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红卫兵起

(2024-01-17 12:06:08) 下一个

 

新生文革鼓声高,全国江河水涌潮。

夏日炎炎风不到,青蝉树上大声号。

这首诗反映了1966年夏天东山中学广大教工和领导们的心情和感受。

听说中央决定高考推迟半年,王长新等人喜出望外。这样他们就可以把高三学生解放出来,一心一意参加文化大革命,并且在他们当中鼓动也不算违法,工作组和校领导也无理由干涉。想到此,他便首先去找羊辉商量在新情况下如何动作。羊辉早已通过他那位澎州市里的同学与其首都的同学拉上了关系。所以首都有什么动态,消息会立即传来。据羊辉向王长新介绍:早在5月29日,清华附中的学生就成立了命名为“红卫兵”的学生组织。意思是“保卫红色政权”。这一天成了红卫兵的诞生日。这也是清华附中学生的伟大之处,必将载入革命史册。(注:这后面两句全是羊辉的评语)。到了6月初,首都便有十余所中学成立了 “红卫兵” 、 “红旗” 、 “东风” 等组织。他们开始的造反目标是 “修正主义教育路线” 。6月上旬,都城市委向各中学陆续派出工作组,反对学生干扰正常教学秩序,于是,工作组与学生发生了对抗。清华附中红卫兵先后贴出一论、二论《无产阶级造反精神万岁!》的两张大字报。接着,学生举行集会,发表批判工作组的演说。这个集会首先得到了领袖夫人的支持。她亲自到会,赞扬红卫兵的造反精神,甚至当场宣布罢了某中学工作组组长的官。

羊辉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等于给王长新打了一针鸡血。他立刻兴奋起来,大叫“天助我也!”。他吩咐羊辉把傅从、王左图、印甲岩、伍文武、杜莲等召集起来,传达这一重要消息。

学校文化大革命工作小组是五个人,而他们却是七个人。姑且暂称他们为“七人小组”吧。所不同的,一个是官方的,一个是民间的。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秘密的。

王长新让羊辉把从首都得到的消息重又向“七人小组”传达一遍。这哪里是一般消息,简直是重大的形势报告,有着极大的鼓舞力量。他们高兴地几乎要狂呼起来。

傅从连忙问:“我们是不是马上也成立红卫兵组织?”

“不行,你看,首都的红卫兵都是学生。”印甲岩听的时候是很细心的,他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也在学生中成立。”伍文武建议。

“在学生中成立,我们也不能出面,让学生自己干去。”杜莲不想陷得太深。

“当然,得让学生先干,他们既无忧无虑,又有闯劲。”王长新也赞同杜莲的意见。

“现在有了领袖夫人的支持,我们还怕什么?”羊辉勇气十足。

“不管怎么说,目前还只能让学生打头阵。我们看形势发展,再行定夺。”王长新真有帅才,既有勇气,又有头脑。

“不过学生还不知道首都的形势,他们不一定动得起来。”王左图有些担心。他既想积极表现,又怕搞不好,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

“把羊辉的消息向他们传达一下。”伍文武说。

“传达,也要秘密传达,不要张扬,最好在小范围内进行。”杜莲比平时聪明多了,斗争确实能锻炼人。

“说的对,目前还不能张扬。我们先在学生中找几个积极分子谈一谈,看他们能不能把红卫兵组织起来。”王左图积极附和杜莲,想博取杜莲的欢心。

“傅从, 你和高中学生李学良、张士栋关系蛮好的,是不是找他们两人谈谈?”羊辉提议。

“他们不一定听我的,你们最好派别人去谈。”傅从一听,赶紧打退堂鼓,他是一个喜欢闹事却又不敢出头露面打头阵的人。现在毕竟有工作组在,而且在大会上宣告了五条规定。他不想明目张胆地冒犯。但他又希望东中马上能像清华附中那样热闹起来。

王长新想叫羊辉去动员,因为羊辉掌握这方面信息多。

“我不行,学校都知道我爱传小道消息,认为可信度不高,领导也把眼睛盯着我。我还是避避嫌疑为好。”其实他内心也有些胆怯,目前还不敢公开暴露。

最后,大家还是一致推举王长新去做说客。夸他是团委委员,在学生中有威信,讲话有号召力。既没有别的合适人选,王长新也就同意了。自古想要当英雄都得这样,要敢于冒风险,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陈胜、吴广是这样,刘邦、项羽是这样,黄巢、朱元璋也是这样。

会商以后,王长新便分别找了李学良、耿彦辉、王纯金、张传生几个学生,向他们介绍首都红卫兵组织的情况。特别强调,这一先进的革命组织得到了领袖夫人的赞扬和支持。学生们听了,兴奋不已,热血沸腾。

 李学良急问:“我们市有中学成立红卫兵吗?”

