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月如霜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正文

《昨夜星辰·四十华章 —— 贺安徽大学中文81级毕业四十周年》

(2025-07-17 22:39:13) 下一个

 

昨夜星辰·四十华章

—— 贺安徽大学中文81级毕业四十周年

天涯月如霜

 

引子

 

“走在红尘俗世间

谁的呼唤飘在耳边

那么熟悉却又遥远

徘徊在起风的午夜

谁的叹息飘在风间

那么无奈却又无悔

多少前世残梦留在今生缘

就算换了时空变了容颜

我依然记得你眼里的依恋

…”

 

—— 引自《我记得你眼里的依恋》

 

1978年九月,我尚未正式入学,便随父母迁入安徽大学。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被合肥人戏称为“小侠们”的小小子,此前只在江南小镇和皖东小城生活过,初踏这片陌生的大学校园,浓荫蔽日的行道树如绿色帷幕垂落,与我一般高的冬青灌木密匝匝地环绕,一切仿佛未解的秘境,引人遐思。

我插班进了附小二年级,教室暂借文科东楼一隅,窗外总能瞥见佩戴白底红字校徽的大学生,单肩挎着帆布包,步履轻快,谈笑间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这些斜背书包、蹦蹦跳跳的小学生。一年后,附小迁至校园西北角的几排红砖墙的平房;小升初时,附中搬进东南角新落成的教学楼,窗明几净;待到初中毕业,附属高中尚在筹建,我便在中考后离开安大,迈入三孝口附近的合肥一中,完成了与这片校园的初次告别。

彼时的安大,尚未以围墙将教学楼、学生宿舍与教职工生活区分隔开来,宛如那个年代流行的“大院”文化,饮食起居、生老病死,皆融汇于这片土地。教学楼里除了系办与教室,几乎不见教师办公室,老师们多在家备课,学生若有疑难,便手捧书本登门求教。师生间的对话,常常伴着茶香与窗外蝉噪,亲切如邻里,温暖如家人。

从1978到1988,十载光阴,我在这片校园里走过了整个童年与少年。家几经搬迁,最长久的居所,是建于六十年代的那幢三层灰砖宿舍楼。2018年五月回国,我再次伫立于已面临拆迁的灰楼前,墙面斑驳,青苔蔓延,仿佛时间在此驻足凝固。

安大于我,不仅是校园,更是家的延伸,是我成长的摇篮。我在这儿第一次尝到比香蕉冰棒更甜的牛奶、豆沙冰棒,舔着冰棍在舌尖融化的清甜;拎着小板凳,挤在男女生宿舍间的篮球场,凝视露天电影的银幕在夜色中闪烁;追逐叫卖豆腐乳的担子,飞奔下楼,端回小碗中灰白或深红色的佐餐神器;如今的眼镜湖畔,我曾捕过翩飞的老虎蜻蜓,黑白条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鹅池边,我捉过滑溜的水蛇,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水草的清凉。从文东到教西的阶梯教室,我完成了启蒙,仿若从鲁迅笔下的“百草园”漫步至“三味书屋”,在嬉戏玩耍间渐生对知识的渴求。

正是这片宿舍区与教学区的比邻而居,让我得以近距离凝望父母迎来送往一届又一届学子,尤其是父亲担任班主任的中文81级。那群青春飞扬的身影,未经世事雕琢,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与热烈,深深烙印在我这旁观少年的眼眸中。他们的高谈阔论,清脆笑声;在梧桐树下的晨读,书页被风轻轻摇动;在教学楼顶阳台的翩跹起舞,如星光洒落,点亮我懵懂的岁月;他们的文情诗意,如涟漪荡漾,悄然滋润我的成长。

四十载光阴荏苒,那些五彩斑斓的片段,依然如昨日般鲜活。昨夜的星辰依然闪烁,昨夜的歌声仍在耳畔回响。安徽大学,这片承载我童年与少年梦想的沃土,永远是我心之归处。

1.“大”学生

恢复高考那几年,安大校园就像刚摊开的泼墨画,百废待兴,新旧交织,透着股特别的味儿。那会儿的大学生,有的满脸络腮胡,气场跟咱爸的同事似的,害得我这小不点老是被家大人教着喊“叔叔”。幸好,到了81级新生入学,这画风总算清新了些,那些“大”学生转瞬化作亲切的哥哥姐姐,让我这个“小侠们”松了一口气。

吕萌和李萍这俩姐,就是地道的“自家人”。她们都是安大子弟,根儿就在这片校园里。吕萌住前栋灰楼一楼,她爸是中文系的吕亚人老师,家里还有俩弟弟,比我高几届,估计没少被姐姐的“光环”压得喘不过气。李萍的弟弟则跟我同过班。这俩姐的存在,让我感觉大学生也没那么高不可攀,岁数正常得很,顶多是那种会帮你写作业、顺手还给你削支铅笔的邻家大姐。

不过,那年头,大学生可是稀罕物件,搁谁家都得当榜样供着。吕萌和李萍在家里面,一准是爸妈眼里的骄傲,弟弟们要是考砸了,准得挨一句:“瞧你姐,多出息!”我们家也没能幸免,虽说我是独生子,可照样躲不过“别人家孩子”的紧箍咒。隔壁杨忻葆老师家有俩高几届的才女,现成的就是我爸妈嘴里的“常驻嘉宾”,害我这小土豆往她们旁边一站,瞬间暗淡得像根蔫黄瓜。说起来,外头兴许还有“重男轻女”的风气,可在安大这地儿,我敢拍胸脯打包票:压根儿没这回事!打小学起,班里的大干部全是女同学,个个英姿飒爽,指挥得我们这帮小老百姓服服帖帖,偶尔还得偷叹:巾帼女将,惹不起啊!

