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1)
这些故事,都是我小时候我母亲断断续续告诉我们的。我记得我只在复旦上学时,跟张XX聊过。没有跟任何其他同学说过。如今,母亲已是风烛残年,XX更是先我们一步走了。为了纪念XX,同时也觉得说给大家听,没什么坏处,至少不要一提起朝鲜战争,就满脑子的上甘岭黄继光邱少云这等充满意淫的幻想了。
----赴朝参战----
母亲是1950年参军的。那时她才14岁。哇,就是我女儿现在的年龄。真不敢想象!现在每当我面对女儿,想着这样一个花季少女走向那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将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母亲由于是在1949年后参加所谓的“革命”的。所以没有赶上离休的资格。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有些人,参军后一直吃喝玩乐养尊处优,却因为赶上了1949 年10月1日这一条线,离休了,享受110%工资的待遇和其他数不清的福利,而像她那样出生入死的,有些人甚至残了,死了,却只能享受退休待遇,70%的工资。但我的母亲始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母亲的部队属华东野战军,番号是20军60师。由于母亲那时高小毕业,算是小知识分子了。于是被分配在师部当文书。要知道当时军队里几乎全是文盲,没有人识字。(我母亲说:怪不得他们作战都那么勇敢。因为什么都不懂啊)
母亲说,记得那一天,驻地全体召开大会。这种会,三天两头开,所以我母亲也没有在意。会上居然是陈毅亲自讲话。讲了一大通,我母亲一个14岁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大会结束后,就立即上火车,坐了几天几夜,在一个地方下了火车,被命令把身上的领章帽徽全部摘下来,把身上的所有的钱,信件以及一切有文字的,全部打包寄回家。然后再上火车,继续往前开。我问母亲:你有没有映像,你们过了一条大河或大江什么的?母亲回答说:下车清理了身上物品后再上车,然后好像过了一座桥。我问:周围有人敲锣打鼓欢送吗?答: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后来全体下车改步行,并被告知:这里是朝鲜了。
(未完待续)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2)
----国民党军官----
母亲的上级是一个很粗鲁的家伙。他手下带着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一群女孩子。据说他是在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军官,内战是被俘虏吸收,即所谓的“被解放”了的。满口脏话。许多女孩子都不喜欢他。但是我母亲一直对我们说:他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
怎么回事呢?那是五次战役的时候,到了后期,志愿军兵败如山倒。我母亲所属的20军刚把阵地移交给宋佩璋的60军(宋佩璋文革时期,70年代后期,任安徽省委书记,后随华国锋一齐倒台),谁知辛辛苦苦守住的防线,交给了他们,就立即被美军冲垮了,大家由有组织的撤退,变成了大溃败。就像电影《南征北战》里头国民党军队逃跑时一样。我母亲的20军非常气愤。后来遇到宋所屬的军撤下来,弹尽粮绝,没有饭吃,向他们20军讨点吃的,20军硬是一粒米也坚决不给!
说道我母亲的那一伙女孩子们,跟着这个国民党军官往后方逃命,没日没夜地逃。晚上也不许睡觉。不许点灯。有女孩子累得实在走不动了,趴下了,他就拳打脚踢,嘴里“妈了个X”的使劲骂。那军官在每匹马的尾巴上扎条白毛巾,让我母亲他们抓着,就这么跟着马走。母亲说,走着走着睡着了,但是两脚任然不停地走着。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本事了。那个国民党军官还给女孩子们下了一道命令:不许走公路,只许走山路,因为美国人的车轱辘跑得比咱们的腿快。不许往安静的地方逃,只许往有枪炮声的地方逃。因为安静,说明可能已经被自己人或美国人占领了,几率占50%。有抢声,说明双方交上了火,100% 确定那里有自己人。最后那几个女孩子受不了了。团小组开会,一致决定:那个军官是在搞阶级报复。我们不理他!大家下山。走大路去!然后,昂首挺胸,不顾那军官的大声叫骂,走下山去。我母亲和另几个年林较小的女孩子,被那个军官吓着了,不敢跟其他女孩子们下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他。几天后终于跟大部队会合。而那几个下了山的女孩子们,我母亲说至今没有她们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母亲一直说,那个前国民党军官是她的救命恩人。撤下来后那个军官煮了一锅牛肉,自己太累,就倒在炉子旁睡着了。睡梦中一只手还不断地伸到锅里捞还没煮熟的牛肉,一边睡一边吃。结果吃出了胃穿孔。送到后方医院急救。从此就与他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多年后,文革时期,母亲在上海茶叶进出口公司任职,当作笑话,跟同事谈起这件事,结果被单位的造反派揭发,说是污蔑志愿军。大字报铺天盖地。并且还把我母亲的一套二等功勋章和证书给没收了。导致后来几十年入党晋级加工资都失去了一个很好的经历证据。关于母亲的这个二等功,以后再谈。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3)
