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大丹犬

        儿子一直喜欢狗，我们磨缠不过，最近收养了一只，取名阿波罗，它特立独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鲜明个性，让我们爱恨交加。儿子如果有时间，就会自告奋勇去“走狗”（walk dog），但大部分时间是我在遛。

        这天来到一家带铁栅栏的后院，里面圈着一只雪白的哈巴狗，毛绒绒的，煞是可爱，远远看到阿波罗就跑了过来。阿波罗隔着栏杆舔它，两只狗都很高兴，尾巴快活地摇着，尤其阿波罗，快速摆动的尾巴能当风扇使，把我的手得的生疼。

        阿波罗舔了哈巴狗半天，依然兴致盎然，意犹未尽，转身抬起后腿就是一泡长尿，不偏不倚正好全落到哈巴狗身上。我以为会激怒小狗，赶紧看它反应，没想到竟然一个傻狗，它根本没躲避，相反，非常受用地照单全收，仿佛沐浴着幸福雨露。完了之后，静呆的小狗觉得也应该做点儿什么，以示敬意或回应，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见它翘起了那像人手指般长的短小后腿，撒了更加短小的一截尿，落在另一只后腿边，离阿波罗还远着呢。

        我以为阿波罗闯祸了，一边拉着它快走，一边和小狗说：“傻狗，快回家让主人给你洗澡去，我家阿波罗的尿臭着呢。因为它个头大，所以尿也臭啊。”

        阿波罗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轻松上路，蹬着它的小皮靴，扬起四蹄，啼哒啼哒地，像只欢快的小马驹。回头看那只哈巴狗，一边叫着一边沿栅栏狂跑，品味着它的幸福，延续着它的快乐。

       再往前走，不可能幸运到所有的狗都关在栅栏里。从一个路口转出来的一只狗惹的阿波罗激动不已。根据我有限的经验，目测这是一只黄金寻回犬和德国牧羊犬的混种，高大体长，强壮漂亮，头颅高昂，神色怡然，跟随它的主人飘然而过，完全不顾阿波罗在马路这边要死要活，奋不顾身地强烈求关注求交往。

       阿波罗每次发现感兴趣的目标，总是第一时间猛冲上去，猝不及防，人会被它拉一个大跟头，所幸我家人都还年轻力壮，不曾吃过亏。

       我跟不上它的速度，只能紧紧勒住狗绳。阿波罗脖子被勒住了，但身体依然前倾弯曲拱成一个大虾米状，并激动地粗喘着，形象尽毁。我收紧狗绳，向前两步，用手臂搂住它的脖子，俯身在它耳边细语：“你看人家多淡定，你看人家多听话。你好歹也算名门之后，祖上风光过，何苦现在粗俗的像只小土狗呢？这在狗的社交界是没有风度地位的。而你这倔拗脾气，作为一个宠物真令人失望。”

        反观马路对面的主人，一个美丽少妇，满头金色短发，高贵典雅，气定神闲，遛狗胜似闲庭散步。“狗如主人”，次话不谬也 ！

        但是，对于力气大脾气倔，意志坚定，不服管教的阿波罗，我只能随它，每当拿起狗绳，我就沦为大妈。

        等他们走远了，阿波罗慢慢平静一些，我才想起印象中女主人步态从容优雅，似乎穿着高跟鞋，好像手中也没牵狗绳，这不合规矩常理嘛！唉！反正人家两个的神色仪态超凡脱俗。

         再开始“走狗”，阿波罗就有些烦躁，猴急地往前赶，它拖着我，身体奋力向前，像耕牛犁地。扶犁人是身体前倾，而我拽着阿波罗，身体后倾，但都属艰苦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们这样拉拉扯扯，磕磕绊绊一路走着，一定是道奇特的风景线，吸引着过往的车辆行人。

         一辆车就这样在身边慢慢停住，原来是同一个社区的老莫，他探头问：“别人都是遛狗，看着···，怎么好像···狗遛你？”

        我实话实说：“别人家的狗是宠物，具有讨好主人的本性，以服从为天职。可我家的是比特犬，一种凶猛的斗牛犬，是为工作和战斗培育的，不是为了用绳牵引，而是应该放手让它搏斗。它们力气大，毅力顽强，智商高，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易驯化，不太在意旁人，尤其像我这种对训狗没经验的主人。也好，别人遛狗练腿劲，我呢，臂力和腰劲都一起练了。”

