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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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林梅(湄)姐姐

(2025-08-23 02:27:54) 下一个
这是一篇悼文。

8月10日清晨6点多,我先生收到发小、香港名画家林鸣岗的微信“林湄姐姐2025年8月9日晚上22:15心臟停止跳動!離開這個世界了!她四天前從泰國回港病情惡化,頑強抗爭了兩年。享年81岁。”

先生马上把噩耗转给我,我俩霎时好象遭了一记闷雷,先是懞了,不信!接着开始哀伤心痛,与林梅姐姐相处相知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我和先生及林梅的兄弟姐妹幼时都是成长于福建省福清县城关,现在是属于省会福州市的县级市了。但当时小县城就只有七街十六巷,我家在桃园裡,林家在高巷头,就是横跨一条石板路走几分钟就到的。她家是华侨世家,有九个兄弟姐妹,父亲是邮电局长,母亲当时风韵犹存穿着时尚,夏天会带领孩子们下溪游泳,成为小城一景,令儿时的我记忆深刻。

我认识林梅很早,但那时她却不认识我。我进福清一中念初一时,她已经毕业了。记得文革前夕曾听她在一中大礼堂做报告,那时她也不过20岁出头,理着运动员发型,皮肤晒得黑里透红,青春勃发,她是当时省长叶飞树立的下乡知青标兵,在城郊音西大队下乡务农,回校向学弟学妹们介绍自己如何在农村劳动炼一颗红心的艰辛历程。这就是后来全国知识青年大规模上山下乡的雏形吧!所以林梅姐姐是上山下乡的祖师奶了。

后来文革爆发,少年的我先生和林梅的七弟林呜岗无学可上,开始自学美术,背着自制的画夹到处写生,我还给他们当过绘肖像的模特儿呢!1970年初我们也都去古田山区插队落户了,他俩还结伴爬山涉水到卓洋秀峰大队看过我。后来农闲逃回家乡休息,我们三人也常玩在一起,他俩画笔不离手,不断努力奋斗,几十年后都算是著名的画家了。所以我们是妥妥的发小!

发小的姐姐也是姐姐,林梅姐姐七十年代初就到香港当了中新社记者。她文笔犀利、成绩斐然、风光无俩,常采访名人,出入香港内地是家常便饭,令人羡慕不已!当时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在国内还是希罕物,没有门路根本买不到进口原装的,我母亲很迫切希望能在家里拥有彩色电视机,于是由准女婿向已经是香港画家的林呜岗提出代买的要求,结果是鸣岗买了又请出差到广州的林梅姐姐带过海关,我母亲又趁单位汽车到广州办事之机,亲自随身运送回来。

对比现在的彩电大到100吋,家家都有几台也没人爱看,1978年的24吋索尼名牌彩电轰动了小城的桃园里巷子,每天都聚集了邻居来家里看节目,温馨的回忆里也少不了母亲对林梅姐姐的赞许,说她办事麻利认真、热情奔放、乐于助人、精明强干、心直口快,说话语速急切声音清脆, 话里行间都是对父母兄弟姐妹的关心……

到了1989年的春天, 我先生已经在美国波士顿大学念了三年舞台美术的硕士学位,毕业前夕回福州把女儿带来美国团聚。途径香港在艺术中心办了个人画展,个展的准备工作量巨大繁琐,幸而当时林家姐弟九人中已经有6人定居香港,都发展得很好,在林鸣岗的牵头下,对先生的画展都积极参与、帮助及莅临捧场。林梅姐姐其时还采访先生,写了画家成长专访,介绍了画家的艺术成就,文章登上“明报”、“文汇报”等香港主流媒体!我当时忙于在美国的工作,没有前往香港,但此后多年听先生常常提起林梅、林鸣岗和姐弟们的热情和仗义。

我和林梅姐姐真正认识有交集却到了1999年。那时她已改名林湄并早已扬名于国际华文界。1999年受邀前往美国耶鲁大学中文系进行访问研究,这是继她1990年移居欧洲并定居荷兰后的一个里程碑,据说耶鲁大学只接受有国际影响的作家,所以林湄姐姐“用作品说话”迎来了她的高光时刻,在美国的这个履历是她的文学成就为世界所承认,是她的职业生涯和学术追求的重要部分。

林湄姐姐勤于笔耕,在1999年之前,她已经出版散文、小说、随笔等十几本书,在欧洲华文文学界积累了丰富经验,并于1995年在荷兰埃德芬举办个人作品国际研讨会,获得广泛关注。进修期间,她专注于文学创作与学术交流,强化了其跨文化写作风格。