----五次战役大溃败----
电影《南征北战》中有一个场面:凤凰山摩天岭阻击战结束后,国民党张军长决定撤离。然后就是国军的混乱撤离场面:一个伤员想爬上车却被推下车,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趴在地上抽搐着。另一个伤员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越过那个抽搐的伤员,追赶者远去的车队。。。。。。
母亲叹着气对我们说:“我们在五次战役时溃逃的场面可比这个要惨烈得多了”。志愿军没有那么多汽车,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车队。路旁也绝不是只有一个抽搐的伤员,那可是躺得漫山遍野啊。母亲的部队逃跑时,路过一个野战医院。医生护士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留下漫山遍野的躺在担架上或者地上的伤员。有很多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估计已经死了”。母亲说。那些伤势轻一些的。支起身子哀求着:“同志,带我们一起走吧!”有的甚至请求:“同志,给我一枪吧!我不想做俘虏。。。”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们。大家自顾自拼命奔逃着。我当时听了真心痛,就问:美国人里你们有多远呢?至于这么丢下他们不管吗?母亲回答:一,二十公里吧,保守一点,山路开车,估计也就半小时左右。我们可是两条腿,他们可是四个轱辘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突然觉得,那些伤兵,也许是幸运的。他们落到了美国人的手中,没有继续留在伟光正的手中。我多年来一直忿忿不平的一个事实:志愿军被俘二万多,为什么只有三分之一的愿意回来,其余的三分之二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联合国方面后来已经同意让中国方面对所有的被俘人员公开进行一个一个单独甄别,以区分谁愿意回来谁不愿意回来,为什么只进行到一半中方就突然宣布放弃甄别?显然是甄别的结果让中方太没面子了。但是他们中途放弃甄别,对那些排在后面的,(就算是)极少数死心塌地要回来的但还没有甄别到的被俘人员,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猜想,如果角色对调,让美方对美国人进行甄别,不论结果多令人难堪,美方会坚持把所有的人甄别完毕,绝不丢弃任何一个想回来的人员。这就是中美的价值观的差异:美国的,我不想多说了。我只说说中国的价值观:那就是,1)面子高于一切(士可杀不可辱)。2)集体/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命运算个屁!
我离开中国前,在一家意大利公司任职。来美前一个多月,去韩国汉城(现名首尔)开会。与周围的韩国及意大利同时闲聊起了那场战争,一个意大利同事(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叫Luca Bono)的一席话令我映像深刻:“依我看,那场战争就像是一场丢东西比赛:美国人往战场上丢钱,你们中国人往战场上丢尸体。看谁丢得多。谁先停止丢,谁就输了。”(我清楚地记得原话:In my opinion, that war was actually a race of throwing: American threw money into the battle field, you Chinese threw bodies into the battle field. Each side wanted to overwhelm enemy with such throwing. Whoever stops the throwing first, who loses the war)唉!中国人多。中国人命不值钱啊。所以,中国必胜!!哈哈!!
我忽然又联想起我曾经在本群举过的一个例子:上海弄堂里两个大妈吵架,你说一句,我无论如何要回一句,互不相让,双方都想得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权利。谁骂最后一句谁就是赢家。谁先闭嘴谁输。唉!本人也时不时地会落入这个俗套。所以我给自己在群里立了一个规矩:除了无赖和小丑,我坚决不予理睬以外,其他的人,出于礼貌和尊重,我会对他/她的特定主题只回应一次。然后就再也不回应。不管他/她如何纠缠。如果我一开始就一次都没有回应,这说明我已经把他/她归入无赖小丑那一堆去了。望全体同学监督。我想我的这一举动会对群里的安定团结有帮助。
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就离题了。我下一次跟大家聊聊我母亲跟一个美国俘虏的奇妙经历。(不要乱想!没有绯闻的!)
