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求雨

 

叶枯花落满尘埃，求雨苍天筑祭台。

香案泥龙烟火旺，神仙但盼驾云来。

六塘河两岸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下雨了。河里有好几 处断流。玉米叶子被太阳一晒都搭拉下来，一棵棵垂头丧气。菜地的瓜叶子都发黄枯萎了，结几个瓜纽长不大就脱落了。各家门前的水塘也都干涸，挖了又挖，也只能生几桶泥水，不够人吃、牲口喝的。

老百姓心急如焚，天天盼着下雨，老天爷就是铁青着脸，连一朵浮云也不给。小白龙探母时候没有下雨，人们奇怪，小白龙怎么不掉眼泪。史大胆责怪小白龙不孝顺，关老爷磨刀时节也没有下雨，难道没有用水吗？ 史大胆又解释说，关老爷年纪大了，不上战场了，刀也不磨了。

一天，乡长史维照到史家祠堂转了一遍，看到刘真君的塑像，忽然灵机一动，回家后便让徐小三拎着锣到各庄，连敲带喊，要求派出五个人，两天后到祠堂门前筑台求雨。

听说是求雨，各家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两天后，各庄都安排了五个人，拿着铁锹，推着车子到祠堂前，听侯调遣。

史维照拄着文明棍，边上站着徐小三，拎着锣，指挥民工，要求在祠堂前筑起一座一丈高，五丈宽，五丈长的高台，夯实、铺平。三天后请刘老爷登台求雨。而且说：“求雨后，刘老爷还要到各庄巡查灾情，每家要摆出香案，各家门口都要安置一条泥龙，再次跪拜，表明大家是诚心诚意在求雨，老天爷才会普降甘霖。”

说到这里，徐小三又敲了两声锣，史维照接着说：“这是本乡长为大家做好事，各村各庄各家务必遵照执行。”

这时小三又敲了两声破锣。锣发出嘶哑的声音，史维照又说：“到了那天，各家都要敞开大门，男女老少都要出门跪拜求雨，不要惹刘老爷生气。”

接着小三又敲了两下锣。

“你们听着，违抗乡长的指示，就是违抗天意，到时你家门前一滴雨都不会下。”

这几句是小三说的，说了以后，他望一望乡长。乡长含着笑，挥挥手说：“讲话结束，大家干活！”

于是锹挖、筐抬、车推、夯打，大家一齐忙着筑台。

史钦云听说刘老爷要坐坛求雨，出坛巡查灾情，家家还要摆香案，造泥龙，不敢怠慢。忙布置大儿子祝善修理香案，二儿子祝贤上街买香火爆竹，安排侄子祝安去挖油泥。二闺女小兰和张二姐到河边拾蚌壳。大兰和她母亲打扫卫生，刷洗碗碟。

祝安从大沟边上挖了一筐油泥。这种泥颜色发红，又粘又亮，像掺了油一样， 又软又韧，可塑性强，不容易断裂。

三爷叫祝安把油泥在木板上面反复摔打，使它变得 柔软可塑。摔成熟以后，三爷亲自动手，在门前一片扫干净的空地上，造起龙来。这种龙三爷造过，他胸有成竹。

三爷首先制作了龙头，头上有两只角，一个微张的嘴巴，两只圆睁的眼晴。

“祝安，仔细地看看，好好学学，不要他妈的天天只会爬树掏鸟雀。”三爷望望一直站在边上看的祝安，交待着。

“好好好，三爷。” 其实不要三爷交待，他已在边上学了，对这种事他很感兴趣。

三爷做好了龙头，又接着做龙身，龙身打了四个弯， 身体两旁，长着四只尖锐的爪子，栩栩欲动，最后的尾巴微微摆动。

泥龙形状塑好以后，他连忙喊∶“小兰，二姐，该你们上场了。快把蚌壳拿来，趁泥没有干，把龙鳞贴上。”

小兰、二姐一听，不敢怠慢，连忙提着篮子走了出来。

小兰贴过龙鳞，二姐未动过手，但自己见过人家怎么贴的。小兰拿了蚌壳从龙脖子那里贴起，稍一用劲，便嵌到油泥里。二姐也照着小兰的办法把蚌壳嵌上去，过了一会，脖子上的鳞已经贴好，站起一看，还真像龙鳞，蚌壳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祝安在一旁看着，止不住自己也动起手来，他拿起两片蚌壳便安到龙身上。

“慢着，慢着，你这贴的是什么啊，和我们贴的不是一个方向了，反了，成为倒鳞了。” 小兰连忙说。

祝安仔细一看，真和小兰她们贴的不一样，倒了。他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咧着嘴笑。

“一边玩去，站在这里碍手碍脚。尽帮倒忙。” 二姐一把将他推过去。

祝安不愿走，嘴里说∶“我学学还不行吗？”