         我的这番话显然不能答疑解惑，老莫依旧满腹狐疑，甚至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他缓缓地启动车子开走了，连“再见”都没说一声。

         牵着这头耕牛继续犁地，突然狗狗阿波罗停了下来，它发现了什么？我抬眼望去，远远见有一只小牛犊在一户后院低头吃草，旁边有一只黑狗陪伴着。原来我们社区准许养牛？社区满到处都是草坪，养牛的确是很别致很环保的创意。

         像是在黑狗的提醒下，小牛犊灵巧地转过身来，很快发现了阿波罗，只一刹那的迟疑，它就撩起腿冲将过来。这个庞然大物体态匀称，肌肉发达健壮，行动灵活敏捷，原来它是一只狗，而且要命的是冲速极快。

        我第一个反应是希望它家有电子栅栏能挡住它，但眼睁睁看它一阵风似地冲出前院来到马路中间。我拉着阿波罗，想着逃跑也许来得及。在这危急时刻，阿波罗犯傻又犯倔，纹丝不动。

        我只能想，只要是狗，人养的狗，我们社区准许养的狗，就应该怕人。我穿的不是高跟鞋，而是全牛皮硬头登山鞋，我可以踢它防卫，想着，也做好了准备。大狗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没冲我来，直冲阿波罗。

         这时的我能做的只剩下喊叫，当然不是喊“救命”，怕小题大做沦为邻里笑谈。为了阿波罗，我高声喝斥，希望御敌狗数米之外，或能招来救兵。事实证明我只是高声尖叫，而且不幸的是完全不能威慑大狗，它像龙卷风一样顷刻席卷到眼前，腿长超过阿波罗的身高，个头到我肩膀。它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直接咬住阿波罗的脖子，眼看掀起两撮白毛。而阿波罗，我家没种的阿波罗在人家嘴下竟然温顺的像只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它家冲出一个年轻姑娘，只一句：“你怎么又出来了？赶快回去！”大狗立刻低下头，羞愧而退，一路小跑回了后院。主人随后，估计去关狗了。

         万幸！家有大犬，主人随时警觉。

         万幸！阿波罗似乎毫发未损，只是掀起两撮白毛，摩挲几下就好。

         真是有惊无险！这才想起来，我对狗的了解真是少的可怜，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甚至不曾听说过。如果知道世上有这么大的狗，社区又准许豢养，我也直接养只最大的，所向披靡，到时候让别人尖叫败退去吧！何苦手里牵个小土狗呢？

        不对啊！咱这不是小土狗，是大名鼎鼎的美国斗兽场的牛头梗，战斗力第一，本该威风凛凛才对啊！

        再看这时的阿波罗，非常安静，刚才挨咬时没躲避，现在拉它不肯走，四条腿像桩子扎在地里一样，纹丝不动。也好，我也等下大狗的主人，一来她得给我们一个说法，这是常理；二来我想打听下大狗的品种名称。

        果然，大狗的主人很快转了回来，她先问了阿波罗是否安好，我答还好，然后她说很抱歉让我们受惊吓，她的女孩一向很友好，等等。原来是条母狗啊！难怪阿波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估计大狗常惹这等麻烦，所以她的道歉已流于形式，我也无意追求深刻，直接问大狗的品名，她回答：“我家女孩叫凯蒂，是只大丹犬（Great Dane）。” 大丹犬！我要记住这个名字，好回去到Google上查看是何方妖魔。

         和大狗的主人敷衍几句之后说“再见”，她反身进门，而阿波罗跟着人家走了几步，然后想去后院，我拉住了它：“你没被咬够啊！怎么像老鼠嫁猫一样，本来逃跑都来不及，反倒巴巴地送上门去。”

        拉它，不走。幸亏阿波罗只有50磅，我抓住颈圈使劲拖着它走：“赖在这里不走只会让人以为我们不依不饶讨说法呢，碰瓷啊？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拉他离开是非之地，继续说教：“看看人家！那么大的一条狗，那么凶，可主人的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一个呼哨，人家立刻服服帖帖闻风而动。再看看你，套着狗绳都拉不动，你属驴啊？”