 “还不知道。我们离市里远,消息不通。”王长新回答。近来他没有去澎州,确实不知道市区的形势。

 “如果别的学校成立了红卫兵,我们也应立即成立。不要太落后了。”耿彦辉心里热乎乎的。

 “首都早成立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等?看来这是大势所趋,晚成立不如早成立。”王纯金主张立马成立红卫兵组织。

 “怕就怕工作组反对,批评我们违反学校纪律。”张传生不无担心地说。

 王长新见几个学生都有积极性和意愿,但也存在一些顾虑。便进一步对他们说:“‘红卫兵‘是革命组织。它的目的是反对修正主义,是保卫无产阶级政权。工作组不会反对,也不应该反对。你们想,共产党能反对革命吗?”

 “老师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应该放开胆子干。”王纯金力主现在就着手组织。

 “市里其他学校都没有组织,我们先成立,好吗?”张传生还有些胆怯。

 “革命有先有后,没有先哪里有后。我们要敢为人先。”王长新鼓励他们。

“说的对,我们要争第一,状元总比亚元宝贵。”李学良居然想当状元。忘记了期中考试,六门功课,四门不及格。

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大家形成一致意见,决定在东中成立红卫兵组织。王长新让他们推举一个负责人。大家选举王纯金为领头人,至于这个领头人称呼什么官衔,他们还没有想好。叫组长吧,太小,叫队长吧,也不行,和农村生产队长差不多,显不出红卫兵的威力,这个问题连王长新这样的老师也一时想不出好名称。因为他只听说首都一些学校纷纷成立红卫兵,却不知道这些红卫兵的头头怎么称呼。看来,还得让“包打听”羊辉再和首都联系。想到这里,他便让王纯金暂不定称呼,只以联系人身份出现。并且强调红卫兵初成立,不能少于50 人。他让各人回去秘密发动,经常与王纯金联系。有什么问题,让王纯金找他。

这些学生,认为自己马上要参加革命组织了,一个个兴奋不已。他们都把王长新作为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

王长新这里在紧锣密鼓地暗暗地在学生中组织红卫兵,工作组和校领导却在按部就班地抓工作,搞批判。除了组织好高三学生停课搞运动,还得提醒他们半年后要进行的高考,劝他们不要完全放弃学习。至于其他年级,根据上级指示,课程也作了调整。政治、语文合二为一,每周九节课,一节上语文,八节上政治。政治课内容大都是报刊上面的批判文章。这样一来,政治老师大大欠缺,于是一些年轻的语文老师便改教政治。施惠雨却有些不愿意,强调这不是自己的专业。领导告诉他,这是非常时期,要服从革命需要。大凡一提到“革命需要”,你就不得不服从,否则就自找苦吃。施惠雨在社会实践中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只好执行新的任务。

施惠雨是干什么都认真的人,而且力争正规化。本来,新规定的政治课没有统一教材,校领导只要求各年级做到统一就行了。其他政治老师都是课堂上读读报纸,组织学生讨论就算完了。唯独施惠雨,还得天天备课。报刊上的生字生词,他还逐一向学生解释,还给学生分析文章的结构段意,甚至写作特点。用教语文一样的方法去教政治,让领导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说他错。

诸丘山则不然。他甚至上课前连看都不看,铃声一响,拿起报纸就上课堂。上了课堂就读,读完一篇,未下课,再读第二篇,自己读累了,就让学生帮着读。晚上也不备课,也不改作业。有电影则去看电影,没电影就自己拉胡琴,倒也轻松,但不一定愉快。他见施惠雨那样认真,有些生气,便说:“老施, 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那么认真!”

“什么时候也得认真啊!老师不认真,对不起学生啊!不能误人子弟啊!”

“书呆子,这是上面让我们这样干的,对不起学生的人,不是我们。你想想过去,我们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哪有这种情况。连高考都可以延期,这不是荒唐透顶吗?”

