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晚上对于陶然就是周末的开始,老板娘刚才在电话里说九点钟过来结账的时候会给这半个月的工资。陶然心里盘算着拿了钱周末就去买个手提电脑,一个上网本,促销时,打完税,也不过五百多。
陶然原来的手提最终被谭笑拿了过去保存了起来,毕竟那里面还有关于方凌宇的一些证据。陶然是连碰都不愿意再碰那些东西的,只是不能一把火都烧了。
“那些脏东西就放在我这里吧。”谭笑一直都是理性的,“留着有用,天知道那个方凌宇以后会做什么,留下做证据吧。”于是那些书信、笔记、文件、Email打印件,还有手机、手提电脑……都放进了一个纸盒里。谭笑吩咐她老公妥善保存,陶然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陶然登陆时,行李简单到了寒碜的地步。
林俐听到之前的同事提到方凌宇公司濒临倒闭,以为陶然也破产了,于是血气上头,各种救济。陶然也不想解释所谓的“濒临倒闭”不过是方凌宇做出来给大家看的,他的资产早就转移了,就是防着离婚时要分割财产。只是方凌宇没想到,陶然离婚时居然根本没提到钱——他两三年自以为月黑风高、刀光剑影的“暗度陈仓”,最后度了个寂寞。
林俐前几天还说要把她的旧戴尔手提给她,因为Paul要给她换Apple了。陶然没要,有些时候,她实在不愿意接受别人过多的好意。周末约上杨萧一起去买电脑,顺便请她吃点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总是用杨萧的电脑,也是该自己买一个的时候了。
陶然边想边把自己的英语书笔记本什么的收拾了一下,免得老板娘来了看见不爽。她现在已经是个咖啡店的熟手waitress了,制作各种sandwich、煎蛋、toast western、grilled cheese自不在话下,就算是拖地、擦玻璃、刷厕所、收垃圾,也都很麻利了。效率一高,自己一天还有那么一两个小时可以在店里看看英语。刚来的时候,拖地的大拖把一浸水,她提都提不动,现在居然可以舞得虎虎生风,自己都感觉到肱二头肌冒了出来。
刚收拾好,店门口的风铃就响了。陶然一看,原来是Johnson,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出现过,陶然有点奇怪,但还是问了个好:“Hi!Johnson, how are you?”
Johnson左右看了看,店里并没客人,只有吸烟室里有五个越南人围了一桌子在打牌。老板告诫过陶然,客人赌博可以,但不能见钱;要不然,警察看到了会来抓人,店里就有麻烦。那些越南人也是老顾客了,根本不用陶然多费口舌,自己拿了纸笔记账,要了些咖啡茶饮外带两包烟就赌开了。
Johnson进来,那些越南人连头都没有转一下。Johnson于是走近柜台问陶然:“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陶然听他口气有点怪,就问了一句:“请问是什么事情?”
Johnson叹了口气:“我现在在办我妻子和儿子移民,她今天刚补充了一份文件过来。但她在中国找人翻译得有问题,我让她把中文的原件发了过来,想找人赶快译好,明天好给律师。”
陶然有点为难:“给律师的文件,我怕我的英语不够好。”
“哦,不是很重要的文件。”Johnson解释,“就是她过去的一些经历,我看那翻译有很多语法问题,意思不通——我想改,但又不懂中文,所以请你帮忙。”他说得很急切,但依然挂着礼貌温和的笑容。
陶然见他这么说,只有答应了。
“那太好了。”Johnson高兴地说,“那你下了班,我们就一起去我家。”
“去你家?”陶然有点犹豫了,她并不习惯去陌生人的家里。
“哦。”Johnson赶紧解释,“因为明天一早就要送律师,所以今天晚上得弄完。大概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了。
陶然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于是下了班,陶然就和Johnson一起去他家。Johnson并没有把车停在咖啡店前的停车场,而是停在对面的一个小巷里,见陶然走出了店门,才按了一下喇叭,然后开了出来。
陶然脑子里闪过一丝怀疑:干嘛他故意把车停到那么偏的巷子里?但还没来得及多想,Johnson就很热情地邀请她上车。陶然看了看Johnson,对方的脸上似乎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和气文雅,但在某一瞬间,陶然却感受到了对方压抑住的一种兴奋,就像看见猎物的猎人。
“实在是太谢谢你了,你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Johnson说着为她打开车门。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陶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Johnson开着车,上了一条陶然一无所知的路,他还很热情地和陶然闲聊着,陶然累了一天,只有强打精神回答。
“你好像很累了。”Johnson终于发现了陶然的疲倦。
陶然笑了笑:“还好。“
“如果你很累,今天就不用回家了。”Johnson说着用手拍了拍陶然的大腿。
陶然心里一惊,女性的敏感让她意识到事情有点奇怪了。她看看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Johnson已经上了高速。看着周围飞驰的车辆,现在,她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陶然的脊背开始发寒了,更恐怖的是,没有人知道她跟这个自称是Johnson的人一起离开咖啡店的。陶然一下子想起了红姐对她提到过的那个杀人狂:“……杀了十几个女的,就埋在他的养猪场里,警察多年都没破案……”
陶然脑子里突然一下子电光火石,许多的头绪在一瞬间变得如此通透:这个自称Johnson的人,利用亲切和善的态度以及比常人多很多的小费,来引起你对他的注意和好感。然后通过闲聊,打探你的底细——你是新移民,才来多伦多两个月,你没有这里生活的经验,很容易上当;你不开车,你对这里的路况不熟悉,你根本不清楚他要带你去的地方;你是一个人,很孤独,一点点的好意和友善就可以让你卸下心防。特别恶毒的是,他谎称自己刚娶了一个中国妻子,并宣称他对妻儿的照顾无微不至,更让你对他产生友好的亲切,并为后面的进一步欺骗埋下伏笔……
陶然在心里长叹,原来是这样的,自己上当了。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他果然是杀人的变态,那今天自己死了也没人知道。
怎么会是这样?陶然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的人生怎么就是这样的呢?心粉粉碎后背井离乡,然后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死去,被草草埋在荒郊野外?
