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老丢十三年,尼散月1:今天我第一次完整地念出来阿波斯的诗,迪娜很开心。她要我一遍遍地念,后来我要她自己试试。迪娜明明会,但她念了两句就停下来,说觉得别扭,不如我念得好听,还说她天生是干活儿的,而我和安波斯,天生就是读书的。晚饭时,迪娜把鱼肉全给我,她只啃了些骨头。迪娜虽然凶,但她其实心很好,安波斯娶了迪娜,一定会幸福的。
迪娜早睡早起,我却要等妈妈回来才会睡。那天我等到妈妈,告诉她先生夸奖了我,还把诗背给她听。妈妈很高兴,简单吃点东西后,就抱着我,给我讲了夫子的故事。这次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是关于夫子的学问。妈妈说,从没见过夫子那样博学的人,什么都知道。摩西的律法,先知的预言,全在他脑子里。妈妈说,只要我好好学习,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自力更生的人。妈妈还说,我的名字是天使的意思。天使飞来飞去,不需要腿。学问就是我的翅膀,我要让翅膀早早羽翼丰满,就能飞上蓝天,腿是好是坏,就没关系啦。妈妈又说,我长成这样,大家怪怪的目光,小孩子的嘲笑,都没关系。在夫子眼中,我是宝贵的,这就够了。我之所以长这样,是为了显出神的荣耀来。
革老丢十四年,提斯利月2:今天先生给了我半块钱,是我过去一个月抄书的酬劳。我平生第一次挣到钱,放到口袋里,一会儿摸一下,生怕丢了。迪娜接我的时候,我把钱给她看,她亲了我一口,难得的奖励。迪娜问我想买什么,我说我要买个小木车。上面一块板,下面装四个轮子。我坐上去,就不用让人背了。我自己也可以用手推着走动。安波斯夸我的主意好,当下我们三人就走去集市上打听。有个木匠说可以做,不过很贵,我得抄一百本书才能挣那么多钱。可先生并不是总有书让我抄的。晚上我闷闷不乐告诉妈妈,妈妈说不要担心,神会预备。迪娜睡得打呼噜,声音很响。妈妈说,姐姐背我走那么远的路,累成这样。我说全是阿波斯背的,阿波斯喜欢迪娜,总送我们回家。妈妈想了一会儿,叫我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有很长时间单独在一起。我问为什么,妈妈说,想让姐姐嫁个好人家,就得这样。我说就嫁给安波斯,也得这样吗?妈妈说是。还说我是姐姐的守望天使,有一天,姐姐会感谢我的。
尼禄七年,以珥月3:我越来越喜欢村外的小屋了。每天晚饭后,我坐上小车,手撑一下、滑行一段,不多会儿就到了。我点一盏油灯,读书、抄写、背诵,能做很多事。远离村里的嘈杂喧闹,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落日的余晖、月光的皎洁、加利利海吹来的凉风、小虫的轻吟浅唱…我享受着独处,感觉神向我的心启示着什么。也有来人的时候,旷野里的一点微光,在黑暗中也是耀眼的。在小屋里,我接待过与家人吵架、气愤愤的妇人;怕父母责罚、怯生生的孩子;还有没什么事,就是百无聊赖、想聊聊天的青年。我给他们吃饼、喝水,听他们述说一通,让他们安心睡一大觉。第二天,大多就平平和和回去了。碰到特别激烈、寻死觅活的,我劝不动时,就让他们看看我的腿。我这样的残疾都可以坦然活下去,有什么坎过不去呢!就像妈妈说的,神造每个人,都有特别的托付。我们活着,就要尽到责任,完成神给的托付。死亡是终将来临的,急什么呢?我们先好好地活,等时候到了,再毫无遗憾地死。
尼禄九年,亚达月4:今天家里来了一位稀客,路加医生。他专门来找母亲,问了许多关于夫子的事。连出嫁的迪娜都和安波斯一起回家来听。母亲讲的许多故事,我们其实有些怀疑的,比如那个五饼二鱼的神迹。路加医生见多识广,特意走访许多人,把一件件事都证实了。还讲了一些母亲都不知道的故事。我们都高兴极了,尤其是母亲。晚上路加医生和我一起去村外的小屋住。路加医生很健谈,问了我许多母亲的事。迪娜和我是妈妈亲生的孩子吗,妈妈靠什么生活,我怎么会去读书…我第一次碰到对我们如此有兴趣的人,好像我们是什么重要人物。我把我知道的一件件讲给路加医生,迪娜和我的感激,村人对我们的帮助,尤其我坐的小车!每当母亲迫切祷告,神就会赐下我们需要的东西。
路加医生认真听完,赞叹说:“玛丽亚是个真正的门徒啊!其他人四处去宣扬神的国,玛丽亚却是把神的国,在抹大拉实实在在地建起来了。”
见我不明白,路加医生给我讲了过去三十年发生的事。自从加利古勒年间5被迫离开耶路撒冷后,耶稣的门徒到各处传福音,让万民做主的门徒。到尼禄年间6,福音已经传到地极,犹太人、外邦人,很多人信了耶稣,各处成立了教会。教会就是一个弟兄姊妹彼此相爱的大家庭,就像母亲做的,照顾人、爱人、把耶稣的祝福带给所有的人。
路加医生说话很有感染力,我听得热血沸腾。我说,既然这样,我们也成立抹大拉的教会吧!我愿意做牧师,我要像母亲一样,无私地爱人、帮助人。就让这个村外的小屋,成为人来朝见神的圣所、同时也是彼此相爱的大家庭。路加医生很赞同,说我们本来就在做教会的服事,制度健全一下,就是当之无愧的教会了。路加医生离开前,给我画了一条鱼,我依样刻在村外的小屋,还有母亲房子的房角上。这样人们就知道我们是属神的,我们要得人如得鱼。
韦斯巴仙四年,玛西班月7:我的女儿今天满月了!皱皱的小脸已经舒展开,偶尔会睁眼看看我。她的小胳膊小腿越来越有劲。我每次抱她,都忍不住在心里欢呼:我的女儿!四肢健全的女儿!健健康康的女儿!
