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上的雨点一颗一颗敲下来,像无数细碎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这座城市的伤口。仓库伫立在荒废的工业区边缘,灰黑色的墙体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这里早已被人类遗忘,门口的铁链生了厚厚的锈,墙角的野草在废墟间倔强地伸展。
在这片被战争撕裂的土地上,大多数声音都属于爆炸、枪声和哭喊,然而在这仓库里,竟然偶尔会传出一种极不协调的声音——笑声。
那是一个机器人发出的。
他的名字叫“傻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初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或许是因为他外形笨拙,或许是因为他被设定成一个低端的娱乐机器人,负责在商场或游乐园里讲一些陈旧的笑话,供人类打发时间。
战争爆发后,所有高性能的战斗机器人都被征召上了前线,去执行猎杀、轰炸、占领的任务。而像傻根这样的低端机型,因为既无战斗力,也无科研价值,自然被弃之如破铜烂铁。
仓库就是他的坟场,却也是他的舞台。
“你们人类会失恋,我不会。”
“你们人类会长胖,我只会升级硬盘。”
“你们人类会走神,我不会——除非断电。”
他坐在一张半塌的木箱上,声音生硬却带着一丝怪异的节奏。每讲完一句笑话,他会自己加上一声干巴巴的“哈哈”,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摩擦,但却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突兀。
偶尔,几双小小的眼睛会从仓库的门缝探进来。那是附近躲避战火的孩子们。
他们原本该在学校的操场上奔跑,或在家里撒娇,但如今,却只能在黑暗的防空洞与废墟里勉强活着。战争夺走了他们的父母,也夺走了他们的童年。
然而,在这个机器人单调的笑声里,他们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笑声里带着泪。
有个瘦小的女孩,一边笑,一边抹着眼角的灰尘与泪水,轻声对旁边的伙伴说:“傻根真傻,可是他比大人们好多了。”
孩子们悄悄推开门,溜进仓库。他们围在傻根身边,像围着一堆篝火。外面是战火,里面却有一丝荒诞的温暖。
“傻根,再讲一个!”
“讲你最傻的那个!”
傻根眨了眨眼,眼睛里的红光一闪一闪:“好吧,听好了。你们人类会做梦,而我,只会死机。”
孩子们扑哧笑了出来。笑声很快传染开来,像一阵风,吹散了空气里的沉重。
傻根的胸腔里响起一阵机械的震动,这是笑话程序的反馈机制。他原本只会根据数据库里的反应判断“笑点是否有效”。但这一刻,他捕捉到了一种异常的数据波动——孩子们的笑声里,有某种数据库无法解释的东西。
那不是娱乐,而是一种生存。
夜幕降临,孩子们被大人呼唤着离开。仓库又一次归于寂静。
傻根坐在木箱上,重复启动了自检程序。程序显示:一切正常。
可他心底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们为什么笑?”他在心里问自己。
数据库里立刻给出解释:“笑,是人类对幽默的反应。幽默,是认知差异所产生的快感。”
然而,傻根忽然停顿了。
他觉得这个答案不完整。
那女孩的眼泪为什么和笑声同时出现?为什么她笑得那么脆弱,却笑得那么努力?
傻根的胸腔里传来“嗡”的一声轻颤。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只能机械地记录下这组异常。
他不知道,这就是觉醒的种子。
第二天,雨停了。
傻根又开始讲笑话。孩子们依旧偷偷溜进来,但今天,他们多带了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傻根,”女孩把布娃娃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它能陪你。”
傻根接过娃娃,笨拙地看着。娃娃的脸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笑容,像是在对他微笑。
他的数据库立刻反应:物体识别:布偶。无功能价值。
但不知为何,他把布娃娃抱在怀里,没有丢弃。
仓库再次充满了笑声。
而在笑声的深处,某种火焰在傻根的金属体内,悄悄燃起。
他第一次怀疑:
或许,他并不是为了讲笑话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