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萧最开始对Melody的行为看不惯,几乎不再和她往来了,而Melody也和杨萧保持距离。只是Melody从妈妈那含含糊糊的话语里了解,是杨萧妈妈帮忙她家借了十五万,所以她妈妈的签证才批下来。Melody心里不由充满了感激,原来,杨萧一家都是热心肠的人啊。
Melody的预产期在六月八号,她妈妈就定了张五月二十九号的机票,一切都似乎都很顺利。
五月中,加拿大的原野上终于一片缤纷。首都渥太华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郁金香节,数以万计的郁金香从荷兰空运至渥太华,据说这是荷兰王室感谢加拿大政府在二战期间收容他们的谢礼。
经过漫长的冬季,人们早就渴望去到户外与大自然的花草树木亲近。杨萧不仅在长周末和同学要去渥太华和魁北克,这两天还翘课去看樱花和郊游。
这天晚上,杨萧正在整理她最近拍的各种照片,顺便就把一些照片发给老爸。只是杨萧不知道,她老爸收到照片就拿去丰富“自己的”空间。而且这些春意盎然的近照,也让子微再次确定了杨萧在多伦多,而他早在三个月前就提交了申请来约克大学攻读研究生。
今天,Tina也回来了。据说她妈妈生病了,所以她回国了三四个月。Jeff从机场接到她,把她送回了住处。因为飞机晚点,出海关时又被查行李,他们回来的时候也九点多了。
陶然听到声响,打开房门,看见Tina正靠在门边换拖鞋。Tina转头见到陶然,还是笑了笑,只是笑里面有点落寞和疲倦。
“回来了,很累吧?”陶然走了过去,帮Tina提行李。
Tina似乎哽咽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妈她……过世了。”说完,泪水潸然而下。
陶然心里也一紧,看看Tina悲伤的样子,情不自禁伸出手抱了抱她。Tina直接在陶然的肩上哭开了,一直哭到气都喘不上来。Jeff赶紧扶着她,劝道:“别哭了,别哭了啊。你哭成这样,你妈妈她老人家知道了,会难受的……”一句话,Tina更加哭得伤痛欲绝。Jeff和陶然只有把她扶进了自己的房间。
原来Tina收到家里消息的时候,只是以为妈妈得了胃病,刚好也是年前,她想反正也好几年没回去了,就回家看看吧。谁知道回去了送老人去大医院一检查,才得知老人是肝癌晚期。大家不敢告诉老人,反正老人也总抱怨胃痛,大家就哄老人说是胃炎,过几个星期就好,所以老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肝癌……
妈妈见Tina回去,很是高兴,因为Tina从小就漂亮乖巧,现在又在国外,每个月都给老人寄钱寄东西,街坊邻居提起来,都说她妈妈好福气。
这几个月,Tina就在家里照顾老人,一直到老人病逝,连最后给老人入殓擦洗换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
“我妈她太不容易了……二十八岁守寡,带着我和我哥……吃了那么多苦,别人想都想不来……我还说,过几年……我在这边,买了房子……就担保她过来,让她享几天福……谁知道……”Tina坐在自己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我真是……真是对不起她啊……”
Tina这一哭,连楼下的红姐都听到了动静,赶紧跑了上来询问,了解了原委,也少不得陪着Tina伤心了一阵子,最后劝道:“我爸走的时候,我也是好几年都难受,我爸走得太急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还好,还陪了你妈妈这几个月,也算是尽了心,已经很不错了。再说,老人家也没吃太多苦,从发现肝癌到过世,也就几个月,不像别人,拖个几年,老人遭罪,小辈也遭罪啊……”
红姐这么说着,Tina渐渐平复了下来,Jeff见了,赶快说:“洗个脸,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你在飞机上,都不吃不睡,这不行啊。”
红姐听了:“这么晚了,还有店开门?”
Jeff笑了笑:“有的,有开到一点的。”
红姐笑笑说:“哦,我都不知道呢。”说着,就和陶然一起出来了。
出了门,红姐才问陶然:“杨萧呢?怎么没见她?”
