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评议拒捐款,乡长无何吃一惊。
乡长史维照这几天忙得很,他带着几个随从满乡跑, 到处发号施令,要求每家交纳两块银元,没有银元就交五十个铜元。老百姓纷纷反对,多数人家拒不交纳。他便张贴布告,说这是县政府的命令,理由是治水、修桥、铺路,造福人民。
于是有明白人便责问∶“既是为民造福,就应该由政府出钱,为什么还要搜刮老百姓?”
史维照说∶“国民政府没钱,有困难,大家事,大家办嘛。”
“没有钱,就不办呗,老百姓也没有钱啊!”说话的是徐木头。
大家见了都很吃惊。史大胆说∶“徐木头平时很少说话,石磅子都压不出屁来,今天怎么变了?”
徐老蔫拉一下大胆说∶“木头家连吃的都没有了,他哪里去弄两块银元啊!风急了,会发出声音;雨大了,会四处横流;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还不能放屁啊!”
大胆想,连老蔫今天也不蔫了,抓紧发话了。我大胆不能不帮着说几句公道话∶“喂,喂,喂,修什么路啊,架什么桥啊?在哪里?”
大胆从来不愿喊“乡长”,今天和乡长面对面像打招呼一样。
“钱还没有筹起来,怎么修?”乡长似乎很有理。
“屎没有出来,屁先出来,这叫什么办法。”大胆粗话出来了,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乡长气得扬起文明棍,想打大胆。但忽然又落下去, 把地打了一个小洼坑,嘴里愤愤地说∶“你这叫侮辱政府,叫胡闹,叫捣乱, 叫---”,忽然又住了嘴,他想不出词来了。
“谁都要交,大胆你也得交。”徐小三见乡长气得脸发黄,说不出话来,便插上嘴来。
“我一没有地,二没有房,拿什么交啊?反正我是不交的,你们大家谁愿意交,谁就交。”大胆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叫抗捐,抗捐是要逮捕坐牢的。”小三跟着乡长好几年,学会了一些官话。
“好啊,小子,你来逮啊,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大胆一边说一边向小三走去, 嘴里还不断地说∶“逮啊,逮啊,我今天送给你逮!”
小三一见,吓得连连倒退,好像不是他要逮大胆,而是大胆要来逮他了。
“小三,你他妈赶快滚回家,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了。”说这话的是小三的大爷徐老蔫,他又不蔫一回。
不过小三没有滚回家,而是跟在乡长背后滚走了。
第二天,史维照带着徐小三、史小五和两辆木轮车来到小史庄收租。他知道史大胆没有租种史家祠堂的地,除了一身横骨,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榨,所以过门不入。
他走到史仰品家,让车子停了下来。让小三去敲门, 史仰品从屋内走了出来, 问干什么的,小三说∶“我们乡长来收租了。”
“乡长收什么租?”史仰品很诧异。
“收史家祠堂那块地,种出租地的人的租。”史小五费了好大的劲,极力想把问题说清楚,想让史仰品明白。
“噢,我知道了。”史仰品回答。
“不知道收多少?”
“乡长,收多少啊?”小五回头问乡长。
“告诉他,老规矩,每亩地五十斤。”
“告诉你,老规矩,每亩地五十斤。”小五转告了原话,还算不笨,把“他”字改成了“你”字。
“一共多少?”仰品又问。
“乡长,他问一共多少?”
乡长连忙把账本从包里掏了出来,翻一下说∶“你租种两亩地,共交一百斤,告诉他。”
“你租种两亩地,一共交一百斤,告诉他。”小五又传话,但刚传完,又立刻说∶“不对,是告诉你!”
他还算机灵,发现说错了,立刻纠正,这也是乡长用他的原因。
“是一年五十斤,还是一季五十斤?”仰品又问。
小五立刻又把话传给乡长。
“真蠢,老规矩,一季五十斤。两季一百斤。告诉他!” 乡长不耐烦地说。
“真蠢,一季五十斤,两季一百斤。告诉你!”
小五又把话传给史仰品。
史仰品听了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不是租粮多少,而是“真蠢”两个字,今天被这两个小王八羔子晚辈这么说,实在有些恼火,但这家伙又是乡长,他只有忍气吞声了。
“还问,是一次交,还是分两次交?”仰品又问,
小五又把话传给乡长∶“还问 …… ”
“不要说,我听到了,真烦人,告诉他,分两次交, 真蠢,好像没有交过租一样。”
小五立刻又传话:“不要说,我听到了,真烦人,告诉你,分两次交,真蠢,好像没有交过租一样。”
“真他妈烦人,不问了,我知道了。”仰品也觉得烦了,不高兴了,但不知他是烦谁,为什么烦。
史仰品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将一百斤麦子交给了乡 长。
离开了史仰品家,乡长他们又推着车到了史仰珠门 口,说明来意。
史仰珠怀疑地问:“祠堂土地的租子,应该由宝奉大爹派人来收,你当乡长的怎么干起这事来了?”
“宝老太爷本来是派我父亲来收的,我父亲身体不 好,没有办法,我就来了。”乡长解释说。
“是,是,是,乡长家老爷子这两天感冒发烧,不能出门,所以乡长就代劳了。”史小五连忙从旁作证。
史仰珠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该交多少。
乡长又把账本翻了翻,说:“你家租种一亩地,这季交五十斤小麦。”
史仰珠从家里搬出一口袋小麦,乡长让徐小三、史小五用带来的大杆秤秤了一下,报说:“四十五斤, 还差五斤。”
史仰珠一听,连忙说:“不对,不对,前天我称得好好的,是五十斤,一两不差。”
乡长说:“我这是标准秤,你那是什么秤?”
“我家的也是标准秤,只是没有你这杆大。不过我是十斤十斤称的,算得准准的,五十斤一袋。”史仰珠认为自家称虽小,但绝对准确。
“你那小秤怎么和大秤比,肯定不准。倒来倒去,搞错了,很有可能。”徐小三一旁为他们的大秤帮着腔。
史仰珠一听,翻翻白眼,只好又补了五斤。
乡长他们又到了史钦云门口,钦云三爷见了,问:“你们是来要捐款的吗?”
“三老爹,你老误会了,不是,不是,收捐款还要车子吗?”史小五笑嘻嘻地用手敲着车把。
三爷看了看车子,上面还有一杆大秤,问:“那你们是干什么的?”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徐小三跟着乡长学了不少歇后语、成语什么的,但他不懂含义,往往用得不是地方。
乡长一听,训斥道:“滚一边去。三老爹,我们是来收祠堂租粮的,望你老帮忙。”
按辈份,三爷比他爸还高一辈,他不敢趾高气扬。
“知道了,不过我得问一问,祠堂每年收了那么多租粮,都是怎么开支的?”
“啊呀,开支可多了。修祠堂,祭祖先,上贡品,蜡烛香火,刘老爷出坛,还得支付看祠堂人的穿衣吃饭,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经常是入不敷出呢!”乡长说了一 串花钱的地方。
“我知道,还有吃吃喝喝,打麻将。”小祝安一旁插嘴说。
“一边去,小孩子知道什么,胡说八道。”四爷训斥道。
“我看见的,我没胡说,酒桌子都被大胆哥掀翻了。”祝安边走边说。
三爷按照账本上记载,交了两亩多地地租,也多交了十斤。
这叫:官家一杆秤,百姓半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