兴许是看我这“老百姓”当得太安逸了,怕我长成一条只想躺平的“咸鱼”,咱爸为了点燃我“男儿也要撑半边天”的斗志,特意把陈、雍和张等几位男生推出来,分别当班长、学委和班报主编。这些同学在同届里岁数偏小,初见时,白净清秀,头发梳得倍儿齐,带着点刚从高中毕业的青涩,笑起来还腼腆得像大男孩。他们不像那些“叔叔辈”大学生那么老成持重,自带一股朝气,帅得让我这小小子忍不住多瞅两眼,心想:哟,这些生瓜蛋子咋就能又靠谱又带劲儿呢!

 

2.星火助学

咱家那两室一厅,所谓“厅”简直身兼多职:饭厅、客厅,还得顺带连着厨房和厕所,逼仄连只猫都转不开身。一家三口围着靠墙的小桌吃饭,各据一方,饭菜的热气氤氲其间。若来一两位学生,我便被“撵”进里屋,拖张小板凳还能凑合促膝聊聊;若再多几人,屋里便只剩站立的余地。那年头吃荤跟过年似的,胖子比大熊猫还稀罕,小板凳倒也皮实,轻巧得跟个小跟班似的。

新生入学,助学金评定随之展开。记忆中,一等助学金每月21元,二等、三等依次递减二元,最少也有三五块。虽不算丰厚,却足以换来几个馒头、一碗热汤,支撑起学子的最基本生计。咱爸妈都是从小镇考出来的,深知读书有多难,更吃过“政审”家庭出身那套荒唐规矩的苦头。每次回老家探亲,他们看着面朝黄土的乡亲,感同身受。因此,助学金的评定于他们而言,不是啥例行公事,而是份沉甸甸的良心活儿。

我没瞧过申请审批的门道,但常在晚饭时,围着小桌,听爸妈唠这事儿。咱爸说起谁家穷得叮当响,咱妈赶紧在一旁补充,细数谁家更为艰辛。几个人名反反复复冒出来,慢慢在我脑子里扎了根。

一晚,暮色初降,我刚搬过小板凳、摆好碗筷准备开饭,敲门声就响了。一位女生推门而入,怯生生地说:“我是81级的田思源,要找王老师。”

“他出差啦,开啥统编教材的会,下周才回。你啥事儿?”母亲温和应道。

“是助学金的事…,”田思源顿了顿,像是卡了壳,“那我等王老师回来再说吧。”

母亲拉过一张小椅,示意她坐下:“不妨先与我说说,我对你们班也有些了解。你是一班的生活委员,对吧?”

“对。”她低声应道,额前刘海耷拉着,脸因激动泛起淡淡红晕,“我对助学金要求不太懂,就简单写了家境。其实,我们家挺不容易。”

农村出来的学生自尊心强,哪好意思张口说自家有多难?咱妈很会安慰人:“思源,你今天敢开口讲自已的情况,这就够胆量了!没啥不好意思的。放心,我会一字不漏转告王老师,哪怕过了截止日,他也一定给你往系里争取!”

 

后来,思源同学一步一脚印,在治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活生生从安大的小火苗,点燃了一路星光。就是这份不服输、不躺平、不停步的倔劲儿,照亮了她的前程。

3.蹄香笑谈

黄金万同学,81级的一道亮眼风景。他的名字承载着祖辈的朴实盼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从乡野小道蹦到省城学府,这哥们儿虽穷得叮当响,幸亏凭家境捞到一等助学金,总算在安大校园扎下梦想的根。

黄同学喜好跑步,嫌在操场上兜圈子太过局促,远不如校园环路宽阔。每逢空闲,他总要绕着教学楼与宿舍区,挺胸抬头,脚步铿锵,跑上一两圈,汗流浃背,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天跑完步,早上喝的稀饭搪不住事儿,肚子咕咕叫饿,拿着饭缸子进了食堂,香气扑鼻,扶了扶眼镜,定睛一瞧,哟呵,食堂上海籍老师傅放大招了——一锅浓油赤酱、颤悠悠的“冰糖蹄膀”!一份六毛,比寻常的红烧肉贵上一倍,简直是食堂界的“劳斯莱斯”。黄同学摸了摸兜里的菜票,豪气干云:“打一份!”端着那块油光锃亮的蹄膀,外加四两白饭,找了个长条桌的“C位”坐下,甩开腮帮子,啃一口肉,软糯甜香,吐出骨头,扒拉一口饭,幸福得眼珠子都冒星星。三五分钟,蹄膀下肚,半碗饭还剩着,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翻遍口袋,愣是又凑出六毛,一咬牙一跺脚,“明儿不过了!” 立马又端着饭缸冲去窗口,捧回第二份蹄膀,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活像个食堂版的“饕餮战神”。

