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4月5日,清明节。这一天我拍摄了一组枪毙七男一女的照片。有两个人是重要的政治犯反革命集团主犯巫炳源、王永增。
巫炳源、王永增当时是哈尔滨电表仪器厂的技术员(相当于现在的工程师),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1968年1月1日他们在街头散发张贴 一张传单,这是一种用腊纸刻钢版油印的16开小报,报名为《向北方》,这被黑龙江省和哈尔滨市革命委员会解释为 一心向着北方的苏修。
当年的党报一律在报眼位置上印毛主席语录,他们俩油印的小报也照此办理,在这张《向北方》小报的报眼上印了毛主席语录,是一段文革中人人都能熟背下来的最高指示: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光,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但是,他们在这段语录下边又加上了两句话: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允许任何人篡改和代替。这被解释为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此事件被定为全省重大的6811反革命案件,发动群众限期破案。很快便破获。当时就有人私下议论,千错万错就错在这两个人因有文化而太有思想了,太忧国忧民了,否则也想不出后边那两句话。
这两个人的罪名是反革命集团主犯。其实,这张小报从刻钢版到油印,再到街头散发张贴,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存在任何从犯,而这两个人就被定为反革命集团,都是主犯,全判死刑。在宣判大会上,当巫炳源听到判决死刑,立即执行时,他仰天长叹,大喊一声:这个世道太黑暗了!随之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在宣判大会后的游街示众,直到押解到刑场枪毙时,他至死都没有再睁开眼睛。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采用闭眼赴死的方式作最后的抗争,以此表示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这个世道都是黑暗的。 这8个人的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押到卡车上,经过市区长时间的游街示众以后,开赴哈尔滨西北郊外黄山火葬场相距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他们一字排开,双手被反捆,并被强迫跪下,然后由8名军人持枪站在十余米的距离,从脑后被开枪把他们打死。当行刑者退下之后,几个负责执法检验的人立即上前,扯着遭枪击而东倒西歪的尸体的双脚向后拉,摆成整齐的一排,再一一检查每个犯人是否一枪毙命
从头到尾完整拍摄了几十张游街示众及行刑枪决的连续性画面,还忍着枪毙后脑浆崩裂的浓烈血腥气味,近距离拍了刚刚失去鲜活生命的尸体特写。由于当时我使用的莱卡M3相机上只有35毫米的一支广角镜头,必须靠得很近很近,因此能闻到剌鼻的血腥味和脑浆的气味。
当天,我从刑场回到报社没敢马上冲洗胶卷,生怕同事们看到这些底片,他们当中有的人每次看到我拍那些属于给文化大革命抹黑的没有用的照片,就会背地里向主管摄影组的总编室副主任打小报告:李振盛又去拍没有用的照片,浪费公家的胶卷。领导则会找我谈话作批评。这次我是在他们都下班回家了,晚间一个人钻进暗房里去冲胶卷,赶紧把湿漉漉的胶片放进烘干箱里用电风扇吹干,收起来藏到我用的资料柜在抽匣最后边特制的暗层里保存起来。
原先,我很愿吃报社食堂的一种东北地方菜血豆腐,自从这次刑场经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当看到食堂里的血豆腐,就感到想呕吐,因为这种血豆腐是红色,而且是胶状的,一看就会产生联想。
后来,每当我在暗室里昏暗的红灯下放大这些被打死的人的照片时,总是默默地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变成鬼魂的话,请不要来找我。我只是想要帮助你们,我拍这些照片是在记录历史,我要让人们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