 “我们毕竟是老师,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尽量想办法让学生多学一点知识。”

 “老兄,你看看那些狗屁文章。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除了上纲上线,给人戴大帽子,还有什么?这样的文风只会害学生,学了不如不学。”诸丘山越说越生气。

 “老诸,千万不要这么说,别人听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是非。”施惠雨经过几次运动,也知道得小心一些。

 “我们是老同学,在你面前说说没事。别的地方我也只能憋着。”

“还是憋着吧,我们走一步看一步,不相信情况永远会这样。”

“只怕愈来愈糟吧!”

“闹下去有什么好处啊!我想中央总会想办法的。”

“你就等着瞧吧,我是没有信心的。”

诸丘山的话对于施惠雨没有多大影响,他仍在孜孜不倦的备课。

美术课、 音乐课也改变了模样。原来设定的内容都变了,上级指示要紧跟形势,服务政治。于是美术课就教学生画宣传画。在画批判“三家村”的时候,学生问“老师,怎么画?”

翟方研说:“就画三户人家的村子。”

学生说:“老师,你错了。三家村是指吴、邓、廖三个人。”

“那么,你就画三个人。”老师觉得不好意思,怎么把人认成物了。

“老师,那三个人什么样子?我们没见过,怎么画法。”学生犯难。

“我也没有见过。”老师更犯难了。他不仅没有见过,而且此前没有听说过。这不能说明老师见识不广,因为全国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不认识他们。

“我们到底怎么画啊?”学生又追问。

“画漫画吧!”老师终于想出办法。

“他们三个人是干什么的,画成什么姿态和动作?”学生又问。

“他们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也不怪翟老师无知。因为那三个人是首都大干部,一个澎州市山村的中学教师怎么会知道。不过,毕竟是老师,他对学生说:“漫画嘛,你们就随便画,不求形似,只要画成坏人就行了。”

“坏人像什么样子?”学生还问。

翟老师确实支撑不住了,他生气地想:以往教学,学生都不肯发问,即使有问也容易回答。为什么今天问题这么多,而且难于回答。学生问坏人是什么样子,这实在叫他难于名状。他想想学校里几个戴帽子的地主、右派、反革命分子,从外表看,样子也不坏。就连尤天罡等几个坏分子,也是衣冠楚楚,有模有样。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出坏人该是什么样子。最后,他只好拿起彩色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三个歪鼻斜眼,青面獠牙的怪物。对学生说:“这就是三个坏人,你们照上画吧!”

学生一见黑板上的三个怪物,都哈哈笑起来。于是拿起笔来,纷纷效仿。老师也松了一口气,算完成了这节课的教学任务。

下课后,翟老师回到办公室喝了一杯水,准备下节音乐课。前面讲过,东中音乐、美术都是翟老师教的,所以他是学校第一个忙人。忙得平时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才把“三家村”看成村庄了。回到办公室,他还生气地想:是哪个糊涂虫,竟然把人变成村庄。

音乐课改教革命歌曲,只要教会学生唱就行了。估计学生不会再提出什么难解的问题。所以作者也就不必跟踪调查了。

现在最好上的课是体育课。首先没有政治任务,也不需要担当政治风险。只要领着学生玩就行了。

许台成在体育学院上学时是高材生,他写了许多体育方面的理论和运动技巧。现在学校一乱,都用不上了。讲理论,学生没兴趣。谈运动技巧,学生说:“老师,现在是革命时代,最好教我们革命技巧。”

“我是体育老师,不教政治,也不知道革命还有技巧。”许老师认为学生的要求十分愚蠢。

“那么,就请老师带我们玩,只要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就行。”

“行,保证让你们玩得愉快。”老许心里想,这也好,不要备课,不要做过多准备。于是,体育课上,他常常让学生打篮球、踢足球,很快一节课就过去了。学生玩得特高兴。

李士茂则不赞成这种做法。他还坚持按教学大纲来,该上室内课的就讲理论,不仅讲体育锻炼理论,还讲生活健康理论。学生不愿听,课堂上乱糟糟。没关系,你乱你的,他讲他的。该上室外课,他按计划:跳远、跳高、单杠、木马,该上什么教什么。学生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他照常要把课上完。

 “老李,学生不爱学的,你就不要教。”袁有法向他建议。

 “不行,我是老师,学生就得听我的。”李士茂脑子里经常是一根筋在转。

 “你看现在的形势,连高考都停了,你那教学计划还有什么用。我认为有些体育项目停了罢。”袁有法擅长外交,是经常注意分析形势的人。

 “胡闹,自古哪里有这样办学的?”老李一提起高考暂停,他就生气。今年他的儿子该高考,外甥也该高考,他能不急吗?