这顿饭,黄同学吃得巴适的很,幸福感爆棚,哼着《追捕》里杜丘的小曲儿“啦呀啦,啦呀啦啦啦啦…”晃悠悠出了食堂。

可俗话说得好,“当众晒幸福,那就死得快”。三天后,王老师收到一封投诉信,写得跟檄文似的,义愤填膺:“贵班有个叫黄金万的,吃着人民助学金,光天化日下大啃猪蹄,连啃俩,活像旧上海滩的黄金荣,招摇过市,婶(甚)可忍,叔(孰)不可忍!”

 

“黄金万,有这回事么?你哪来的这大饭量,一顿饭要喫两个猪蹄,咹?!”咱爸操着方言,硬把“吃”念成“七”,还带着“喫”的古腔。

黄金万老老实实认账,可一脸委屈:“当时啃完了一个,实在好吃,碗里还剩着饭,又去添了一份…后来省着过,喝了好几顿一毛钱的冬瓜汤,撇淡得跟刷锅水似的。”

王老师肚里好笑,脸上却板得跟包公似的:“这就叫做一日曝十日寒,过日子要细水长流。而且这么一搞影响太坏,让别的同学怎么想,不仅影响你自己,还可能拖累后头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下不为例!再馋,也给我端回宿舍偷偷啃,别在食堂充大款!”

 

4.酥梨与和解

寒假归来,学生们总会带回家乡的土特产,分享年节的余韵。花生瓜子、年糖糕饼,摆满宿舍的桌子,透着股乡土的暖意。来自皖北的郭德宏最敞亮,每次扛回一袋砀山酥梨,圆滚滚、淡黄皮,还带着点樟脑味儿 —— 据说是防虫的秘诀,才能捱到冬天。他大方得很,老师同学都能蹭一口鲜。

我仗着咱爸的面子,也混到几只梨。砀山酥梨名不虚传,看着就是那么喜兴,我捧着梨,念起奶奶教的谜语:“铜锤子,铁把子,歪头子,黄褂子。”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咋就记下这生动的句子?咱妈削皮跟耍杂技似的,小刀一气呵成,皮薄得跟蝉翼似的,递给我一个:“分梨(离)听着不吉利,梨不能分着吃,喏,这个归你!”咱妈抠门得可爱,总找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把好的让给我们。我咬一口,汁水哗啦四溅,甜得眼睛都眯成条缝。刚啃两口,敲门声就来了,“笃笃,笃笃笃”,脆得跟敲小鼓似的。

开门一瞧,门口站着俩学长。一个戴眼镜,熟得不能再熟,正是黄金万;另一个高大帅气,嘴角一粒小痣,自报家门“张敬东”,名字和气质都透着点致敬那位下巴有痣的大人物的味道。黄金万我老早就认识,元旦前他来过一趟,咱爸妈不在,他以寝室长的身份送来本巴掌大的暗红塑料皮笔记本,扉页右下角斜写着:“祝老师元旦快乐!301寝室敬贺”,字迹遒劲,跟练过书法似的。我还在那小本子上抄过名人警句、名篇摘抄,宝贝得跟啥似的。

我赶忙搬来两张小板凳,咱爸迎上前,三人围坐,促膝而谈。黄金万先开口:“王老师,我们今儿有点不痛快,特来跟您叨叨。”

“啥不痛快?说来听听涅!”咱爸右腿往左腿上一搭,双手十指相扣,抱膝而坐,右脚尖习惯性地画着小圈,神态悠然。

有戏!我悄悄退到小桌边,拎起半个梨,舔一口,甜得冒泡,暗自偷乐:这下妥妥能当回“吃瓜群众”啦!

俩人你一嘴我一舌,争着诉说今儿的风波:谁先说了啥,谁后怼了句,谁先动了啥,谁后摆了啥,话赶话,脸红脖子粗,较起胳膊肘的粗细,活像“秋菊打官司”,就差没上法庭,非要咱爸当裁判,评个“理”字归谁。

“说完了?”咱爸轻咳一声,十指一松,右腿往地上一放,目光跟探照灯似的,食指嗖地指向俩人,嗓门拔高:“你俩多大啦?一言不合就撸袖子,还有脸来评理?”他冷不丁一指我这边:“难道要我拿你们当小学生管?”

我一口梨差点卡嗓子,眼瞅要成“池鱼之殃”,忙识趣闪进里屋,掩上门,侧耳细听。咱爸话锋一转,语重心长:“你们两家,兄弟姐妹里就你俩考上大学,这机会多金贵?书读得倒退了?连小学生都不如!瞧瞧自己这模样,对得起田间地头、栽秧种稻的爹妈?真是吃饭不得饿!下次再为这破事儿来,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俩人傻眼了,本想掰扯个谁对谁错,哪知各挨五十大板,觉得咱爸这“裁判”的水平忒“简单粗暴”,恰如水蝎子——不怎么着(“蜇” )。俩人对视一眼,立马握手言和,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

 

5.星空与碎银

即使迎来毕业季,校报与广播里热烈宣扬一位自愿奔赴新疆建设的应届毕业生事迹,字里行间满是青春的豪情与奉献的光辉。黄金万同学一听,激动得心跳加速,眼睛里跟点着小火花似的,噌地跑来找咱爸,迫不及待嚷嚷着要支边去!咱爸听完,眯着眼沉吟两秒,语重心长地泼了盆冷水:“小伙子,这可不是拍脑门的事儿!理想像星星,闪得亮归亮,可远着呢。不如暑假跑趟新疆,亲眼瞧瞧那地儿啥样!”