另:如果有同学有疑问要我澄清一些事实,(我猜想也许会有人认为我是编造故事哗众取宠),请随时提问。我一定会随时向家里核实并认真回答。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4)
----美军战俘----
上回说到,母亲跟着那个前国民党军官(为省事,以下简称“长官”),沿着山间小道一路溃逃,期间几个女孩子“造反”下山。就剩下母亲和两三个年龄较小的女孩子跟着这个长官。后来跟山下的一支友军部队会合。大家继续往后方撤退。看到大部队中还押着押着一队美军战俘。这个长官显然是个老兵油子。一看见美国兵,就立即跑上去,跟负责押送的军官悄悄地嘀咕了几句。然后就随手揪出一个美国大兵。这个美国大兵个子非常高。将近两米的样子,而且又瘦,典型的绿豆芽。一看要被带离他的同伴,便惊慌失措,歇斯底里地喊叫着“No! No! No!.......” 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被长官用手枪指着脑袋,一步一回头地被带走了。他的同伴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一声都不敢吭。
母亲她们不知道这个长官想干什么,也不敢吭声。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那长官带着大家来到了公路上。这里战斗结束后没来得及打扫战场。路边停着几辆美国军车。那长官一指其中一辆吉普车,示意美国大兵上车。母亲她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长官给大家抓了一个司机。后来长官告诉母亲:之所以挑了这么一个瘦高个,是觉得他动作不灵活,不会耍心眼。人也不壮,一旦打起来,长官一个人可以搞得定他。
一旦有了车,那就跟几天几夜行军的劳苦说再见了。大家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母亲后来问过那个长官:这样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算不算违反纪律?那个长官眼睛一瞪,满嘴脏话:什么XXX纪律,我们又TMD不归那个部队管。XXXXXX。。。。
母亲小时候是在上海的教会学校念的书。所以懂几句英语。自然就成了唯一的翻译,坐在了驾驶座位的旁边。路上自然就跟那个美国兵聊起天来。我问聊了些什么?母亲说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告诉美国兵,自己十四岁,Fourteen,那个美国兵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Fourteen? Only fourteen? OMG......还有那个美国兵说,自己二十一岁,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转眼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开始琢磨着怎样给这个美国大兵开饭了。志愿军那时随身带的干粮就是炒面,其他什么都没有。众所周知,解放军优待俘虏嘛。怎么优待呢?体现在伙食上,就是要有荤菜。到哪去弄荤菜呢?公路边上有一条小河。于是长官就带着大家下河,摸了一大堆螺蛳,用随身携带的铝制行军饭盒,烧起篝火,给那个美国兵煮了一碗螺蛳。这下人家可傻眼了。一辈子还从来没吃过这么恐怖的玩意儿。他对着那碗螺蛳直发愣。不知怎么下手。母亲就向他展示她们自己吃的东西----冷干炒面,没有荤菜。那美国大兵无奈,但又不会吃,直接把螺蛳放进了嘴里咔嚓一声咬碎了。母亲又赶紧手把手教他,如何用嘴吸出来,如何把尾巴掐掉。。。。。后来我跟母亲说,我肯定那个美国兵宁可吃你们的炒面。
最后大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大后方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部队。那个美国大兵当然要移交给战俘管理部门了。母亲清楚地记得移交手续办完后,美国兵临走时,挥手向她们喊“Bye-bye!” 双方一点敌意也没有,甚至气氛挺友好。母亲跟我们说,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感觉是:干嘛要互相打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呢?大家成为朋友不是没有可能的呀。。。。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5)
----英雄?逃兵?----
首先补遗一下:母亲说,志愿军部队的番号,通常是一个军下属几个师。其中一个师的番号恰好是军的番号的三倍。母亲在60师。(顺便提一下,五次战役全军覆没的180师,属于60军)。那个宋佩章所属的军为60军。宋当时是该军179师的副政委(原文误写为12军政委,特此更正)。为什么唯独记住他的名字呢?因为本人从小作为随军家属住在父母所属二炮在安徽的基地。宋当时一直任安徽省委书记直到华国锋倒台。宋的60军非常不堪一击。五次战役时母亲的20军把花了极大的代价,守了好几天的防线刚交给他们60军,一转身的功夫,60军就把防线给丢了。导致20军全线大溃逃。母亲的部队非常气愤。除了前面所说的不给60军饭吃以外,当60军的部队撤下来时,母亲的部队全部站在路边对他们夹道痛骂。“就像文革时给走资派游街批斗一样”。母亲说。
以下的故事不清楚是发生在第几次战役的了。
每当战斗进行到非常激烈的时候,机关里的所有人员都会被抽调到前线去帮忙。男兵们通常去帮忙运弹药或伤员。女兵们通常去慰问宣传或是医院救护所照顾伤员。母亲通常是被派去照顾伤员。一次一个伤员被从前线送了下来。是胳膊上的枪伤。医生检查并处理了他的伤口后,就立即向师部报告:此伤员的伤口周围有灼伤的现象,只有枪口贴得很近才会造成这样的灼伤。严重怀疑此人是自伤(即自己对自己开了一枪)以逃避战场。师长听了汇报后,想也没有想,当即拍板:枪毙!