“全国如此,你就不要急啦。”袁有法劝慰他。

“你想想这叫什么事啊,比如麦子黄了,该收割了,你能说:停半年再收吗?”李老杠对着袁老师责问,好像这个决定是老袁作出的。袁有法啊,你还有法吗?你真没有办法再劝他了。

尽管李老杠为儿子不能按时高考而发急,形势仍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王纯金、李学良、张传生等学生突然在校院里贴出大字报,宣布“卫东彪红卫兵”的成立。据说队伍有150个人。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了学校。许多学生正上着课便从教室里跑了出来。齐力举力气大,又年青,往教室门口一站,大声喝道:“不到下课时候,谁都不准出门。”有几个调皮孩子刚蠢蠢欲动,见老师的架势,便不敢动了,但心却早飞出了窗外。杜诚正在上数学课,赵永吉、刘西富两个调皮学生见校园里聚集好多人,站起身就想往外跑,杜老师忙到门口挡住,他们却从后门跑了。老师急了,忙叫学生安静下来。学生却七嘴八舌,课堂一片混乱,还有几个也拉开架势想往外跑,课没有办法再上下去了。杜老师说:“你们谁再违反纪律,往外跑,我就把你们的名字记下来,将来告诉你们家长。“说着,他真把小本子掏了出来,先把赵永吉、刘西富两人记了下来。这是杜老师的法宝,这一手常常能收到一定效果。于是课堂上暂时安静下来。

 王长新也正在上数学课,他早知道今天有戏,正等着观看。所以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讲错了也没有觉察到。学生说:“老师,公式写错了。“他歪着头瞅了半天,也未发现错在哪里。坐在前面的学生只好走到黑板前给他指出来。这下他才知道,还掩饰说:”我正在考验你们呢,看你们上课有没有注意听讲,能不能发现问题。“学生毕竟是学生,还真以为这是老师一种新的教学方法呢。待到外面大字报贴出,校园乱的时候,班上的鹿奇珠首先叫起来:”老师,你看,外面出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脚已移动。他已经加入了红卫兵,王老师也知道,两人心照不宣,所以他第一个跑了出去。学生见老师未予阻拦,接着又跑出去几个。这时,王长新索性把课停了,让学生自由活动。

红卫兵成立之后,采取了远批近攻的策略。对远处的修正主义分子,因为鞭长莫及,只能从言论上批判。对校内的权威、鬼神则采取猛烈进攻的手段。刚睡了几天太平觉的“四类分子“,又被搞得寝食不安。在后勤工作的会计周兴、看大门的芮环琪,因为和学生很少接触,目标不大,挨斗的机会少一些。在第一线教学的赵野、沈子平和校医蓝奉先,多数学生都认识,所以差不多天天都被光顾。

赵野被红卫兵揪在水井旁的大树下,逼他交待反革命罪行。赵野说:“解放前我在国民党机关里只是一般工作人员。“

“说话不老实,你明明是军统特务,怎么说是一般工作人员。“红卫兵李学良斥责他。这个信息分明是从老师那儿获得的。

 “我在军统机构是会计,只是管账,别的事情我没有做。”赵野辩解。

 “军统本身就是一个极端反动的特务组织,个个手上都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难道独有你是干净的吗?”王纯金的话堵得赵野哑口无言。军统确实罪恶累累,说自己双手干干净净,谁也不相信。赵野只好低头不语。

 “你杀了几个革命者?”红卫兵问。

 “没有!”