 

黄金万这哥们儿,胆大心热,压根儿不磨叽,当场收拾好行囊,蹦上一场说走就走的冒险。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晃了好几天,窗外田野变荒漠,他的心倒跟点着把火似的,烧得旺旺的。到了新疆,他从军分区借了辆老掉牙的自行车,顶着风沙,吭哧吭哧穿梭在戈壁和村落间。边疆风光像画卷摊开:驼铃叮当,胡杨树站得倍儿挺,民族政策的门道,也一桩桩入了眼。他还找着那位支边的校友,俩人促膝聊到半夜,笑谈间瞅见了理想的份量和现实的硬茬子。

回来时,黄金万晒得黝黑,活像被烈日刷了层金漆,总算对得起“黄金”这名号,眼神却多了点沉稳劲儿。理想嘛,丰满得跟天边的云霞似的,现实却骨感得像脚下的黄沙。他算是整明白了:星辰再美,脚下的路还得一步步踩实。

 

多年后,社会这大浪淘来淘去,黄金万改名叫“黄修明”,名字里透着股求心静的盼头。说起来,他跟咱这帮凡人没啥两样:来人间一趟,原想金光万丈,折腾一圈秋收冬藏,兜里也就攒了碎银几两。可就是这几两碎银,教我们在尘世站稳了脚跟,抬头仍能仰望一下当年的星空。

6.文曲星·武曲星

那年头,武侠热席卷全国,《少林寺》电影点燃一把火,电视剧《霍元甲》又添了把柴,大街小巷哼着“万里长城永不倒”的粤语调调,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下一个李连杰。上学放学的路上,小子们哪还老实走路?非得“嘿哈”两嗓子,踢几脚,摆个架势,活像刚从少林寺下山的愣头青。学校体育教研组的蒋浩泉老师,著过本《青年长拳》,让我们觉着安大校园里也藏着武林秘籍,妥妥的武学圣地!

系资料室的樊老师对我这小毛孩儿格外开恩,每次我溜进去,他只从老花镜上头瞅一眼,微微一点头,算是放行。于是我在书架上翻宝贝,比如《东周列国志》啥的都能借到手。有回竟淘到王少堂的扬州评话《武松》,上下两册,厚得跟两块砖头似的,愣是围绕一个武松,咋扯得比《水浒》一百单八将还长?咱爸铁定不让借,我只好偷偷摸摸翻完,囫囵吞枣,过足武侠瘾。

有个小伙伴的爹是体育组老师,家里订了《武林》杂志,简直是我们这帮小子的“武功秘籍”!一期不落,轮流传阅,照着图样比划几招,还常凑到操场看安大武术队的大哥们舞刀弄杖。其中有个使软铁鞭的高手,往地上一坐,双腿并拢前伸,握着鞭柄当圆心,铁鞭当半径,贴地嗖嗖画圆。他扫鞭时,脚跟一抬,臀部一提,动作行云流水,帅得我们眼冒金星。可我们一试,嘿,东倒西歪跟喝醉了似的,才晓得这招背后得有铁打的腰腹功夫!

没多久,79级的班长杜同学跟打了鸡血似的跑来我家“剧透”:校文艺晚会要放大招——班支书葛同学要献演《醉拳》!葛同学来自淮北,紧挨河南、山东,自古武风彪悍。据说醉拳分“真醉”和“假醉”,就像《少林寺》里的觉远和尚,不抿两口酒,压根儿打不过王仁则;又像《醉八仙》的成龙,抱着酒葫芦才神功大开。晚会前,葛同学备了瓶家乡特产“口子窖”,号称“开坛十里香,隔壁千家醉”。上台前,他豪气地灌下小半瓶,带着扑鼻酒香开打,踉踉跄跄却招招有谱,闪转腾挪间,囚如猛虎,抖若灵猫。台下观众看得(闻得)如痴如醉,掌声喝彩跟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有人直呼:“中文系出了个武曲星!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挥拳护周全,文武双全,前途无量!”旁边有人凑热闹:“可不是!又能写稿,又能当保镖,一人顶俩,长江路上的单位还不抢着要!”

