,听不得反对祖国统一的言论。他用讥讽的口吻对弗雷茨说:“你当年没和东德市民上街示威,对两德统一没有做出分毫贡献,后来跑来西德领?‘欢迎金’时,难道没有一点良心上的不安吗?”所谓的“欢迎金”指的是:当年柏林墙开放时,西德政府发给每个进入德境内的东德居民100西德马克的“欢迎金”。马田鄙视那些领取了“欢迎金”但仍然反对两德统一的东德人,认为那些人不知感恩,不懂得珍惜自由,是不知羞耻的无耻之徒。一位德国女同事也乘机调侃道:“如果没有两德统一,你能来这里工作吗?能在下班后泡桑拿并且痴呆呆地注视女同事的身体吗?”弗雷茨被大家一番数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尽管他不再和大家谈论时事政治,但却总也改不了注视裸体女性的习惯。有一次,一位女同事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惹恼了,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对人体解剖学、特别是对女性身体的某些部位有特殊兴趣?由于他在桑拿浴时完全不顾异性的存在,从不用浴巾遮盖下体,马田甚至问他是否有“露阴癖”?是否在周末常去逛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对面一条街”满足身心愉悦?当时并不知道“火车站对面一条街”的含义。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上午,与马田相约去研究所的露天球场打网球。在网球场上来回奔跑和击球一个多小时后,大家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坐在酒吧的露天晒台上,一边沐浴初夏的阳光,一边喝着冰镇的荷兰海尼根啤酒,与在场的几个常来健身房的同事闲聊。马田不失时机地亮出一本新书,滔滔不绝地向大家介绍书中的新发现,并得意地秀出扉页上的英语题词:“You should be as knowledgeable as me(你应当像我一样博学)”。正在纳闷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时,一位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长着一张圆盘脸,穿着考究的西服,打着鲜艳的领带,皮鞋擦得蹭亮。在和众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他便以调侃的口吻说道:“马田又在这里贩卖从别人那里批发来的货了。”他的话引来众人的笑声。眼前这位大叔正是送马田新书的那位。马田不好意思地急忙起身,很客气地请大叔坐下,随即便招来酒吧女服务生,请她给大叔端来一大杯啤酒。

这位大叔来自英国,在项目管理部门工作。他虽然只有管理学方面的学历,但对新技术的发展现状了如指掌,而且喜欢与熟悉的同事交流科技信息。大叔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与大家闲聊,时不时会拿马田开涮。不一会儿,他看了看手表,说了一声“对不起,先走一步了”,随即便起身离去。身旁一位同事低声调侃道,大叔又要去逛“火车站对面一条街”了。后来经同事暗示,明白了“火车站对面一条街”是性工作场所的代名词,也即所谓的“红灯区”。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同事们曾说弗雷茨常去那种场所支持“第三产业”。

十三、沃尔夫一家

逛“火车站对面一条街”似乎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奇怪的是,当同事们私下里毫无顾忌地调侃大叔时,在场的人中几乎没有人对此感到吃惊。这时,马田开始在众人面前卖弄学识:根据某社会学研究结果,西方大约有百分之四十成年男子有过这类支持“(下半身导向的)第三产业”的经历;在荷兰这样一个极度自由化的国家,它与毒品消费现象类似,反映了市场经济中需求与供应之间的关系。

在谈到毒品消费时,一对老年夫妇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后来经马田介绍,认识了这对来自德国的沃尔夫夫妇。沃尔夫先生退休前曾在一个部门担任主任,他的太太以前曾在一所国际学校担任德语教师,夫妻二人都是高尔夫俱乐部成员,也是酒吧常客。他们在研究所人缘良好,无论对熟人还是陌生员工都很客气,也乐意为新来的德国职工提供生活方面的咨询。

由于经常在酒吧邂逅沃尔夫夫妇,很快就和他们熟悉起来。在闲聊中,沃尔夫太太时常会提起她在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的女儿,并会介绍该组织在非洲各国为当地人提供医疗服务的事迹。不难看出,沃尔夫夫妇深为有这样优秀的女儿而到自豪。

熟悉这对夫妇的德国人都知道,沃尔夫太太对女儿的教育十分严格。为了培养女儿独立生活能力,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一所寄宿学校,与一些家长长期在国外工作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和生活。女儿在那样的环境中逐渐成长为有个人主见的、品学兼优的学生。由于从小很少和家长在一起,在本当得到亲人关爱的年龄不得不独自面对人生,他们的女儿与家长之间的感情一直比较淡漠。

也许在学校期间受老师们的理想主义教育影响,沃尔夫夫妇的女儿中学毕业后选择了学医,她要用学到的知识拯救世上的穷人。医学院毕业后,她先在一家大医院担任实习医生,在实习期满并获得行医资格后,她先后放弃了几家大医院提供的工作机会,申请加入了一支属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援非医疗队。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女医生,甘愿放弃职业前途和物质生活,去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极为艰苦的非洲工作,大家对此都感到不解和惋惜,但也由衷地敬佩为理想而远赴非洲的举动。

后来听德国同事偶尔谈起,这对夫妇还有一个比女儿小几岁的儿子,他也在很小的年纪被送到寄宿学校学习。然而在上中学阶段,儿子和一些有不良习气的青年混在一起,学会了吸烟和喝酒,后来竟发展到染上了毒瘾。因为多次违反校规被学校劝退后,他经常趁家长不在家时,回家来拿走家里的钱和值钱的物品。家长发现这一情况后,及时更换了门锁,此后儿子便没有出现过。后来有人分别在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火车站见过他们的儿子。据目击者回忆,他们的儿子已从一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街头流浪汉。

沃尔夫太太曾经对自己的教育方法十分自信,以为在女儿身上奏效的教育方法同样可以用在儿子身上。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毒品消费合法化的自由化社会,家长如果放松对未成年子女的关心,放松了法律、道德、伦理和价值观方面的教育,后果可能会十分严重。如果年轻人经不起毒品的诱惑,一旦染上了毒瘾,有可能宁愿和瘾君子伙伴们露宿街头,也不再愿意回到家长身边。

(未完待续)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yefang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冯墟' 的评论 : 没错,在人生的长河中,我们一直处在时代与社会的湍流中,始终都在努力探索前行的方向,并且不断优化行进的轨道,也即求得数值解。
冯墟 回复 悄悄话 人生也是流体力学啊,不断求数值解。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