 “不老实,让他喝水。”有红卫兵建议,于是果然有学生从井里打出一桶水,舀了一大杯子让他喝。因为天热,赵野心想,叫喝就喝吧,于是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到底杀了几个人,必须交待。”红卫兵看他喝完了水又问。

 “真的没有!”他不敢胡说,有人命案是要判死刑的。

 “不说,再喝水!”红卫兵吆喝着,于是有人又舀了一大杯子,命令他喝。他看看水,实在喝不下去了,不愿喝。有个学生见他不喝,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差一点让他摔到井里。他只好又勉强喝了一杯。肚子已经饱胀了。

 “杀了几个人,快交待!”许多红卫兵一起吆喝。

 “实在没有啊!不信,你们去问学校领导,解放以后,我都交待过好多遍了。真有人命案早枪毙了。”

 “特务都是狡猾的,常常是死不认账。共产党已经被你骗了好多年,今天不交待,就逃不出我们红卫兵小将的手。”张传生认为即使公安机关掏不出的东西,红卫兵也能掏出来。学生们看过《羊城暗哨》等反特故事片,最恨特务了。

“不交待,再让他喝水!”有人又在叫嚷。于是一缸水又送到他的嘴边,他咬紧牙关不愿喝,说实在的肚子里没有地方盛了。但学生不管,上来几个大个子,拉着臂膀,卡着脖子,揪着头,捏起鼻子,硬往嘴里灌,一连灌了两大杯。灌的他头晕眼花,弯不下腰,吐又吐不出,直是翻白眼。有老师见了,连忙去找学校领导,说要出人命了。侍校长一听连忙喊了向秘书一起到井边去,对红卫兵说:“同学们,这个反革命分子就交给我们学校处理吧!”

“不行,你们会放掉他的。”学生不放心,他们的革命责任感很强。

“请放心,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一直把他看管着吗?”

“那好,跑了我们找学校要人。”王纯金说,听口音,红卫兵已经要和学校领导平起平坐了。

 这次批斗赵野,红卫兵感到很痛快,比上课有意思多了。王纯金也认为初战告捷,显示了红卫兵的战斗力,就连学校领导也不敢硬行阻拦。

 晚上,王长新去向王纯金、张传生祝贺,赞扬他们旗开得胜,斗争成功,影响很大,震慑了反动派,是很好的革命行动,应该发扬光大。并叫他们注意斗争艺术。学生理解为斗争艺术就是多搞些花样。

侍校长把赵野带到办公室,还未进门, 他就请假说:“我实在支持不住了,得赶快上厕所。”校长在门口足足等了二十个分钟,他才狼狈地从厕所里出来。校长把他叫进办公室,对他说:“你要理解学生,要认识自己过去的罪行,好好改造自己。不要和学生对抗,不要有越轨行动。”

“请领导放心,我深知自己过去对人民犯了罪,挨批挨斗是罪有应得。解放后,政府原谅我,给我出路,安排我工作,我们全家都表示感谢。哪里还敢有越轨行动。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改造。”赵野流着泪在校长面前说了一大通,下了保证。

沈子平听说赵野被红卫兵批斗的情况,心里有些不寒而栗。过去挨批斗,是在教工中进行,那都是些文斗,还让自己坐着听。前些时候遭学生围斗,学生也还没有动手,现在怎么动起手了。他一整夜没有睡好觉,估计同样的命运很快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红卫兵就找上门来了。不过,沈子平已经作好了准备。早餐他特地多加了一个鸡蛋,没有敢喝水,怕遇到和赵野同样的待遇。衣服也未敢多穿,只穿一条裤子,一件衬衫。上班后,便坐在那里等着红卫兵来抓。所以一听到红卫兵喊他的名字,便立刻起身,跟随红卫兵去了。今天的斗争地点是选在菜园子旁边,没有座位,他和学生都站着。学生让他交待历史罪行。

沈子平为节约自己的语言,把自己的历史编成顺口溜:

生来命不好,父亲地主佬。

收租心太狠,穷人吃不饱。

少时我读书,不识禾与草。

长大离家走,工作进学校。

全国解放后,拥护党领导。

一九五七年,心血忽来潮。

草棒拨大粪,薯叶猫耳饺。

批判成右派,年年在改造。

二十公岁结了婚,家中一子尚幼小。

多谢红卫兵,今日来关照。

有问必有答,绝不耍滑刁。

一篇顺口溜,有历史介绍,有行为批判,有思想认识,有个人表态。虽然太简洁了,但也面面俱到。可惜学生听了,像听山东快书一样,虽然好听,却不甚理解。

有学生责问他:“你还怀念你那地主老子吗?”