他们通知厨房,做了一顿很好的饭菜,让我母亲给那个伤兵送去。那个伤兵见了很高兴:呀!这么好的一顿饭啊。一边吃,就一边问我母亲:这是干嘛呀,给我吃得这么好?母亲按照上面首长的指示,回答:要把你转移到后方医院去。要走一段很长的山路。你吃得好一点,好有体力赶路。吃完饭,母亲帮着收拾完碗筷,又帮着他收拾行李用品,打好背包。几个人送他到一个路口,然后对他说,你先在前面走。等那伤兵走了没几步,一个人举起手枪,对准他后脑勺“砰!”的一枪。他应声倒地。母亲说他一点也没有抽搐挣扎,哼都没哼一声,倒下就死了。
战斗结束后,照例要打扫战场,统计伤亡,还要表彰嘉奖立功人员。通常下级将要表彰的人员名单及立功的等级报到上级。好像三等功团里批(?),二等功师(?)里批,一等功军里批(?)。特等功,战斗英雄要兵团司令部甚至志愿军总部批(?)。更高的一级,特级战斗英雄那得到国防部和中央军委批了(?)。(具体的可能有误差,记不清了。所以我在后面都加了个括号内的问号,以示不确定)。师部收到了下面报请立功的名单。名单中赫然出现了那个被枪毙的伤兵的名字。大家纳闷了,然后一调查,原来此伤兵是在跟一个美国兵抱在一起打成一团,贴身肉搏的时候,胳膊上被对方紧贴着挨了一枪。但是他坚持着,用另一只手轮起枪托,把那个美国兵的脑袋给砸碎了。所以他所在的单位要为他报请立功。
一看到这,大家都傻眼了。我问母亲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母亲答:还能怎么解决,不了了之了呗。母亲说,当时兵荒马乱,没法多想。但是后来总觉得,当初为什么不调查一下呢?哪怕是审问一下那个伤兵也好的呀。可是那个师长,听了医生的汇报以后,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就俩字:枪毙!
我第一次听她讲这件事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当时听了不觉得什么。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越来越觉得这件事给自己心中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前段时间看了一部德国拍的关于二战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电影,讲的是两个德国兵打赌的事。最后俩个都死在了斯大林格勒。影片中就有一段戏:德军在把伤员用飞机送到后方时,当官的发现一个伤员的伤口周围有灼伤的痕迹,就认定他是自伤。不管周围他的同伴拼命解释:他是跟对方肉搏时中的枪。这个军官还是拔出手枪,对准躺在担架上的伤兵脑袋就是一枪。我马上跟母亲说:嘿!这跟你在朝鲜遇到的一模一样!母亲淡淡地说:那是电影,艺术创作。我这可是亲身经历的啊。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6)
----共产党军队中的色狼----
母亲说,那时候,男士兵和女士兵都是合睡一个大统铺。即像排队一样,肩并肩,一字排开躺下,男女混杂,根本不分开的。冬天棉被缺乏的时候,甚至合盖一条被子。有时睡在防空洞,两人一个洞,也是男女混合。我问母亲:难道没有出过事吗?母亲说,基本没有。因为首先,那是战争年代,每个人神经都高度紧张,没工夫往歪处想。其次,部队里除了干部,所有的士兵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总的来说还都比较纯洁。最后,那个年代大环境是保守的,不像现在那么开放。所以,基本上没有出什么事。当然也有例外。一点事都不出是不可能的。