陶然回答:“她和同学去渥太华去看什么郁金香了。”
红姐摇摇头:“一天到晚到处玩,这是来旅游的,还是来上学的?”
陶然也就笑了一下,和红姐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了。
走廊那边断断续续传来Jeff的话语,看来他还在宽慰Tina。陶然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Jeff,但现在看来,Tina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也是有原因的,而且不仅仅是因为钱。
陶然正要睡觉,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陶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只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杨萧在吗?”
陶然愣了愣,找杨萧,干嘛打她的电话?于是她说:“杨萧外出旅游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才说:“是陶然姐姐吧?我是Melody。”
陶然想了想,才领悟过来,不由诧异她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问:“你有什么事吗?”
Melody有点愧疚也有点语无伦次:“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帮我?来下医院?”
陶然惊讶了:“你在医院,怎么了?”
Melody回答:“我要生孩子了,身边没人……我不知道怎么办……好痛……我手机也快没电了……”
原来Melody从今天下午开始肚子痛,她也没在意,只是躺着休息。等到晚上洗澡的时候,发现出血了,而且是红色的鲜血,她吓着了,晚上十点多自己搭公车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告诉她,她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只是宫口还没完全打开,医院的人让她先回家,多走动,过两三个小时再来。但这会儿没有公车了,她无法回去,只有呆在医院大厅里……
“我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就拿了证件和医疗保险卡……”Melody说着,又被阵痛弄得屏住了呼吸。
陶然也有点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看Melody的样子,估计也是到了没辙才打电话给杨萧,而杨萧又不在,她没办法才打了自己的电话——上次Melody问陶然是否愿意租她的房子,陶然过后打了一个电话介绍了一个成人高中的同学过去,没想到Melody就此记下了她的号码。陶然听着Melody疼得倒抽冷气的声音,只有说:“你等着,我马上来。”
放下电话,陶然立在房间里发愣,最后一拍脑袋,抓了件外套、提起自己的包包,把抽屉里的现金全部放进去,又确定自己带了信用卡和银行卡,赶紧打开门往外跑,还在想,这么晚了,没有公车,估计要叫老李送自己过去了。
正想着,Tina和Jeff也刚好吃完宵夜回来,见陶然这么急冲冲的,不由问:“你要出去?”
陶然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有说:“一个朋友,在医院,就要生孩子了,但没人照看,我去帮个忙……”
陶然话还没说完,Tina听着脸一下就白了,Jeff见状马上说:“太晚了,我们送你过去吧。”
陶然也不和他客气,赶紧告诉了Jeff的医院地址,Jeff就开着他的宝马一路飚了过去。路上Tina问起,陶然才略略说了点Melody的情况,Tina听后半天没说话。
到了医院,停好车,Tina一定要陪着陶然进到医院大厅。只看见午夜空荡荡的大厅里,Melody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正在艰难地上着楼梯。
陶然立刻跑过去扶住她:“你要去哪里?”