那会儿,长江路是省委省政府的地盘,正值百废待兴、人才稀缺,安大早几届毕业生扎堆分到那儿,号称“占领了半条长江路”。葛同学就是其中一员,从这条路起家,东奔西走,北上南下,越行越远,足迹满天下。

7.雪中缘起

大四那年寒冬,飞雪满天,校学生会干部陶同学,素来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一冲动没绷住,大清早甩下一封徐志摩附体的“告别”信:“悄悄的我走了,虽然不是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雪花”,然后脚底抹油,溜得比雪花还快,眨眼就不见人影!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踪”了不得,师生们炸开了锅,系领导们齐聚俺家商量对策,旋即兵分几路,纷纷出动搜寻。咱爸和徐文玉主任带队直奔合肥火车站,徐老师的大女儿婧恰好从上海放假返乡,刚下车便一同加入了搜寻的队伍。一行人在售票大厅、候车室和站台间来回穿梭,找得七荤八素。

师生们校内校外四处奔波,火车站汽车站轮船码头寻了个遍,机场就免了—— 那年头坐飞机要单位出证明。大半天过去,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茫茫皆不见”。好在当晚十点多,陶同学总算被一位同学歪打正着,在由老乱坟岗子改建的住宅小区附近寻回。

这场“躲猫猫”风波虽如昙花一现,后续的影响却出人意料,悄然埋下了一段缘分的种子。

 

几年后,合肥火车站的月台上,婧为赴上海财大求学的妹妹鸿送行,恰巧遇到了为俺送行的咱爸。

“哟,这不是婧吗?好些日子没见了!”咱爸笑着上前打招呼。

婧莞尔一笑,“是啊,王叔叔。上次见面,还是为了找你们系跑丢的那位男生,幸好最后是虚惊一场。”

咱爸点点头,感慨道:“可不是嘛,那位陶同学早毕业工作了。你爸说你毕业后一直在工大教书,对象找得怎么样了?”

婧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还没呢。我妈已经开始催婚了,住家里就是这点不好,躲都躲不开。”

“哈哈,正常,女大当嫁嘛!”咱爸爽朗一笑,“我给你介绍个小伙子,挺优秀的,跟你年纪相仿。当年还是咱们安徽的文科状元,复旦研究生毕业后回了合肥。我跟你两家都熟,这是包在我身上了。”

“那就先谢过王叔叔了!”婧笑着应道。

 

小伙子名叫炜,他爹是省外办主任,一位解放前就投身革命的老干部。咱爸读大学时,这位老领导还是系里的领导,后来调去皖东当县委书记,把当年的得意门生从大老远的四川调回安徽,落脚皖东,堪称知遇恩师。所以,咱爸对撮合这门亲事那叫一个上心,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可年轻人的心思,哪是老一辈能随便猜透的?之前咱爸当“月老”,介绍了几对,愣是一桩没成!偏偏和双方家长还都熟,搞得两头尴尬,活像端盘菜上错桌。我没少劝他:“爸,少掺和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省得当夹心饼干!”可他偏不服,憋着一股“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倔劲儿,非要壁虎掀门帘——露一小手,给我瞧瞧他这“月老本事”有多厉害!

半年后,炜和婧还真手牵手进了婚姻殿堂。咱爸乐得跟捡了宝似的,逢人便津津乐道这段佳话!

 

回想当年,若不是陶同学那场“出走”风波,咱爸也不会冒着大雪跑去火车站找人,自然就碰不上婧,更别提后来这桩美满姻缘!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陶同学稀里糊涂当了那“铲第一锹土”的家伙,无意间促成了一对璧人的终身大事,简直是月老的隐形助攻!

多年后,咱爸的学生雍同学接过接力棒,稳稳当上省外办主任。这,又是另一段缘分的小惊喜,串起了安大的星火传承。

8.水流年华

高中毕业,我背起行囊奔赴浙大,正式跟安大这个刻在心坎上的“家”挥手告别。咱爸一路护送我到杭州,刚到那天,在校门口冷不丁撞见余达淮——这哥们儿毕业三年后,又杀回校园,来浙大读硕士。举目无亲的陌生地儿,他的笑脸活像故乡的炊烟,暖乎乎又真挚,瞬间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大一下学期,赶上“五四”七十周年纪念,学生们呼啦啦组队,从老和山下的校园涌向杭州市区,青春的脚步踩得街头热热闹闹。我在人群里瞅见达淮兄,他满脸春风,眼睛放光:“好久没这感觉了!我离开安大后,社会像潮水,哗一下把我冲得找不着北。你可得珍惜这校园时光!”

达淮兄虽然人在哲学社会科学系,可书桌上却堆着几本诺贝尔文学奖的书,页边泛黄,像在嘀咕他的梦想和心事。到了大三下学期,我忙着备战出国留学考试,嫌本科生八人宿舍跟菜市场似的吵,索性搬到两人一间的研究生宿舍。俩月朝夕相处,他正卡在硕士毕业的关口,去向没谱,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活像条困在浅滩的小鱼。他在西湖边遇了个测字先生,瞅着他的名字一掐指:“余者多也,淮字傍水,奔滨水之地准能发!”我一听,竖起大拇指:“妥了!华东六省一市的省会,除了合肥都挨着水!”那会儿合肥虽被戏称“两个胖子”,可还没“胖”到巢湖边呢。

那年夏天,长江发大水,安徽、江苏沿江变泽国。达淮兄像片浮萍,漂啊漂,落脚南京河海大学,埋头钻学问,看来那测字先生还真有点门道!一年后,我快毕业,独自发愁,怪想念达淮兄那股豪爽劲儿,遗憾没拉他喝顿痛快的。