母亲由于在所有的士兵中属于文化程度较高的,所以,被推选为团小组长(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为共产主义青年团?谢谢网友提醒)。有一天,一个女兵找到母亲,说昨晚睡在她身边的男士兵脱掉了她的裤子。。。。。。那个女兵是农村来的,没有文化,人也很老实。母亲一听,立即以团小组长的名义,找那个比她要大好几岁的男士兵谈话,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这事也就过去了。谁知那男士兵怀恨在心。有一次母亲收缴并管理的团费帐目对不拢了。他就跳了出来,在团员大会上指责母亲是贪污。母亲有口难辩,最后只好自掏腰包,吧帐目给填平了。
我问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一个谈话给解决掉了?为什么不向上报告?报告了,那家伙也许会被枪毙。母亲说,那时自己也才十四,五岁,还是个Teenage。涉世不深。根本不懂该如何处理。碰到这种事,一般人都是羞于启口的。自己就这么冲过去跟他谈话并把他教训了一顿,已经属于非常鲁莽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说那种只有在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和国民党“匪军”里才会出的事,居然也会出在“伟,光,正”的所谓“人民的军队”里。但由于父母都是PLA,所以长期以来对那个军队的印象总的来说还算是正面的。直到1989年6月4日。这是后话了。
下次跟大家聊聊母亲获得的二等功。
(未完待续)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7)
----二等功----
每次战斗,母亲都会被派去救护伤员。在一次战斗中,前方伤员太多,担架队人手不够,来不及运送了。母亲和另几个女孩子就被临时派去担架队帮助运送伤员。被分别指派给了几个身材比较壮实的担架队员。临走首长还特别关照:人家还都是小孩子,又是女孩子。照顾好她们。保证她们的安全。
母亲说,一开始还算顺利。去的时候,她的搭档自己扛着空担架,母亲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跑到前沿伤员临时集中地,把伤员放上担架后就抬起往回跑。上坡时,身材矮小的母亲在前面,那男的在后面。下坡时,母亲在后面,那男队员就在前面。这样就尽量保持担架的水平。一路上跑得很快。第一趟母亲还可以。第二趟就不行了。体力跟不上了。更糟糕的是,在抬着伤员往回的时候,路上开始三三两两地落下炮弹了。开始稀稀拉拉的,然后安静几秒钟之后,就突然间哗啦啦,像下雷阵雨一样,铺天盖地了。(母亲告诉我说,后来她知道,那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是对方在试射,矫正偏差,即国内所说的“射击诸元”。那安静的几秒钟,是让全体炮火最终确定坐标。最后就是“万炮齐鸣”了)。那男队员说声不好,猛然加快脚步,狂奔起来。母亲在后面,一下没跟上,摔倒在地。那男队员也不顾,斜拖着担架继续跑。眼看着那伤员就要滑落在地。母亲赶紧追上去,扶起担架的后端,跟着拼命地跑。另一个女孩子和男队员在她们前面,几十米的距离。母亲说,一发炮弹正好就落在他们头上。“啪!"地一声(母亲没有用”轰!“,用了”啪!“。让我映像深刻)随着烟尘扬起,就看见断胳膊,断腿,碎肉,头壳,稀里哗啦掉落下来,有几块肉还落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当场哇地哭了起来。可是她的男搭档根本没有任何减速。继续没命地狂奔着。母亲只能扶住担架把手,跟在后面边哭边跑着,尽量跟上速度。总算跑出了炮弹掉落的区域。后面的一段路,母亲是一路哭着跑回来的。她总共就跑了这么两个来回。因为后面根本没法上去了。道路已经完全被炮火封锁了。
我问过母亲:你们上不去了,那留在上边的部队和伤员呢?