“那你就站在这里学吧，只管看，不准动手。” 小兰命令似地说。

贴龙鳞最难的地方是龙爪，爪子又弯又细，只能用小蚌壳仔细地慢慢地贴。

龙鳞贴完以后，小兰又从屋子里拿来蓝色、黄色、红色的三种调好的颜料，将龙身涂成了蓝色，龙爪、尾巴涂成了黄色。龙脖、龙头用红黄两色，间夹着涂，龙眼也涂成了红色。而后小兰又在龙嘴里安了一个绿色的小珠子。于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彩色泥龙便塑成了。

三爷在旁边看着，连声说了三个“好，好，好”。

祝安高兴地说∶“我们家这条龙，保证全村第一。”

祭天求雨那天，祠堂门前高台周围聚集了上千人。 有本乡各村的，还有其他乡的人。他们都盼着刘老爷能求下雨来，所以都虔诚地拿着香和贡果前来祭拜。祭台上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香案，香案后面一张大大的太师椅， 台上和椅子都铺了红布。

主祭的是祠堂主事史维照的父亲史仰高，只见老头身上穿着和尚的袈裟，戴着道冠，顺着高台的斜坡吃力地爬上祭台，双手垂着，站立在香案西边。

史大胆在人丛中望见，嘴里嘟囔着：“这老头什么打扮，不僧不道，谁出的主意。”

站在旁边的钦云三爷连忙用手拉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多嘴。

这时在乡长的指挥下，有四个人把刘老爷从神坛上 请了下来，抬着走到门前的高台上，于是徐小三放起了一挂三米长的爆竹，火药的香味立即飘散到空中。

站在香案边的史仰高手捧香火，走到香案前，跪拜坐在太师椅上的刘老爷。

这时有司仪大喊：“祭祈开始。”

主祭人闻声立即吃力地站了起来，向刘老爷神像拜了三拜，而后又向南天拜了三拜，算是拜天。而后从口 袋里摸出一张纸来，戴上老花镜，清了清嗓子，对着纸大声地读：“下民史仰高今天受刘老爷委托，祷告苍天，以求霖雨。入春以来，两月有余，干旱河涸，庄禾萎枯。饮水困难，百姓受苦，老朽无德，率众告语。我等有罪，还望救护。视民如子，普降甘露。苍天大爱，愿佑眷顾，我乡居民，感恩拜舞。”

主祭念罢，面转向南。

司仪又大声呼喊：“台下大众，一齐跪下，拜天跪神，奉献香果！”

只见周围大众，齐刷刷跪下，头如捣蒜。祝安一见也忙趴下。史大胆正在犹豫间，被钦云一把按倒。

这时只见主祭人史仰高满头大汗，脸色发黄。有人见了连忙把他扶下台，刚走进院子，就连声放了十几个屁，这才止住汗，长长地喘了一口大气。原来他早就憋着，怕得罪天神，不敢在刘老爷面前不恭。

接下来，乡长指挥几个人抬着刘老爷下乡巡查，祭台周围的人一见，个个撒腿便往家跑，准备迎接刘老爷访查。

小祝安第一个跑到家里，把三爷和大胆他们远远地 抛在后面。他一进门便大叫：“三娘，大姐，小姐，二姐，快准备，刘老爷来了。”

三娘他们一听连忙把香案摆了出来，案上还摆了几 碟蔬果。

小祝安又看了看他那条龙，完好无缺，便放心了。他站在庄头望着祠堂方向，见三爷和史大胆也回到家，心里踏实多了。

不一会，刘老爷已被人抬着上了庄，祝安家是庄东头第一家，他早就用竹竿挑着鞭炮站在门前等着，见刘老爷进了庄，便忙点着鞭炮，哗哗叭叭地炸了起来。三爷带着全家都跪在门前迎接刘老爷。

刘老爷到门前里里外外一望，感到比较满意，便让人抬着到别人家去了。就听着满庄从东到西不断地响起鞭炮声来。

祝安跟着刘老爷看热闹。老爷到了史大胆家，见他家既没有放鞭炮，又没有摆香案，便生起气来。四个人抬着刘老爷，便用轿杆使劲撞门。门是柳条编的，经不住撞，一碰就散了，大胆一见，不愿意了，抬轿的人又想撞墙。

小祝安见了，忙上前阻拦说：“你们不要再撞了。大胆哥家没有人手，他老伴又手脚残废，你叫他怎么办？”

庄上人见了，也都纷纷地为大胆说话求情。

抬刘老爷的人见了，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离开，往别处去了。

大胆在后面愤愤地骂道：“都是骗子，老子年年辛苦，年年穷，一贫如洗。谁管啊？天不管，地不管，神不管。还让我跪拜，拜鬼去！”

这叫做：戳通西洋镜，露出骡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