怎么办呢?难道跳车?陶然看看周围疾驰的车辆,在时速120的高速公路上,跳下去不摔死,也会被后面飞速而来的车辆碾死。
陶然看了Johnson一眼,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也是坐在车上,也是在疲惫中,方凌宇若无其事告诉她江文娟怀了他的孩子。当时自己的震惊和脆弱,以致条件反射一样不停发抖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泪水就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方凌宇计划好了的,包括自己的表情,也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他的脸上才是那种无所顾忌的无所谓。当时怎么就哭出来了呢?陶然在心里长叹,换在今日,绝对不会如此。陶然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淡然的微笑:人生总是有失误,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不属于自己的宿命也必不会因为一个失误而降临。
杨萧坐在房间里,郁闷地查着邮件,她的心情不好。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整个都趴在桌子上了,自己在那里哼哼唧唧,不耐烦地翻来倒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把一句无意义的话重复十几二十遍。
陶然见过她这样很多次,只是觉得是小女孩撒娇耍赖的一种方式。而今天似乎有点不同,杨萧一遍又一遍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知不觉,声音哽咽了,然后泪水泫然而下……
而就在这时,居然有人不识趣打来了电话,她当然不理。但对方连打了三次,终于她憋不住火,拿过手机,没好气地“喂!”了一声,里面居然没有人声回答。
妈的,寻老娘开心么?杨萧狠狠地挂了电话。才发现来电显示上表明的是陶然。怎么回事?杨萧想了想,难道是误按了什么快捷键,打出了电话。陶然把她的电话号码设置成了快捷键“1”,很可能是放在包里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按钮,误打了过来。
她还在想,电话又打过来了,接起来,还是没有人对话,但她仔细一听,不对,陶然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而且还是个男性老外。声音不大,但是仔细听还是听得清楚。
陶然在问一个叫Johnson的人:“我们刚才路过的Allen街,街口那家花店真漂亮。”
一个男人用很纯正的英语回答:“是啊,很不错。”
“真没想到,你家这么远。从我们咖啡店开高速过来都要半个小时呢。”
“所以说,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
什么?!杨萧心里一咯噔。只听到陶然说:“不可能的,我和我姨妈一家一起住,我不回去,他们估计会报警的。——况且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姨妈?不知道对方是谁?杨萧心里直犯嘀咕,陶然干嘛这样说?
再听下去,只听到陶然说:“哦,原来你住在Elton Road 87 号啊。”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杨萧本来是趴在桌上听电话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完全站了起来。她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感觉到,陶然在给她一些信息。
靠!那个死老外想对陶然不利?你他妈的找死啊。杨萧一下子火大了,但又担心陶然的安危。咬着指甲想了十秒,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给陶然。
Johnson正把车停进车库,还没来得及关车库的门,旁边就传来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只见陶然悠然地从包里拿出了个手机接听,他倒是没想到陶然刚来就有手机,似乎立刻有点不知所措,而陶然一边接电话,一边就走出了车库到了大路边。
Johnson的家并不偏远,左邻右舍相隔都不到十米。更可爱的是二十米外就有户人家门口亮着路灯,几个年轻人休闲地坐在那里听音乐喝啤酒。
犹豫了一下,Johnson也跟着陶然走了出来,对她说:“我们得快点把材料准备完。”
陶然对他淡然一笑,做了个手势表明电话很重要,陶然说的是他完全不懂的中文,他的表情有点尴尬;特别是偶尔会听到陶然提到“Johnson”,“Elton Road 87”,还有什么“camera”,“video”等英文更让他不安。
陶然挂断了电话,转过头来对Johnson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办法帮你了。刚才是我姨妈打来电话,要我马上回家。”
Johnson摊开双手:“拜托,你又不是小孩子,她为什么那么紧张?”
“是啊。”陶然笑笑,“我姨妈她就是很紧张的一个人。刚才她不停地问你的地址和车牌号码,我没办法,只有告诉她了。”
Johnson听了似乎愣了愣,陶然继续说:“我姨妈说如果我在半小时内还没回家,她就要报警了。她还说要给咖啡店的老板打电话,要店里的监控录像什么的。”
“你们店里有监控录像?”这可是Johnson所没料到的。
陶然点点头,店里确实有监控录像,但老板为了省钱,从来就没开过。
Johnson还在内心挣扎,陶然却在一边说:“不好意思要你送我去最近的地铁站,我自己搭出租车好了。”说着,就往房屋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正在这时,陶然的电话又响了。陶然才接听了几句,便把手机给了Johnson:“我们家的人要和你说话。”
Johnson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电话是杨萧打过来的,Johnson才刚刚把电话放到耳朵边,她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骂开了,但毕竟考虑到国体,没有带脏字。一顿好骂,足足三分钟,Johnson连还嘴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听着,你立刻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铁站,我们的耐心有限,如果她在半小时内还没有回家,我们一定会报警的。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杨萧挂断电话后,Johnson沉默地把手机还给了陶然,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就送你去地铁站。”
陶然淡然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两条平行线上的人,离婚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