多年后,我的拙作《长江东流去》(上)面世,失联许久的达淮兄一看,立马挥笔写评论,字里行间还是当年那股文青热情。去年,他跑去波士顿,逛查尔斯河,探梭罗隐居的瓦尔登湖,寄来一首诗,《八月的查尔斯河,我们共度着爱情》,满纸都是水的意象,柔情里裹着点孤单:

 

“我是今天吐露心声的绣球

徜徉在瓦尔登湖之上

这柔顺的水

叩开我和开元的思想

带走了冷静

换来水的拥抱和抚摸

这梭罗的水

促激着松针、归隐的牡蛎

这温暖隐秘的水

仍使我感到异乡、虚无

 

今夜,丢弃梭罗、惠特曼

一杯销魂酒

慢慢爬上查尔斯河的额头

我们擎着帆

一起度过剑桥的夜晚

水的波光粼粼

照亮了楼宇、朋友们的忧愁和烦闷

我们为什么不跳入河水

我们在共度一种新的爱情?”

 

诗行如水,流淌着达淮兄的灵魂。查尔斯河的粼粼波光,映照他漂泊半生的心路;瓦尔登湖的静谧,承载他与青春、与理想的深情对话。时光如水,逝者如斯,唯有星辰与记忆,依旧在夜空中闪烁。



 

9.文脉长歌

 

随着安徽劳动大学并入安大,中文系迎来了新的气象,尤其是和父亲同属一个教研组的王多治和沈敏特老师,昔日师友重逢,俩人时不时来家串个门子,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习惯推门而入,若推不开,也不“敲”门,而是“咚咚咚”地“砸”门,声如夏日骤雨敲窗,估计在乡下呆久了,谁也甭拘泥,不玩“僧推(敲)月下门”的那种文雅套路。

一同迁来的“随军家属”,为附中增添了新面孔,王多治老师的夫人吴运娟老师,嗓门高亢如晨钟破晓,教授我初三的语文,讲课时字里行间全是文学的火花,点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新同学中,沈老师的儿子也来了,带着些老爹那股“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张扬架势。

傅继馥老师却是另一番风骨,带着北大文脉,专攻古典文学,气质如秋水长天,沉静而深远。遗憾的是,天妒英才,傅老师英年早逝,留下一缕未尽的书香。幸好,他女儿傅桔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巾帼不让须眉!她制作的视频《老照片》,一帧帧泛黄的底片,温暖中透着淡淡的怅惘:

 

“我又走进了 一幕幕

泛黄了的年代

下放的江南 文革的年代

学者的才志 抑郁的情怀

 

当然 也有劳作的愉悦

比如 南坡采茶

比如 水稻培栽

谁说的 

没有父母的人们

就是孤儿 

不论岁月几载

…”

自迁入安大,校园里的露天游泳池早已沉寂,化作一潭静谧的“老干部养鱼池”。后来给两只原本属于迁徙一族的天鹅发了“绿卡”,长居于此,池子遂被唤作“鹅池”,平添了几分诗意。时任灵璧县父母官的郭德宏同学,淘来一块状如卧佛、浑圆敦厚的灵璧石,置于湖畔,石上镌刻:“终生甘露春晖暖,四载文情故意长”。此石名为“忆石”,成为校园一景。那句联语,出自远在加拿大的傅桔之手,如一曲低吟的古调,悠长而动人。

虽与傅桔素未谋面,电话彼端却无半点生疏,仿若故友隔着光阴的沟壑,重叙故人旧事。

初到美国时,常听人言:“中文最好的时候是出国以后”。这话初听似悖论,那年头学校图书馆的中文书少得可怜,互联网还没影儿,弄到本好书跟捡宝似的,立马传着看。有人爱读,就得有人写,这让中文在异乡扎了根,也让傅桔在枫叶国重拾笔墨。

她以“桔枫”为笔名,寄情于文字,诗作《中秋时节》便是其心迹的流露。以中秋佳节为背景,诗从清朗的秋景铺陈至内心的孤寂,月圆人不圆,此事古难全。读之,如同咀嚼一块加国特产的枫糖饼干,浓郁的甜味中透着一丝淡淡焦糖微苦,暖心又令人叹惋:

 

“这是秋天

这是我偏爱的季节

换句话说

这是合我心境的季节

 ….

 天空 清朗而高远

秋红 浸染满山的枫叶

这是另一个深沉的春天

 

月 在朝着圆的极限

缓缓地圆 静静地圆

第十五天 在农历八月

它会圆满出一个佳节

 

一切都好

为什么 我心里

总有淡淡的哀怜

每到秋天这个时节

 

你还好吗 多年不见

我在想象 你的世界

 

多少年过去

我已不是少年

并有深爱秋天的情结

 …

身旁 没有你

天上 有一轮明月。”

 

鹅池的涟漪、忆石的低语、桔枫的诗行,这些记忆如秋日红叶,摇曳在心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却依旧温润如初。

 

10.诗魂·不灭的足迹

 

“当天边 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 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 只能遥遥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年少的我们 曾以为

