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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媒体所晕染宣传的诸类标签,未必能够吸引我去观赏这部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虽说早年间看过惊世骇俗的《感官世界》,但那时真不知晓导演大岛渚是何许人也,也很难想象这两部影片会有关联。
真正给人惊喜的,是这首听了就难以忘怀的钢琴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这是日本著名作曲家坂本龙一的成名之作。“一个人一辈子都无法回避的乐曲,如果你没有听过,你的生命将缺失四分之一”。当时的媒体竟如此评价。
导演大岛渚(1932—2013),日本“新浪潮”电影的领军人物。在这部电影中首次启用了坂本龙一、大卫.鲍伊和北野武联袂主演。其中,大卫.鲍伊早已是蜚声歌坛的英国摇滚巨星,而其他两位则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出演这部电影之后,三人逐渐登顶自己事业巅峰。
大卫.鲍伊(1947—2016),“摇滚变色龙”,与披头士、皇后乐队并列为英国20世纪最重要的摇滚明星,最著名的异色瞳明星,他右眼呈蓝色,左眼有时会由绿色变为红色,有“大卫鲍伊之眼”之称。他创作的“柏林三部曲”非常有名,《Low》、《Heroes》和《Lodger》,其中的《Heroes》一曲写入了柏林墙的意象,是鲍伊最广为传唱的单曲之一。
坂本龙一,不仅主演了该片,还初次尝试为电影配乐。这首处女作也令他名声鹊起,荣获第37届英国电影学院最佳配乐奖。在此之后一发不可收,邀请他配乐的电影导演不断,《末代皇帝》配乐获得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配乐奖;《遮蔽的天空》配乐获得第48届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最佳电影配乐奖;《一命》配乐获得第6届亚太电影大奖电影杰出成就奖,从此成为享誉国际的音乐家、作曲家。
北野武,初次出道参演了该片,从此以后视大岛渚为恩师。经过多年锤炼,成为著名导演,大家比较熟知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由他自导自演。1997年自导自演的电影《花火》,荣获威尼斯影展金狮奖及蒙特利尔影展最佳导演奖,被誉为日本电影复兴的旗手。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又名《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拍摄于1983年,改编自劳伦斯.普斯特的小说《种子与播种者》,该片荣获第36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
影片讲述的是二战后期,位于印尼爪哇岛日军关押盟军战俘营发生的故事。战俘营长官是信奉日本武士道的陆军大尉世野井(坂本龙一饰)和原上士(北野武饰),英国陆军少校杰克.西里尔斯(大卫.鲍伊饰)的到来,在营地引发了一系列微妙变化和激烈冲突,最终杰克被日军以活埋的方式处死。
虽然借用了二战这个壳,剧中却没有呈现一帧战争场面。导演剑走偏锋,细腻描绘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英、日两国军人的思想冲突与相互歧视,对被惨烈战争戕害的人性堕落和爱之扭曲,进行深刻地挖掘探讨,而剧中所表现的同性题材,虽然被各大媒体报道的有眉有眼,我觉得大可不必人云己云,其实,那只是大岛渚的障眼法,本就打算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去喧嚣饶舌的。
约翰.劳伦斯(汤姆.康蒂饰)是一名精通日语的英军战俘。在原上士和世野井以及战友杰克的眼里,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因为充当翻译,经常与日军打交道,所以两头不是人,尤其常常遭受战友的冷眼。
本片即是以劳伦斯的视角,描述这可怕可恶的战争。同时,他又是见证者,受害者。
影片的开头令人过目不忘,在灵动婉约、钢琴音符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而且极富节奏感的配乐里,原上士带领一荷枪士兵,押着劳伦斯从牢房走出,穿过一片片栽有直立高耸椰树的热带雨林......实践发现,这首著名的钢琴配乐特别适合走路的节奏。
英、日两国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歧视与冲突,直白的显露在劳伦斯与原上士的对话当中。
——“你们不算真正的战士,你们是俘虏!所以你们才会纪律松散,摇尾乞怜,你们应该感到羞耻!”“劳伦斯,你为什么还活着?你自杀的话,我会更敬佩你的。像你这样出色的军官,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耻辱!”
——“原上士,我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在我们的概念里,这不是耻辱。做俘虏也是战争中的一种经历和财富。我们固然不会欣然被俘,我们想要逃走,我们想要和你们抗争。”
——“你在忽悠我?”
——“不,我们想赢,这个营地不会是终点。我们不会自杀,自杀是懦夫的逃避方式。”
——“你不就是怕死嘛!”“我12岁时祭拜了我们村的神社,我将生命献给了天皇。我已经为我的国家献身了。”
——“话虽如此,你不是还没死吗?"