我记得当时母亲是边讲边在裁布料给我们做衣服,她聚精会神地在布上画着线,没有立即回答我们。我们就一直在旁边等着。过了好几秒,等她画完线,才轻声地说了:
“全在那儿了,一个都没有回来。。。。。。”
后来重提这段经历时,母亲说,如果她延迟出发几分钟,或者是在阵地上多逗留几分钟,也许她也就“在那儿”了。
战斗结束后,总结评比时,师首长说了一句:“小姑娘不容易,给她个二等功吧!”。母亲说,当时担架队中还有人扔下担架,撒腿就跑回来的。而很多人就被炮火淹没在途中了。母亲和她的搭档始终没有放弃担架。就这么着,我母亲得了个二等功。母亲说,那时候二等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要师(?)一级批准的。她得了二等功,很大程度上是近水楼台。因为就在师部。如果从基层如连,排,班一级一级往上报,也许就轮不到她。许多战斗很勇敢的,甚至丢了性命的,到头来连三等功都得不上。母亲说,走在她前面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母亲始终觉得那个二等功应该给她。我问过母亲:你的那个搭档也立功了吗?母亲说,因为是临时指派的,她并不认识那个搭档,也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个部分的。不知道他立功了没有或是立了个什么功。母亲告诉我说,她的部队里似乎有一个潜规则:除非影响特别大的,(如像黄继光,邱少云那一级别的),或者事迹特别感人,群众呼声高的。一般立功机会都是尽量授予活着的人。这样鼓舞士气的效果更加好。
从朝鲜回国后,其他的女兵大都复员回家了,或者留在原部队。而我母亲靠着这个二等功,被送往南京军区司令部接受通讯兵培训,并最终留在军区司令部电话总机台当话务兵,直到复员。并在那里遇到了父亲(哈哈)。这是后话了。复员时也是凭着这个二等功,被安排到了条件较好的上海茶叶进出口公司。而父亲则一直留在南京军区,直到后来组件二炮部队,他作为二炮第一批干部,去了安徽。我们全家也就离开上海,作为随军家属去了安徽。
我的母亲与中国人民志愿军( 8)
----回国以后----
母亲回国后被安排在南京军区司令部当话务员,也就是电话总机。那时的电话没有自动交换技术,都是手工切换。没有拨号。你拎起话筒,电话就通到总机,然后告诉总机话务员我要打给谁谁谁,总机话务员帮你把电话线跟对方接通。母亲干的就是这个工作。相信各位童鞋们都懂的。
母亲的服务对象可是了不得。都是些大人物。如粟裕,陈毅,许世友,甚至经常会接通到中央某个大人物那里去。有一次接到电话,对方居然是北京的周恩来。母亲说,这些大首长中间,声音最柔和的当属周恩来,态度最和蔼可亲的是陈毅。每次他打电话,开口都是:
"喂,小鬼呀,帮我接到某某某。。。“。态度最凶的,大家一定猜得到。母亲给我们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由于是手工接线,速度慢。如果电话繁忙,当然就要讲究个先来后到,要排队。有一天,电话进来。母亲身边的一个女接线员,她正在一个一个地接电话,接到下一个,对方开口就骂:”你妈了个X!这么慢!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那女接线员,平时就大大咧咧的,只听她漫不经心地,随口顶了回去:“呵呵!干什么吃的?干饭吃的!”。没过一会儿,一辆吉普车“呼”地开到门口,车上跳下几个气势汹汹的干部。原来刚才电话里骂人的那个,就是当时的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谁这么大的胆,敢在电话里头当面顶撞司令!结果当天晚上全体开会宣布对那个女话务员的处分决定。宣布完之后,那个女话务兵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满不在乎:“处分就处分呗!”。每当母亲跟我们讲起这段故事,她都忍不住要笑很久。
----与母亲的对话----
我问母亲:在朝鲜战场上,你们最怕的是什么?
母亲回答:是美国人的飞机。那不像地面部队。人家从上往下看,一目了然,一旦遇上了,你跟本躲都没处躲,只有挨打的份。先说那炸弹,相比之下,炮弹那真叫是小儿科。炮弹爆炸,距离稍微远一点,只要趴下,基本上可以躲过。炸弹就不同了。一颗重磅炸弹,在不远处爆炸,周围空气瞬间被压缩导致的高压,可以把你压得七窍流血,当场死去。炮弹落地炸的坑,也就一个澡盆子那么大,很浅。而炸弹炸出的坑,有时足以埋没一辆汽车。更吓人的,还有燃烧弹。母亲说她没有亲身经历过燃烧弹的轰炸,但是救护过很多被燃烧弹烧伤的伤员。那个惨啊,伤员个个被烧得面目全非。母亲说一开始她看都不敢看。但是你必须工作呀。没办法,硬着头皮,吓得一边哭一边给伤员清理,包扎伤口。后来慢慢适应了,也就不哭了。所以,当时在整个部队中都弥漫着一种对敌方飞机的极端恐惧的情绪。母亲说她们当中有一个小战士,也就十几岁的大男孩,喜欢打扮,有点自恋情节。兜里常揣着一面镜子。有一次他一个人爬在树上,面对着镜子照着,结果被人报告说他在用镜子的反光召唤敌人的飞机,是个特务。被当场抓起来,五花大绑地押走了。以后音讯全无,也不知道被如何处置了。可见当时部队里对敌人飞机的恐惧程度,真到了草木皆兵,神经质的地步。
我又问母亲:你对美国兵的看法?
