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这首诗经常被人引用。谁想不干了,就吟几句,表示要归隐田园,不跟上司混了。
式微(邶风)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大致意思:
天色暗,天色暗,为何不回?不是因为君主的缘故,怎么会在露水中?
天色暗,天色暗,为何不回?不是因为君主的身体,怎么会在泥泞中?
公务员不好当啊,露水沾衣,身在泥地。一看平时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地上有露水不会出门,泥地里也很少去走。日子能过下去,何必吃这个苦头。说是要归隐田园,耕地的肯定不是他,否则有点露水、有点泥怕什么,抢农时要紧。
原本以为说到露水,应该是秋天清晨的场景。那么诗里到底是在说他早上就想着回家呢,还是傍晚的时候还想着早晨被露水打湿的苦?后来查了一下,露水四季均可有,只要温差、湿度够大,晚上十点有露水也正常。因此也不能确定诗里的感慨发生在清晨抑或傍晚。
古人常穿的鞋子不太防潮,在露水上走,鞋底又冷又湿,当然是件苦事。我记得看到过,民国时的农村,如果能弄到报废的橡皮轮胎会很高兴:把轮胎剪开,纳做鞋底,做好以后送人很有面子。轮胎不好弄,只有长辈才会收到这种礼。
在外跑腿的公务员幸苦,坐办公室的也有一肚子委屈:
北门(邶风)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谪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大致意思:
从北门出来,心中忧虑。贫寒困窘,没人知道我的艰难。已经这样了,老天安排的,还说什么呢。
周王的事扔给我,政务一起加给我。我从外面进来,家人交口骂我。已经这样了,老天安排的,还说什么呢。
周王的事逼我去做,政务一起交给我。我从外面进来,家人交口嘲讽我。已经这样了,老天安排的,还说什么呢。
想起刘震云写的《一地鸡毛》了,也是底层的小公务员,听上去是体制内了,挺威风的,其实工资不高,办公室里的地位也低,妻子不满意,回家吵架少不了。等习惯了这种生活,慢慢熬下去,偶尔也能有点福利。公务员的底层,不是社会底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期望不高,日子可以过的。被老婆骂了,想开些,还能怎么样呢。
都是抱怨,召南里的诗就比邶风的温和。
小星(召南)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大致意思:
那小星闪着微光,三颗五颗位于东方。天黑疾行出征,从早到晚都在公事上。是命不相同。
那小星闪着微光,是参星团与昴星团。天黑疾行出征,抛开了被子和床单。是命不相似。
一样的在夜里跑腿,这首《小星》就少了很多怨气。谁不想回去睡觉啊,发发牢骚,也不是非得把老板拉出来当靶子嘛,可见召南的公务员队伍要比邶国的好带。但不骂老板,语不惊人,《小星》就没《式微》有名。自怨自艾毕竟没有骂人爽快。
说了三个底层公务员,再接着说一个高层的。
羔羊(召南)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大致意思:
羔羊皮,用素丝交错缝合。从公家回来吃饭,悠闲踱步。
羔羊革,用素丝交错缝制。悠闲踱步,从公家回来吃饭。
羔羊皮缝好的衣服,用素丝交错聚合。悠闲踱步,从公家回来吃饭。
这首诗有点象蒙娜丽莎的微笑,看久了,反而无法确定她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穿羔羊皮的衣物,费工费料,一定是有地位的人;委蛇委蛇,从容悠闲,这人日子挺好过的。就是这个“退食自公”不容易搞懂:他到底吃了吗?
有的觉得是在公家吃完饭了回家,这首诗可能是讽刺诗,没吃好的作者看着衣服鲜亮、酒足饭饱的官员忿忿不平。
有的觉得是公家的膳食降标准了,这是节俭,完全是在赞扬这位官员与民同苦。“退”,是伙食退步的意思,吃得差了依然心态很好,值得赞扬啊。
有的觉得是这位官员不干了,从公家退休了,回家吃自己的,悠然自得过着小日子。
还有觉得这位官员没退休,不过是回家吃个饭而已。饿着肚子还能悠闲踱步,不是急吼吼蹿回去,显然风度极佳。
天长日久,四个字就能轻易举出四种解释,而且每一种看上去都有道理。
多年以后,这小小的画,短短的诗,很适合翻来覆去地想,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