劳伦斯私底下与杰克的交谈,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不解更是跃然纸上。“他们是一个焦虑的民族。作为个人的时候,他们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他们选择疯
狂,集体疯狂。”
世野井和杰克,两个极为相似的人,换句话说,他们分别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从在军事法庭上的初见,到最后相继身死魂归一处,他们欣赏对方,也是欣赏自己,虽然他们内心进驻着各自的负罪感。
世野井,日本“皇道派”精英军官。由于调防错过了“二、二六兵变事件”,军队同僚大都被严惩,他因没能参与兵变而耿耿于怀,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朋友都被处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等死。”
——“皇道派”是日本陆军的一个派阀,对内主张在天皇亲政下改造国家,实现昭和维新;对外主张同苏联决战。
杰克.西里尔斯,因学生时代没有帮助身有残疾的弟弟遭受欺凌而负罪终生,甚至用参军逃脱心理困境。由于作战勇敢,成为北非战线上“战士中的战士”、盟军大名鼎鼎的“神枪手杰克”。正是因为视死如归的气魄和超人胆识,令世野井对他刮目相看,仿佛觅得知音。
我们常讲俞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曲高和寡、知音难觅的道理好像都懂,而实际上,林中高士还是稀缺物种,玉出顽石之中,金埋泥沙之下,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秀,他们一旦遇到,定会惺惺相惜、舍命相求。
战俘营里的盟军长官海克斯上校,是那种你会在讽刺漫画里看到的英国人,非常“英国”的空军上校。天再热也不会随意摘掉军帽——当然是东一块油渍西一块汗渍,只有军徽擦得锃亮;鼻头发红,小胡子翘上天;打心眼里觉得除伦敦外所有其它地方的人统统是乡巴佬,“所有其它地方”自然包括纽约、莫斯科、巴黎、柏林、东京等等。现在他被推到武士刀前、摘掉帽子等待被砍头,发出的呜咽居然同小动物在猎网里徒劳挣扎没什么两样。
为了救海克斯上校,更为了拯救已高高举起屠刀的世野井。杰克走到世野井面前,当着营地里所有人的面——日军和盟军、看守和战俘,连病员都被在操场上集合,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拥抱并亲吻了世野井的面颊。
当他亲吻我面颊时,我感到脑子一片眩晕,好像看到了百花齐放,也好像看到了枪声落下数百发子弹朝我袭来。我不知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世野井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失去自制力,手里的刀完全成为摆设。
我希望我是你的邪念,杰克的确是这样想,至于听上去是挑衅还是调戏不重要。到头来还是为了世野井。好像挺不公平的,他知道我是“杰克.西里尔斯”,我却只知道他是世野井上尉。世野井,世野井什么呢——在军事法庭上念莎士比亚、孔雀开屏一样向杰克示好的东方青年,名字到底是什么,杰克没有机会知道了。他的东方男孩。
都说东亚人黑发黑眼,杰克知道其实不是。阳光底下世野井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栗色。军装永远笔挺,军靴上永远没有一点污渍。战俘营里所有日本人当中唯一能分清英语里“r”和“l”的一个。
“上尉大人可不如他自己所想,也不如很多人所见。他成天戴着面具,很多时候表现成一个疯子,就他们神神叨叨的那什么武士道,有时候连自己都给骗了。”
杰克继续说:“他有双水一样的眼睛。冬天的湖水,什么什么湖,我不太记得了......以前在什么杂志上看到的,想不起来了。”
爪哇岛上最寻常的扶桑花,大红的、粉红的、复瓣单瓣随处可见。杰克手里就攥住一朵。他说话的时候,大红扶桑被一小片一小片撕碎。艳红汁液顺着手腕流下,沾上袖口,多像血渍。
冰泡湖,杰克想起来了。世野井的眼睛多像冰泡湖,雪白的气泡从湖底升起,冻结在冰封的湖面;世野井心中升腾的一切也像气泡,冻结在眼睛里,别人无法察觉,当然他瞒不过我;被外界剥夺了自我,成为“他们”定义下的佼佼者,我们都是带着自己阴影前进的星星,是心里住着幽灵的人,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同一个少年管教所放出来的难兄难弟。
杰克被处死了,埋在及胸的沙坑,慢慢地死去。死时,一直白蛾在他面颊前飞舞。世野井用刀割下一小缕杰克的金发。
母亲的小院里有个不大的池塘,栽种着几棵睡莲,莲叶下不时掠过金黄或鲜红的锦鲤。然而世野井印象最深的却是浮萍,漂浮流转的碧绿。尤其当雨点敲击水面,年幼的世野井就站在屋檐下看它们随水波颠簸、翻转、浮浮沉沉散乱在池塘里,满目皆是飘摇不定的水光。在后来数不清的夜晚,他于梦中回到儿时的小院,自己就变成暴雨冲刷下的浮萍。他也看到童年时代那个男孩站在屋檐下,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隔着雨帘看过来。男孩被光和影的变幻撩乱视线,一点也不知道此时正是与命运对视。
我们都错了,约翰.劳伦斯是这么说的。世野井和这个精通日语的英国人有过不少交流。然而此时,世野井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句话——我们都错了。
在被作为战犯押送刑场的路上,颠簸的吉普车里,一个士兵小声问:“世野井先生?”说话的士兵很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劳伦斯上校让我跟您说,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他低声重复一遍。这句英语成为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世野井学着杰克的样子拒绝了蒙眼布。这很好,世野井想。如果不出意外,战士的金发会和罪人的骨灰一起——或者干脆说,两个业已死去的人,劳伦斯先生会让他们在那里再见;家乡环绕溪水的小镇,河流里未成熟的鱼正在生长,九月会有秋叶漫山,像烈火纷燃。
1946年的圣诞节,第二天即将被行刑的原上士,在战犯牢房里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劳伦斯先生。“我已经准备好去死了,我只是不明白,我的罪和其他任何士兵并没有区别。”
这个问题也曾困扰着劳伦斯。在几年前的战俘营,仅仅是因为有罪就要有罚、罚的是谁则无关紧要,世野井曾打算处死劳伦斯以儆效尤。圣诞夜,原上士充当了一次圣诞老人,借口醉酒释放了劳伦斯和杰克。
“你是那些自认为是正义政府的牺牲品,正如从前你和世野井,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样,事实上,当然,没有人是绝对对的。有时候,胜利让人感觉不堪重负。”
“世野井队长给了我一撮杰克.西里尔斯的头发。他让我把它带到他在日本的故乡。”“好像杰克的死,在世野井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而我们一起分享了种子的成长。”
劳伦斯起身告别,原叫住了他,那张不算好看而喜感的脸上,绽放出的平静与悲伤,而后像当年一样用蹩脚的英语说出了那句: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
——电影海报及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