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

当我们相信 情到深处在一起

听不见 风中的叹息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 你已浮现

一转眼 又不见

…”

 

—— 引自《假如爱有天意》

 

在毕业20周年聚会上,朱移山同学满怀憧憬地祝愿:“以我们班如今的精神状态,再过二十年,六十人都会健康快乐地活在这世上。”

这句美好的愿景,却因俞凌的离去,化作一缕未尽的叹息,戛然而止。

 

“一澄还在上中学时,家住的公寓楼,还是在学习苏联老大哥时期盖的,保温不错但是通风极差,合肥的夏天,酷热难耐,而且家家还在楼道里烧煤炉,更是热得没法儿呆,于是他总是跑到江大的教学楼里自习。
    有一次上厕所,顶灯坏了,一澄正蹲坑于昏暗狭窄的隔间,蓦然间,注意到门板上有一句,“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句神来之笔让他回味再三:不知哪位兄弟,把这茅厕里的情形写得如此贴切,有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感觉!
    过了很久以后,一澄才搞清楚那句振聋发聩的“厕所文学”,原来是从一个叫做顾城的家伙那里抄录来的。…
    容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诗人们,越朦胧越浪漫的,在现实世界里,越是容易碰得头破血流,自屈原、李白以来,又有几个的归宿不是弃世而去?
    那些划过夜空的美丽流星,若是能贴近了看的话,不过是一块块冰冷而嶙峋的陨石。
    所以,钱钟书调侃过:“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 —— 摘自《长江东流去》(上)第七章第4节

“八十年代,中国诗坛繁星点点,各地校园里涌现出各种诗社,如夏夜的蛙声,此起彼伏。
    龚如风有位朋友严阵,是全国第一份专门刋登现代诗的《诗歌报》主编,年少的一澄非常喜欢他的《江南曲》,而长篇少儿小说《荒漠奇踪》更是让他爱不释手。…
    多年以后,龚如风欣赏、发掘和提携过的另一个学生凌子,也是一澄特别喜欢的、属于那个年代的诗人,亦如海子般随风飘逝了。” —— 摘自《长江东流去》(上)第十一章第4节

2023年9月,俺的拙作《长江东流去》(上)在美国面世,蒙同学朋友的厚爱,蹦上亚马逊中文新书榜首,后面紧跟着俩华文圈的大神。熟人一看就门儿清:书里的凌子是俞凌,龚如风是王老师,江大是安大。这部书,如打捞一块沉在心湖的石刻雕像,试图重现那些逝去的面庞与未曾如烟的往事。

 

从左宗伟的纪念文章中,我得知俞凌也是顾城那句“黑色的眼睛”的粉丝。他写道:“诗是什么?不是教科书上的概念,也非文学的体裁,而是诗人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写诗,是用生命诠释生命,为生命增添色彩,表达向往,追寻真谛。失去诗,生活便苍白;失去诗,生命便残缺。俞凌走了,因为诗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左宗伟,81级的另一位杰出诗人,曾向父亲请教毕业论文,选白先勇为题,在当时颇为新颖。1999年,父亲访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与白先勇本人相谈,已是后话。

 

有天,咱爸探访女生宿舍,询问她们课余生活情况。一位如清汤挂面般不起眼的女孩,来自乡间的俞凌,羞涩地递上日记本,内页记录着她平日的诗作。父亲读罢,赞其清新如溪,宛若山间清泉,鼓励她坚持笔耕,定有所成。饭桌上,父亲与母亲谈及俞凌的身世:她幼年丧父,母亲独自含辛茹苦抚育她与弟弟。这名字,从此在我心中生根。

 

不久,咱爸将俞凌的诗作推荐给《诗歌报》主编严阵。严阵早年诗作亦得咱爸评点,二人惺惺相惜。

我曾读严阵写的《江南曲》,其中一句:“十里桃花,十里杨柳,十里红旗风里抖,江南春,浓似酒。” 这让我想起江南老家的景致,春意如酒,醉人心扉,十里红旗没见过,但岸边的依依杨柳,何止十里!

 

严阵对俞凌饱含皖南乡愁的诗篇一见倾心,尤其是这首《南方的小巷》:

“南方,有一条小巷,

似一束深情的目光。

记忆筛不去

牵牛花绽放的殷红时光。

我走出巷口,

或将漫游海角天涯,

却怎么也走不出

小巷那深情的目光。

我的梦想的小巷含着脉脉的惬意,

浅红的微笑,

长驻我赤诚的心上,

走进我的诗里来吧,携住

那道永不暗淡的目光”

 

严阵当即决定刊登,在《诗歌报》专版发表,并邀咱爸撰写了一篇评论 《喜看蓓蕾初绽 —— 俞凌和她的诗》。这对俞凌而言,宛如麻雀化凤凰,一举点亮了她诗意的天空。

 

此后,圆脸短发的俞凌常来我家小坐,笑声“咯咯咯”如银铃,爱跟咱妈唠家常。毕业前夕,趁王老师出差,她满心欢喜地携男友来见咱妈,笑称要先过“师母”这关,再向王老师禀报,颇有闺女带对象见未来丈母娘的意思。

那男友姓李,比她高两届。有回英语考试,他早早交卷,咱爸监考,以为这哥们儿牛掰,一翻卷子,嘿,开了几处“天窗”,连名字都没写!咱爸板着脸让他补上,还训了几句。我对这个故事颇感疑惑,考得再烂,咋连名都不写?莫非那会儿中文系对外语压根儿没要求,考试就是走个过场?

