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萍

基督徒作家,作品受痖弦等前輩首肯,著有《突圍》《病毒羔羊》《盛世雲》《薪火集》。
正文

突圍22(被列治文圖書館、加拿大中文電台好書推薦)

(2023-01-13 19:45:52) 下一个

  22

        馬路兩旁的樹木,乍看依然蒼翠,然細看之下卻有不少黃葉。秋風中,漸漸枯黃的葉子正默默地演繹著蕭瑟悲涼的秋的故事。

        接近廠大門,唐唯楠在圍牆外就聽到裏面人聲喧嘩。走進廠大門,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滿廠道兩側,大標語橫跨大道,在空中飄搖翻卷。宣傳欄上,貼著一張廠黨委和革委會聯合發表的公告,公告歷數余微霞的罪狀,並將她定為歷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公告下方,是兩個血紅的印章。唐唯楠氣得腦門發脹,血管爆炸。再掃覽了幾張大字報,大字報上,所有余微霞三個字都用黑墨歪寫或倒寫,再用紅筆打上交叉;名字的前面,全是什麽:極端仇視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分子;對社會主義刻骨仇恨的壞分子;以美色勾引腐化黨的幹部,向社會主義發動瘋狂進攻的殘渣馀孽;是淫婦、賤人、破鞋,美女蛇;是資產階級的忠實走狗,是人還在心不死的反動階級孝子賢孫……畏罪自殺,抗拒改造,自絕於人民,自絕於社會,她惡貫滿盈死有餘辜……唐唯楠眼睛發黑全身發顫,他憤怒至極,伸手撕下幾張大字報搓成一團扔在地上,轉身沖上三樓闖進韋光正的辦公室,“韋光政,你逼死了她,還這樣抹黑她,你究竟還有沒有人性?”他喘著粗氣,聲音變了調。

        夏保國兩人追進來揪住唐唯楠。韋光政稍微揚揚手,他們會意隨即退出,順手虛掩大門立在門外把守。韋光政用眼梢眺著唐唯楠,仍然壓低聲音冷冷說道:“所謂人性、道德、良心這些東西,統統都是舊社會遵守的陳腐觀念,是新社會要拋棄的東西。我們,只講規矩,只講黨性,只講忠心。說白了,就是在這三者之下,看誰更有手段,更加聰明,更加成功。一句話,就是看誰玩得過誰,你懂不懂,啊?看來你不懂。當初,我以為你懂,結果我錯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政治上,竟然有你這樣不成熟的人,為了個女人,竟敢拒絕黨給你的機會,給你的前途,給你的一切,甘願做黨的敵人。”

        喘過一口氣來的唐唯楠慢慢鎮靜下來,他駁斥道:“是的,政治上我不成熟,而且永遠不會成熟。成熟了,就會像你一樣,要黨性沒人性,同你一樣撒謊殺人,栽贓陷害,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厚顏無恥!韋光政,今天我算看透了你。”

        “好啊。”韋光政拖長聲音調侃似的說:“可惜啊可惜,現在才看清,晚嘍,晚嘍。”

        “晚是晚了點,但總比一輩子都受你欺騙好得多。”

        “好?我倒想看看你能好到哪里去。你已經沒路走了,向我跪下,興許我一高興還會放你半條生路。再提醒你一次,這是我的天下。”

        “我的路是生是死我不在乎。我也不打算向你求饒。就因為這裏你說了算,我向你請半天假,辦完微霞的後事,我隨你怎麼處置。”

        “你是誰?你以為自己還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嗎?啊?殯儀館去不了了,要去就去蹲監獄。”

        “我沒犯法,蹲什麼監獄?”

        “我要送你進去,你自然就犯了法。信不信?你不但是個腐化墮落分子,還是個色魔、淫蟲、強姦犯。”

        “我是強姦犯?我強姦誰?你叫受害人出來當面對質。”

        “對。”冷不丁進來了萬權。他早就躲在門邊豎起耳朵聽著。其實,韋光政一直壓著嗓子,用近乎腹語的聲音說話。他說了些什麼,萬權一句也聽不清,萬權只能從唐唯楠的話裏猜測韋光政。當聽到這裏,他仿佛機器通上電,立刻條件反射勁道十足地運動起來。他扯開喉嚨大聲嚷道:“韋書記真是用心良苦啊。原來唐唯楠你是個強姦犯,他還給你這麼多機會,你真不識抬舉不識相。你看你看,這麼多人都聽見了,韋書記想保你也護不住了。韋書記這次被你害慘了。”一直在尋找機會的萬權在飛快地盤算謀劃:“若然韋光政說不出受害人,那他就是打擊報復,信口雌黃,影響黨的形象;若然有受害人,那就告他知情不報,任用罪犯兩條罪狀。哼哼,韋光政,你進是死退也是死,看你這次往哪跑。”