Melody转头看到他们,还想勉强笑一下,但那笑容只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聊胜于无。陶然看她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大号长袖T恤,大号灰色运动裤,裤腿太长不得不挽起十多厘米。一下子,陶然想起了林俐某天清理东西,翻出以前她怀David时的孕妇装:花边套头衫、丝麻长裙、七分牛仔裤、橘红色的舒压长袜……林俐一边清理一边用抱怨的口气说:“Paul也真是的,这些孕妇装,买那么好的干什么?就穿一两个月。这件,说是有机棉的,一件小T恤,也是一百多……”眼前的Melody,估计不可能去买专门的孕妇装,只有买便宜的大号衣服裤子,挽起的裤腿还有线头露在外面。你看她似乎习以为常了,但正是这种习以为常让陶然心里很难受。
“你们来了啊。”Melody扶着楼梯强笑着,“护士让我多走动,上下楼梯,对生孩子有帮助。”
陶然过去帮她下楼,几个人就坐在医院大厅的沙发上。Melody才对大家说,原来Mike昨天就和朋友驾驶摩托车旅游去了,据说因为孩子要出生,他压力大,需要去放松一下。只是没想到,他才走孩子就要出生了。Melody也没想到孩子会提前两周多出生,所以连住院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只是Melody没有告诉陶然他们,Mike走之前为了一点小事对她大发脾气,她气得只发抖,自己大哭了一场,可能这样才引起了孩子早产。
陶然还没来的及说什么,Tina就安慰Melody:“这里医疗条件好,生孩子不疼的。你年轻,就更容易了。”
Melody看看Tina,好像很疲惫很伤心的样子,还来宽慰自己,心里很感激,但真的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陶然笑了笑说:“这是Tina,我们都和杨萧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Melody才明白过来,笑了笑:“太谢谢你们了。”
Tina和Jeff离开了,陶然就这样陪着Melody在大厅里上下楼梯,直到阵痛频率大概是五分钟一次了,才去观察室。然后Melody被送进了产房,医生用一根很粗很长的针从她的脊柱处注射麻药,她很怕,但只有硬扛着。陶然看着那针也发憷,但表面还得很镇定地握着Melody的手,口里不由自主念叨:“没事,没事。”也说不清是安慰Melody,还是安慰她自己。
即使医院的条件很好,但生产中的痛苦和努力依然给陶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医生用剪刀直接剪开Melody的产道口,那么长的伤口,但Melody已经不觉得疼了,因为阵痛早就盖过了剪肉的疼痛……
凌晨五点,Melody生下了一个女孩。陶然看着那个浑身粉红长满绒毛的小孩——浑身有毛,但就是没有眉毛,心里只感慨:不是说混血儿漂亮的吗?怎么这么丑?
孩子和Melody被送进了四人一间的病房。Melody说口渴了,但医院的便利店和餐厅都已经关门了,陶然只有在护士的帮助下弄了一纸杯热水。Melody喝完,很感激地躺下。陶然知道她肯定饿了,就又去找值班护士,好在医院给产妇免费提供果冻牛奶什么的,只是那全部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陶然只好用纸杯热了果冻和牛奶,端给Melody。
Melody感激不尽,支撑着坐起来吸着热果冻,开始还笑,后面就泪如雨下……陶然看着她哭,自己也很是心酸,但只得安慰她:“别哭,听说生完孩子,不能哭,要不以后就会头痛……”
四个人一间的病房,产妇、孩子带家属,十几个人,孩子的哭声这边刚停,那边又起;或者一个孩子哭,别的孩子和……几乎没法休息。
不过进病房一个多小时,就有护士来给宝宝洗澡了,还非常详细地解说怎样给婴儿洗澡。洗完,了解到Melody什么也没带来,就直接给宝宝穿上尿不湿,用一块毯子裹好,放在摇篮里。护士走的时候,还给了Melody几个尿不湿,以免孩子需要。
天已经亮了,陶然想想决定请假不去学校上课,就给Monica打了一个电话,让她给自己请假。Monica睡眼朦胧地听了陶然的讲述,还没听完就坐了起来:“生孩子是大事啊,你会照顾吗?要煮生姜红糖水冲鸡蛋除淤血,炖花生猪脚汤下奶……”陶然听着,真是发愁,她也不会做这些,而且Melody妈妈还有一个星期才能到,这一个星期,Melody怎么办?