从那以后,李同学有点怵咱爸。这回被俞凌“生拉硬拽”来,咱妈笑呵呵说,早有“告密者”通风报信,王老师这关早默许啦!

 

在毕业三十周年的文集《我们班》里,我从呈祥和凌晓军的悼文里拼凑出更多俞凌的故事。对她离去的痛,我不愿与父亲深谈。他平时提及自己的学生,惯常唤作“我们家的学生”,所以对自幼丧父的俞凌,或许多了几分如父的怜惜。

诗人们,浪漫如花,脆弱如露。自古以来,多少诗人未能在现实的荆棘中久驻?他们拜倒于缪斯女神脚下,倾尽心血换取灵感的火花,甚至以生命为代价,追寻精神的涅槃。人们向往诗与远方,生活却常是一地鸡毛。诗人,这称号,沉重得令人叹息。

俞凌曾说:“诗是家门之外的另一扇门,是真我的家园。”

愿她已回到那片诗意的家园,那条梦牵魂绕的南方小巷,与她的诗篇永相伴。

11.鸿爪留痕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东坡的这两句诗,仿若清风拂过千年,提醒后人:纵使人生如鸿雁过境,也当在雪泥上留下些许痕迹,或深或浅,或美或真,譬如那脍炙人口的“东坡肉”,香飘至今。

陈同学的《鸿爪集》仿佛循着这诗意而生。书中分“学习篇”、“工作篇”,却在“生活篇”中触动我心。尤其是《高考日记数则》,以父亲的视角,细腻描摹儿子高考前后的点滴:晨光熹微,母亲在灶台忙碌西红柿蛋炒饭,热气氤氲;父亲在办公室踱步,掩不住内心的忧虑;考场外烈日如炽,父母翘首守望,汗水浸透衣衫;考后一家人围坐餐桌,笑语间却藏着未言的期盼。这些片段如泛黄的相册,边缘模糊却温情犹存,读来令人心头微暖,既有“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共鸣,又似重返那激情燃烧的七月,揣着爸妈的期盼和自己那沉甸甸的梦想。

 

无独有偶,雍同学的《高考》一文,同样荡起心湖的涟漪。他以追忆的笔触,重返那个决定命运的夏天:考场里铅笔沙沙作响,用来降温的冰块上蒸腾着水汽,窗外蝉鸣聒噪;成绩揭晓的瞬间,或狂喜,或失落,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酸甜苦辣。他写道:“大半生的经历告诉我,所谓‘一考定终身’的说法,早已被时代的洪流证伪。事业有成者,无不具备一个共性——终身学习的习惯。”寥寥数语,点破人生真谛,仿若一盏灯,照亮读者前行的路。

陈、雍两位同学,曾经“同是宦游人”。或掌舵国企,或领航政事,长年埋首案牍,笔下文字从早年的“为人作嫁衣”到后来的“读他人之稿”,卷帙浩繁,堆积如山。谁曾想,你们最动人的篇章,竟是这两篇随兴挥就的随笔?它们无官文的拘谨,免去应酬的虚饰,如清溪潺潺,直抵人心深处。

 

那年的夏天,那年的毕业季,校园广播的喇叭里反复回荡着一首诗朗诵:“…合欢花落的时候,我们相遇;合欢花开的时候,我们别离…”

花开花落,四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许多人从繁忙的岗位上抽身而退,卸下肩头的重担,终得闲情,去追寻心之所向。不必再为职称奔波,不必为应酬敷衍,你们提笔写下的文字,兴之所至,情真意切。这些文字如清风过林,贴近读者,贴近文学,亦如飞鸿踏雪,留下浅浅深深的痕迹,历久弥新。

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宛若鸿雁掠过雪原,折射出生命的微光,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人工智能的兴起,让凡人亦可化身吟游诗人,转瞬洞悉万千信息,窥探世间百态。然而,它再敏锐,也无法触及昨日青葱岁月里那些隐秘的角落——你们梦过的云霞,缥缈如晨雾;唱过的歌谣,余音绕梁;爱过的人,笑靥如花却渐行渐远;泛黄的相片里,定格的身影眉眼模糊;深锁抽屉的信笺,墨迹早已干涸,却仍承载着心跳的余温。

这些,是你们这一代、这一群、这一班人,留下的生命足迹。它们或许不够恢弘,却真挚而独特,经得起时光的冲刷,如雪泥上的鸿爪,静静诉说你们的故事,等待后人轻轻拂去尘埃,重温那段岁月的暖意。

 

我期待着。


 

“这么多年的兄弟

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太多太多不容易

磨平了岁月和脾气

时间转眼就过去

只因为我们还在

心留在原地

好好的 这份情好好珍惜

我们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我们在这里

在这里等你

我们都希望

来生还能相遇”

—— 引自《我们不一样》


 

2025年7月 大西洋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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