        韋光政暗暗叫苦。不經意的一句話,竟成了捆綁自己的繩索。萬權孤注一擲,不依不饒地說:“強姦,是等同殺人放火的死罪,韋書記不會不知道吧?要不馬上召開全廠大會,叫受害人上臺發言,讓全廠都認清這個強姦犯的真面目。”

        唐唯楠一拳打在桌上:“你們,真是卑鄙無恥。”

        “來人,先把他抓起來。”韋光政見萬權步步緊逼,知道他來者不善便大聲下令。幾個民兵沖進來。

        唐唯楠信守抄起一把椅子,當空舞起怒吼著:“誰敢上來?滾開!”他沖出門外,扔下椅子,飛身越過圍欄,攀著欄杆輕如燕捷如猿,“嗖嗖”幾下跳落地面,等那些人從樓梯下來,他早已不知所蹤了。

        追捕唐唯楠的人回來報告:“韋書記,讓他跑了,怎麼辦?”

        忽如其來的突變,韋光政有點心神不定。見他只是點煙沒發話,有人就把眼光投向萬權。萬權不陰不陽地說:“別看我。向來,大局都是韋書記把握的。怎麼做聽他的就行。”

        韋光政借點煙的功夫穩定自己,他冷冷地拋出一句:“跑?他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看看萬權坐在椅上不動,一副坐上城樓觀山景的架勢就思謀:眼下必須先趕走他和這幫人,還要找個受害人。他鼻孔不斷噴出濃煙。這種事沒有女人肯出面的,搞不好被他抓住把柄,局面更難收拾。這次要委屈妹妹了。想到這,他果斷地下達命令:“夏保國,你馬上安排民兵,準備好隨時抓他,讓他再跑,唯你是問。”

        “是。”夏保國領命而去,辦公室裏剩他和萬權了。

        韋光政拋給萬權一根煙:“老萬,我捂著不說,是因為受害人是我妹妹,而且是強姦未遂。”

        “韋書記,遂跟未遂只是一字之差,卻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啊。剛才大家明明都聽個清楚,是強姦!耳朵還熱著呢,怎麼就變了未遂,這如何向群眾交代呢?我知道,碰上這種事的女人一輩子都完了,正因如此,我們更應當嚴懲凶徒,不能讓他逍遙法外。韋書記,你不是想保存妹妹的臉面而徇私枉法吧?”萬權暗忖,你想溜?沒那麼容易。

        韋光政被逼到懸崖邊上,只好一咬牙:“這樣吧,叫廠醫驗她下半身,出份報告總可以了吧?我是一時說漏嘴的,就這樣吧。姓唐的,我饒不了他。”

        萬權想了想,一時無話可說,只好依他。

        萬權一走,韋光政派人火速找來韋建華。

        韋建華一聽哥哥的話,火燙似的跳了起來:“不行。我不幹。哥,這種事情你找別人。”

        “能找別人我還要你教?難道我不知道厲害嗎?”

        “反正,反正我不幹。認了,我的顏臉往哪處放?誰還會要我?我一輩子豈不都完了?”

        “如果你不認,那我們就一起完蛋。下場更慘,你一樣沒顏臉一樣嫁不出。為了保住大局,你必須認,還要做得真,讓所有人都相信你!回去,仔細想像一下那個過程,你不是喜歡文學的嗎,把情節描述好,應該難不到你,橫豎就一次,不能讓姓萬的再囉嗦。否則只好等死。另外,到醫務室驗一下下身,讓醫生把報告直接交給萬權。”韋光政看了看妹妹,咬咬牙說:“建華,聽哥的沒錯。我知道很委屈你。等過了這一關,我發誓,革掉萬權和一切仇人的的命,替你報仇,不達目的,死不甘休。”

        送走妹妹,他馬上叫來擔任《南山日報》通訊員的小朱,親自佈置他寫一份快訊,並向他面授機宜。小朱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下快訊要點:1. 案件事隔多時才被揭發,是由於受害者羞于啟齒的緣故,才令罪犯一直逍遙法外,且受重用;2. 為維護法紀和公義,儆惡鋤奸,韋書記深明大義,教育並鼓勵妹妹勇敢地站出來,把凶徒繩之於法;3. 快訊寫成,立刻交韋書記批閱;4.一抓住唐唯楠就馬上發稿;5.絕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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