在进修结束之后,先生邀请林湄姐姐来波士顿家里住一段,我们俩开车去耶鲁大学接她,她不仅是著作等身的作家,也是和蔼可亲的大姐,我们象对亲姐姐一样敬佩爱戴她。那段时间每个工作日,我们夫妻俩去上班,女儿去上学,吃过早饭后,家里只有林湄姐姐一个人,她就开始写作,“天望”就是那个时候写的,她那时还是用手写,一行行娟秀的钢笔字,-迭迭的稿纸整整齐齐地摞在书桌上,写累了就站起来到房后的花园走走,中午也是她一个人随便自己煮些吃的,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宾至如归的。傍晚我们一家回来了,林湄姐姐常常高兴地告诉我们“今天又写了一章,很顺利的!” 有时也讲:“ 今天修改小说情节,头有点儿痛哦 ”!然后与我们一起准备晚饭,有时还会秀厨艺,炒一二个拿手的香港菜。晚饭后如果不出去散步,她就回客房里继续写,房间里的灯光经常亮到午夜……

周末我们会带她到波士顿的风景名胜去玩,也常一起去中西餐馆打牙祭。她经常很放松地跟我们聊天,谈我们共同的家乡福清,谈儿时的趣事,谈一路走来的艰辛、谈她的家庭:儿孙、兄弟、姐妹、朋友们;当然更多的是她的文学追求、她的创业历程、她的那些著作,甚至还有写作生涯中的坎坷磨难、华文界的文人相轻和各种龃龉……

这一段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与林湄姐姐朝夕相处,了解了她的性格、才华和她的文学创作热情,当时她才54岁精力旺盛,思想活跃,写作不辍,
正是创作井喷之时。在波士顿旅居期间“天望”创作一帆风顺。因为我也自幼酷爱中国文学,她有时会和我讨论创作思路和小说情节,可惜我那时因为在美国谋生,一头栽进英文世界,与中文疏离许久。但我从她对中国文学如痴如狂、把写作当成宿命、为人真诚热情、嫉恶如仇、坚强不屈的性格中学到很多,感慨她不断战胜命运给她的坎坷人生,实现了自己的文学梦,活出了精彩和辉煌,令人敬佩!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她回荷兰后还经常跟我打电话,有时一谈几个钟头,她说别的都能省,就是电话卡要多买。因为她在荷兰没有在社会上工作,整天在家里写作,面对着要用非母语的荷文加英文再比划手势的老外伴侣,打电话与亲朋好友文友交流太重要了,是她不脱离社会的一个措施。后来有微信更方便了,林湄姐姐的微信信息和语音也经常带来欢乐的时光。

2001年我们一家三口到欧州玩两周,还顺道去荷兰阿姆斯特丹玩了几天,住在林湄姐姐家里。那是一座漂亮的小楼,很意外的是她家异常整洁,因为通常画家作家就是家里乱七八糟的,但林湄姐姐的家一尘不染,摆设高雅精致,客厅里的书架上摆放着几十本她自己写的出版的书,何止是“著作等身”呀!她的荷兰先生阿博帮她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她已经用电脑写作了,她的书房里,电脑、稿件、资料、硬盘都摆放有序,“天望”已近脱稿了。为了欢迎我们,林湄姐姐特地停下写作几天陪我们在周边和鹿特丹、海牙游玩,还带我们去中歺馆吃饭,记得一件小事很说明她的性格,付款时她发现钱包忘记带了,于是我们买单了,但林湄姐姐回家后硬把荷盾还给我们,我们再三推辞,离别后发现她把钱放在我女儿的书包里!她后来打电话告诉我们:“我说了请客就一定要付钱,我绝对不会因任何原因食言!” 这就是林湄姐姐的性格,热情好客,豪爽大气!言必信行必果!

后来她的“天望”出版了,在华文世界绽放异彩,还得了“中国女性文学奖”,她也打电话来分享喜悦。

在与她相处中,强烈感觉到林湄姐姐不但是个天赋极高、成就傲人的作家,还是一个对生活很有品味很追求完美精致的女人,记得在她荷兰的家的歺厅里有一张高级红木歺桌,蒙着一块绣花桌布,上面摆放着一个极其美丽的瓷花瓶。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把花瓶移开,摆上精致的全套瓷器,她告诉我:这套名贵瓷器是去英国旅游时背回来的,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次有客人来了才从壁橱里取出,用完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不厌其烦。近日我常想起这场景,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现在林湄姐姐仙逝了,她的荷兰先生更早走了二年多,她留下了许多未完成的遗稿,还有许多难以割舍的心爱之物包括这套瓷器,不知流落何处呢?