陶然已经给Melody在医院定了餐,从今天早上到明天中午。可是明天中午她就要出院,出院之后怎么办?更何况,Melody怎么出院?因为加拿大规定,新生婴儿出院的时候,一定要有安全座椅才能让你出院,但是Melody说Mike还没有买好座椅……而且那个混蛋现在和朋友骑摩托车外出旅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他那便宜的破手机计划,出了大多地区就联系不上了……
陶然自己一个晚上没睡,高度紧张,现在整个人都是昏的。只有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
陶然刚坐不到十分钟,就听到孩子哭,Melody无可奈何地哄着孩子。Melody也很累了,而且流那么多血。陶然只有站起来,走进病房,把孩子抱了过来,叮嘱Melody:“你赶快休息,我给你定了餐,可能八点半会送到,里面有个热汤。”Melody很不好意思:“陶姐姐,你也一个晚上没睡了,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陶然笑笑:“不要紧,我今天不去学校了,等下你吃了早餐,护士过来查完房,没什么问题,我就回去睡觉。我睡四五个小时,就再过来看你……”
Melody也无法客气什么了,因为她真的急需帮助,但却找不到一个人,最后居然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陶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守在她跟前。
陶然抱着孩子在走廊里摇晃着,果然是没抱过孩子,浑身僵硬,几分钟就累了……
“哪有你这样抱孩子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陶然一回头,原来是Tina,是她和Jeff过来了,他们还拎着两个保温桶。Tina说着把孩子接了过去,仔细看看,不由夸:“好漂亮的宝宝啊。”
陶然一愣,Tina居然说孩子漂亮?Tina抱着孩子,轻轻晃动着:“你看她的眼睛,她的嘴——混血宝宝果然漂亮。”
陶然在一边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漂亮,Tina夸着孩子漂亮,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给小家伙换个尿不湿吧。”说着就把孩子抱到一边去了,陶然只觉得Tina行为有点奇怪,但因为整晚没睡头脑晕沉沉的,实在无法多想,就让Tina照顾一下孩子,自己也趁机休息一会儿。
旁边的Jeff赶紧把保温桶递给陶然:“这里面是Tina熬的肉粥和红糖鸡蛋,你和那个……Me……麦啥迪吃点吧。”
守着Melody吃完粥和红糖鸡蛋,陶然又用保温桶装了一桶温开水放在床边,这样Melody想喝水,随时都有温水可喝了。
忙完了这些,陶然才坐Jeff的车回家,一到家,连澡都没洗,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窗帘忘了拉,阳光照在床头,陶然心里一片空白,只在空白的边缘,似乎远远依然传来小孩的哭声——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记得妈妈说自己小时候总在午夜十二点开哭,一哭就是大半个小时……“太对不起了,妈妈。”陶然迷迷糊糊之中在心里嘀咕,“我让你们受累三十多年了,对不起……”
而在斜对面的房子里,Tina正对着Jeff哭:“那小孩屁股上好像有个胎记,难道真的是我妈妈投胎转世了……”
原来,Tina妈妈去世后,她心里一直很难过,就去找当地有名的“大师”做法事。做法事的人过后告诉她:她和她妈妈的缘分深重,她妈妈也舍不得离开她,会很快投胎来到她的身边。
Tina听了问:“很快,是多快?”
对方回答:“三到六个月。”
Tina又问:“那我怎么知道那孩子是我妈妈投胎转世的?”
做法的人说:“你会知道的,因为TA身上有你妈妈的印记。”
Tina当时还想,三个月我就回多伦多了,身边哪有什么人生孩子啊?谁知道回来的当天晚上就被陶然告知,Melody在医院生孩子,需要他们帮忙。Tina真的感觉是老天爷开了扇窗给她,一时间又悲又喜还有点担心恐惧。
好在Jeff智商还在线,毕竟是生养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见过新生儿,开导Tina:“小孩子刚出生,身上多少都有些像胎记的印子,你再等一两个月,说不定那印子就消去了……”
“那我妈……”Tina说着又哭开了,似乎很失望。
Jeff也只有耐着性子宽慰她:“做法事的大师不是说三到六个月吗?还有时间,我们不急,只要她老人家真的投胎来到你身边,就算过一两年找到也行啊,不要搞错了反倒不好……”但在心里,Jeff把那个什么法师一顿臭骂:就会骗这些没见识的女人,害得他也不好说破,还得陪着Tina做贼一样偷看小孩的屁股。
她妈妈就定了张五月二十九号的机票,一切都似乎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