答:美国兵怕死不假。单兵较量都显得很笨。但是他们的武器实在是太好了。把他们的弱点都弥补掉了。指挥官的的战术应用也很简单。但是他们的通讯系统太发达了,话筒一拎,要炮火有炮火,要飞机有飞机,要援兵有援兵。真是呼风唤雨啊。根本不用动脑子排兵布阵。这又把他们的弱点给弥补掉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的指挥官,也有聪明绝顶的。比如李奇微,刚上任没几天,在阅读前任留下的战斗记录中捕捉到了志愿军“星期战术”的规律,并进而判断出志愿军后勤保障这一软肋,从而发明出“磁性战术”,在五次战役中一举歼灭志愿军的180师。这是整个朝鲜战争中最漂亮的一场歼灭战。李奇微后来也因此荣升美军驻欧洲部队总司令。志愿军里只要一提到李奇微,人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我再问母亲:你对中美军队在朝鲜战场上的总体比较如何?
答:美军不光武器好,伙食也是全世界最好的。他们打仗靠技术。而我们打仗靠纪律。美军内部总体的气氛要比中国和苏联军队宽松得多。不像我们那样纪律严明。中国和苏联军队里,干部都有权执行“战场纪律”,即对拒不执行命令或临阵脱逃投敌的下级可以当场枪毙。而在美军中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们竟然还可以对后果只有死路一条的战斗命令拒绝执行。只要有人愿意在事后的军事法庭上作证说执行这个命令的后果是死路一条。事实上美军指挥官一般也不会下达这种让手下士兵白白送死的命令的。在他们的战术条例中明确规定,当一个战斗单位(如团,连等)的伤亡超过百分之二十五(?),就认为这个单位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了,必须立即停止战斗,撤退或投降。他们从来不会发生像中国军队经常发生的那种在撤退的路上丢下一个排或一个连做断后掩护,让大部队撤退。而那个被丢下做掩护的部队,能撤就撤,撤不下,就基本上不要了。美国人的做法是:撤不了了,就投降。母亲还听说在一次战斗结束后,一个躲在暗处的美军幸存士兵主动走进被志愿军押送的俘虏队伍中。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振振有词:”按日内瓦公约,我失去了战斗能力,有权享受战俘的待遇!"。让人哭笑不得。反观我们的军队,母亲说在许多的军官中,流传着这样一句座右铭:“待兵要和,用兵要狠”。母亲说,解放军或志愿军打仗,指挥官派一个团或一个连上前沿,往往是带着这样的一个信念:这个团(或连),我是不打算要了!而作为下级呢,只知道"军令如山倒”,“人在阵地在”,“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之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号。
至于官兵关系的其他方面,母亲说她不清楚美国那边的。但是志愿军这边官兵关系绝对是如同宣传中的那样的。她没有发现有不同的地方。但是,对于士兵之间的关系,她倒是有话说的。除了那个侮辱女兵事件,她过于幼稚,处理不当,没有向上汇报,自行处理掉了(把那个男士兵骂了一顿)。后来遭到那个男士兵的报复以外,她们部队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两个战士之间闹矛盾,互相之间闹得很僵。后来在战斗中,冲锋的时候,俩人一前一后,后边的那个就把前面的那个“砰”的一枪干掉了。当然,后边的那个最后军法从事,被枪毙了。
听了母亲介绍的这些,同时自己亲眼看见在美国的国境线上,所有的入境关卡,都并排挂着两面旗帜:一面是美国国旗,星条旗,另一面是黑色的旗帜,上面印着一个男人的投影和“POW”的字样。后来知道,这是一面欢迎美军战俘回家的旗帜。见下面的贴图1。另外,在纽约法拉盛唐人街,Main Street 和Northern Blvd路口的旗杆上,常年飘扬着美国的星条旗,在国旗的下方,始终挂着一面这样的黑旗,我曾经在那里拍过照片。想这次贴出来给大家看,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幸亏有谷歌地图。大家可以在地图上找到这两条街的路口,再用街景照片功能,可以看见这两面旗帜。我用截屏的方式,把这张照片也贴在下面供网友参考。我当时自然就产生一个问题:如果大家要上前线去打仗了,面对这样的两个军队和国家,你更愿意为哪个去卖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