        再看手里这条拗毛驴，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看来吓得不轻。我停下来给它喂了一会儿狗饼干和牛肉干，也没多少起色，依旧没精打采，直到在路边遇到一株灌木柏树。阿波罗在上面认真仔细地舔阿舔，仿佛很得安慰的样子，我耐心等它舔个够，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说的是一个猎人打中了一只虎，老虎带伤而逃。猎人为了获得猎物，随血迹紧随其后，发现老虎吞吃了几种青草之后，流血立刻止住，伤口很快愈合，最终恢复体力轻松逃脱。猎人想秘密一定在这几种草上，就细心收集起来，回去加以试验研究，最终制作发明了可以治疗内伤外伤，止血化瘀，尤其对跌打骨折有奇效的一味名药，而且代代相传。

          也许动物有种本能？它有了伤病，身体需要什么，就自然会找来吃，以求自愈？

         想到这里，我仔细观察了这棵灌木柏树和其上花生米般大小的籽粒，也许这种柏树可以治疗惊吓？

         何况我家阿波罗嗅觉灵敏，分辨准确。我用的一款搽手油，号称是由可可，橄榄，香草等植物中萃取的精油和保湿因子制成，标榜99.0%的自然成分，我将信将疑，但阿波罗深信不疑。每当我搽用时，它都远远地跑过来，乖乖坐在我身边，以为开饭了，准备舔我的手；另外一款搽手油，说是有从芦荟和黄瓜提取的成分，但没提自然成分的含量，估计没少添加人工化学制品。虽然我觉得也挺香的，可我用完之后摸阿波罗，它会轻轻躲开，似乎面露嫌弃之色，比我挑剔多了。足见其辨识能力！

         这样想来，对阿波罗更有信心了。

        回家后先把经历的危险告诉先生：“有条巨大的狗差点儿杀死阿波罗。”

        他毫无同情心：“OK，that’s  an interesting idea！”

       “你以为你是主持人吉米•基梅尔（Jimmy Kimmel）啊！”然后又告诉他我惊人的发现：“有种特别的灌木柏树可以治疗惊吓。”

         他一脸不以为然：“也许有狗在柏树上撒过尿，尤其是母狗尿肯定能安慰阿波罗。”

        我不甘心：“那柏树一定也能治忧郁，你没见阿波罗变忧郁了吗？”

        他答：“哪有？它是犯相思病了。是对你们这些狗妈棒打鸳鸯之后即无言又无奈。”

        我说：“乱讲！就算你替狗代言，也不必这么文艺腔。让人家听着怪怪的。”

        “你以为港台腔就管用？”

        我正色道：“我都记住了那棵柏树所在的位置院落，好回头取样进行试验研究，一经证实，立刻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科学论文，这突破性的发现一定能一鸣惊人。”

        他说：“趁早放过那棵柏树，你专心研究母狗尿是如何安慰阿波罗的，写成论文，直接去申请诺贝尔奖比较靠谱。”

        我无奈道：“你是说阿波罗白白受到惊吓，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他说：“别一口一个惊吓惊吓的，那就是一场艳遇未遂。狗的感情世界你永远不懂。”

          “既然你懂，诺贝尔奖咋不发给你？”

          反正我家先生是指望不上了，退而求其次，低头对我的欢喜冤家说：“阿波罗，聪明的狗狗有8岁小孩的智商，差不多也该有小学3年级的读写水平吧？之前家里给你的谆谆教导，都哪儿去了？权当耳旁风了？当初要是作了笔记，到现在怎么着也是一部长篇吧？过去的事咱既往不咎，你今后要戴罪立功，把你的狗秘密给记载下来呗。你每天出巡，又是闻又是舔的，就把你神农尝百草的科研成果直接写成《本草纲目》呗。”

          再看阿波罗，它那比特犬特有的丰富表情，尤其是无比柔情的目光更显善解人意。阿波罗和我儿子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的话，儿子听见假装听不见，阿波罗是听不懂假装听懂了。

         既然听懂了就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等你把科研名著写成了，妈妈给你出书，先发表后获奖。等发了财，给你打造纯金的狗屋，金屋藏娇！”

       呜呼哀哉！来自于狗的希望，只能落实到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