再后来在2005年夏天, 我母亲去世了,万里奔丧回福清,居然碰到林湄姐弟也回乡给老父发丧,我和先生还驱车到他们祖藉地参加悼念仪式。林湄姐姐代表兄弟姐妹们致悼词,声情并茂催人泪下,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姐姐。

2019年春我婆婆去世,我写了讣告和悼文,有人转发给林湄姐姐,她发微信语音给我,连着“哇哇哇,写得太好了!” 不吝称赞并大加鼓励,建议我可以写些散文,记录自己的生活。

后来我也退休了有时间,疫情宅家期间开始试水写些散文,2023年初开始在华文网上发表,两年前我开始找林湄姐姐,希望她给予点拨。却发现联系不上了,微信无回音!我心中诧异,这不像她的性格。她一向是助人为乐,奖掖后学的,断不至于不理睬朋友……

疑疑惑惑中时光荏苒,竟然传来了她溘然长逝的恶耗,广大读者、世界华文界痛失大才女名作家,无不痛彻心扉,作为林湄姐姐的多年的朋友,我更有一份痛失手足的悲哀,尤其是我还记得一件林湄姐姐壮志未酬的愿景: 旅法作家高行健200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几年有一次林湄姐姐和我长聊说到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就是缺少中译英的版本,要不然也要争取参加评选!当得知我女儿正在上哈佛大学,姐姐又提议让我女儿翻译她的著作!我只好代女儿谢绝,小女中文水平是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箩筐,哪能理解姐姐的文章深意?绝对挑不起这担子!冲刺诺贝尔文学奖不管是不是玩笑话,但林湄姐姐的确志存高远,而且实力雄厚,相信假以时日,她的才华横溢和不屈不饶都能让她达到成就的高峰,只可惜她在最后的两年疾病缠身,如今已经驾鹤西去,唯望她再无病痛和悲愤,在天父身边能无忧无虑地写作,摘取文学桂冠!

林湄姐姐的一生,是与命运抗争、与文字相依的一生。她用笔墨书写了跨越地域与文化的桥梁,也为散落世界各地的华人留下了精神的灯塔。她的身影曾出现在福清的小巷,香港的公寓里、也出现在波土顿的书桌前,更在荷兰的静夜里执笔不辍。今天,她虽然离我们远去,但她的文字仍在,温润如溪水,铿锵如铁石。

她曾说过,写作是她的宿命,而今她把未竟的篇章交给时间,把不灭的光辉留在人间。愿她在天国依旧笔耕不辍,把心中最美的文字化作星辰,照耀我们前行。

今天8月23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在香港的林府家人为林梅姐姐在香港薄扶林道125 号华人基督教墳場(香港)上路礼堂举行追思会,隨后于哥連臣角火葬场举行火葬礼,林家敬邀至親好友出席,一起追思緬怀。

林鸣岗发来了追思会照片,会场上有许多亲友送的花圈花篮,我和先生也由他代送了鲜花盛开的花篮和我先生写的挽联:
上联: 江河泣声文坛痛失如椽笔
下联: 秋风含泪艺苑长怀济世篇

十几天来无数的悼词唁电如雪片般飞往林家,其中

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唁电如下;

林湄女士家人及亲友:
惊悉林湄女士辞世,我们谨代表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同仁深表哀悼,向家人及亲友致以诚挚慰问!
林湄女士是知名的闽籍海外华人女作家,她数十年笔耕不辍,作品深度融汇历史变迁、现实观照、文化哲思与女性叙事,展现出跨文化书写的独特艺术张力,为中国女性文学史提供了重要研究范本,其长篇小说《天外》曾荣获华侨华人“中山文学奖”优秀作品奖。林湄女士创建欧华文学会,多次主办国际文学交流活动,对推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林女士千古!

家乡文联的唁电也是情真意切:

林湄女士家人及亲属:
惊悉融籍旅荷女作家林湄女士溘然长逝,我们谨代表福清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福清市作家协会同仁深表哀悼,向林湄女士家人及亲属致以深切慰问!

林湄女士是著名的华文女作家,笔耕生涯长达一甲子,文学成就卓然于世。她的人生阅历丰富而精彩,一生以笔为舟,横渡文化瀚海。她童年时生活在福清,家乡的土壤给了她丰富的文学创作灵感。她的文学作品扎根中华文化沃土,枝叶伸展至世界文学之林,创作出《漂泊》《天望》《天外》等经典作品,引起海内外文坛的持续关注,让华文文学在世界文学舞台上绽放异彩,对推动世界华文文学发展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林湄女士的离世,是文学界的重大损失,令文坛同悲,我等后学无不痛彻心扉。

值此天地同悲之际,万望诸位家人及亲属节哀珍重。林湄女士的文学魂灵已化作星辰,永恒照耀吾辈前行之路。谨以赤忱唁电,遥寄哀思! 肃此电达。

福清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福清市作家协会
2025年8月15日敬挽

还有各省文联、许多知名作家、广大读者也纷纷发来唁文在网上讣告下留言,都对林湄高度评价,遥寄哀思!

林湄姐姐,愿您安息。您的音容笑貌、您的文学梦想和成就、您的赤诚热情,都将在我们记忆里留存,永远永远!

2025年8月23日完稿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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