“不想,早被我恨死了!不是他,我怎么会背这么重的历史包袱。”

“‘草棒‘、’薯叶‘是什么意思?”有学生不解地问。

“1957年,我在人的大便中发现有草,回家吃饭时说白芋叶子是带系的猫耳饺。”沈子平作了具体说明。

“那和右派有什么关系?”学生不明白。

“当时人们分析,指责我是污蔑政府,讽刺人民生活艰苦,攻击共产党,所以我就成了右派。”沈子平只好把这关系解说清楚。

学生想想这确实像右派言论,便狠狠地批评他:“现在我们什么时候吃草了,什么时候吃白芋叶了。完全一派胡言。”

“我认罪,我是胡言。现在人民生活提高了,你们再也不吃草根薯叶了。”他不敢和这班孩子辩论,他们年龄小,不了解过去的农村。因此只好自己认罪,免得被灌水。

“度量衡中只有公里、公亩、公斤、公尺,哪有公岁。你又在胡说。”学生又找出进攻的目标。

有学生迫不及待地喊:“让他吃辣椒!”

沈子平忽然感到,今天学生的斗争手法可能变了,要真吃辣椒可要命了。他是江南人,从来不敢沾辣的东西。想到此,便连忙说:“同学们,不要急,我来解释。社会上公开的度量衡中确实没有‘公岁’,这是我心里自制的不公开的度量衡。一公岁等于两岁,只有我自己懂,也只有我自己在用。”

 “王八蛋,是你心里的,今天为什么要公开?”郑友兰骂道。这个女孩子比男学生还厉害,骂人像说话一样随便,许多男孩子都不敢惹她。今天骂“王八蛋”,还是最文明的骂法。

沈子平抬头看看骂他的是郑友兰,他知道是不好惹的角色,只好和颜悦色地说:“我这是要向党交心啊,把心里藏着的东西都公布了。”

红卫兵们互相看看,觉得沈右派的说法也有道理,证明他在我们红卫兵面前低头认罪了。

 “还要不要让他吃辣椒?”几个红卫兵在问他们的头头,王纯金想一想说:“算了吧,我看他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没有敢和我们对抗。“

“这样的话,我们不是白准备了吗?”有个学生表示惋惜。他们今天没有能看看沈子平吃辣椒的惨象,能不遗憾吗?但是头头既发了话,他们谁也不敢违抗。现在这帮红卫兵,老师,校长的话可以不听,但头头的话谁也不敢违抗。

这样,沈子平今天算是逃过一劫,也算不幸中之万幸,他从心里感激王纯金,觉得这个学生还有可爱之处。

沈子平回到办公室,见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赵野一人在帮着打扫卫生。便坐到椅子上喘息起来。赵野见其疲惫不堪,就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了一支烟给他,并且半开玩笑地问:“老沈,今天受到了红卫兵什么招待?”

“今日刀锋走一遭,学生围困叫声高。

 老夫态度绵绵软,免去园中吃辣椒。”

沈子平回答赵野的是一首打油诗。他今天虽然失去尊严,但侥幸逃过吃辣椒,因此回来后仍感到庆幸,甚至还有兴致诌出这几句打油诗,以饗赵野。

赵野听了,觉得老沈比自己幸运多了。想起昨天被灌水的事,现在肠胃还疼,尤其是狼狈跑厕所的丑态,真是斯文扫地。今天听老沈这么一说,真为他感到高兴,于是又递一根烟给他,表示祝贺。

于是沈子平向赵野传授经验说:“红卫兵斗你时,千万态度要好。他们问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就是挨骂,也不要生气,不要顶嘴。顺着杆子爬就是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啊!反正,他们定不了你什么罪,随他乱吵乱骂罢了,只要避免乱打乱折磨就行。“这是沈子平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多年挨斗的经验总结,其实赵野也应该有这种经验,但他老想实事求是,不过,在特殊的情况下,总是事与愿违。

羊辉经过多方打听,知道首都成立了许多种红卫兵,名字各异。而且知道许多红卫兵的头头自称司令。这和北洋军阀政府时差不多:军阀处处有,司令多如毛。

羊辉把这个信息提供给王长新和红卫兵的头头们。经过三次讨论,他们决定将东中红卫兵命名为“卫东彪“兵团,意思是保卫统帅和副统帅。大家经过反复磋商,推举王纯金为兵团司令,李学良为副司令,张传生为参谋长。

决定以后,他们便到街上请人刻了三枚印章。一枚是兵团的公章,两枚是正副司令的私章。并且在裁缝店做了一面兵团大旗。他们认为这样一来,红卫兵组织就完全合法了。于是他们向全校,全社会发布了公告,向全市宣布东中“卫东彪“兵团成立。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