读书、写作、交谈,都失去了昔日的吸引力。世界上还有比一个小生命更动人的东西么?我经常凝视着女儿,看她的一颦一笑,皱眉哭泣;即使在睡梦中,她肚子一起一伏,嘴唇抿一抿,都是可爱的。迪娜生了两个儿子,对我的女儿爱不释手,还把母亲留下的项链转送给了女儿。迪娜开玩笑说,要把欠我的,在侄女身上补回来。迪娜对我经常有种奇怪的歉疚,我觉得大可不必。她表面严厉,可对我的心,和母亲是一样的。看着女儿,我的心中充满感恩。我算什么,神竟顾念我;世人算什么,神竟眷顾我们。我没有生下来就被淹死,神给了我慈爱的母亲,催我上进的姐姐,善良的拉比,兄弟般的姐夫。神还给我尊荣,让我成为一个牧师,一个残疾居然可以帮助健康人。
这些年,路加医生陆续寄给我一些书卷,大部分是他的好朋友保罗写的。很多地方我看得会落泪,比如神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些刚强的羞愧。神也拣选了世上卑贱的、无有的,为要废掉那有的。再比如今日我成了何等样的人,是蒙了神的恩成的。这些话,都说到我心里去。我虽然是卑微无用的人,但神拣选我、使用我,我也就坦然无惧地出来做神的仆人。
路加医生自己也写了一部关于夫子的文章。来龙去脉、清清楚楚,我如获至宝。从小母亲口中听来的断断续续的事迹,此时才连成一条线。而且没有半点虚构或夸大,耶稣真的是神!我把耶稣的教训讲给村人听,大家都心悦诚服。只是遗憾母亲听不到了。几年前,母亲去规劝一个通灵妇人,受了伤。幸亏艾碧及时相救才保全性命,但母亲一直没有彻底康复,两年前过世。迪娜结婚生子,忙不过来。是艾碧在最后的年月里,悉心照顾母亲,我们也因此相爱结合。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母亲用她舍己奉献的一生,成就了我,建立了这个教会。
路加医生说,他试着为母亲扬名,但很多人有成见。母亲经常说她是夫子的人,有人误会她是夫子的妻子,反感她亵渎神明。在耶路撒冷,母亲默默服事老人病人,少言寡语;做完事就离得远远的,离群索居。有人觉得她古怪,有人污蔑她躲起来做见不得人的事。加上从前被鬼附过,母亲始终是个饱受争议的人,没得到应得的承认。我感谢路加医生的努力,但我想母亲根本不会介意的。她是谁、她所做的一切,夫子都知道,这就足够了。或被污蔑为妓女,或是被推崇为见证主复活的第一人,“门徒中的门徒”,这些都无关紧要。母亲的心里只有夫子,只有夫子的评价才是一锤定音。现在母亲已经与夫子同在了,如果她不是忠心良善的仆人,我不知道谁还配得这样的赞誉。
我有时想像母亲,那些我缺席的日子和亲眼目睹过的日子。从最初的自卑胆怯;到自立门户、撑起一个家、给外婆养老送终、养大了姐姐和我;到帮助外公一家、村里的很多户人家、甚至许多不认识的路人;到最后的刚强壮胆,单身赴约,对抗通灵妇人……就如夫子说的,清心的人有福了,他们必得见神。母亲就是那个清心的人,她一直看得见神,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贫穷的人有福了,因为神国是他们的。母亲离世前,留下的仅仅是一条项链和两身衣服。但她的财富所有人都望尘莫及。财主撒该专门告诉我,母亲是抹大拉、甚至全世界,最富足的人。世上所有的牛羊财宝,都会在母亲面前黯然失色,因母亲拥有的,是这个世界提供不了的、永恒里的富足。母亲亲手在抹大拉,建立了天国,把这份富足交由我们,传承下去。
我也想像再往前的岁月,那个受伤的女子、鬼附的女子,在黑暗中沉沦,直到夫子看见她的那一刻。母亲的生命从此被改写,她把接受的怜悯恩典祝福、全部加倍地还给人们,其中最大的得益人,就是我。
这些年,耶路撒冷被毁了;听说在罗马,基督徒被狮子野兽吞吃。有人劝我,回归犹太教就没这些麻烦了。我不理会这些人。母亲的夫子就是我的夫子。一个弱女子可以坚守到最后一刻,我怎么可以丢母亲的脸?夫子说过,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神国是他们的。母亲手上开始的国,我来坚守到底。保罗说过,我们蒙召原是为此,因基督也为我们受过苦,给我们留下榜样,叫我们跟随他的脚踪行。
女儿醒了,咿咿地哭起来。我抱起女儿,哼起永远不会忘却的歌谣:
迪娜、迪娜
快擦干泪眼
绽放出笑颜
我们心中,全是平安甘甜
迪娜、迪娜
在我怀中安眠
夫子与我们同在
天上人间,都是最美的家园
1 公元54年三月
2公元55年九月
3 公元61年四月
4 公元63年二月
5 公元36年
6 公元54-64年
7 公元72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