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影响

 

官府不干事，人民自主张。

欲思身解放，还得毁牢房。

史大胆听说庄东头女孩子放足，而且第一个放足的 竟然是童养媳张二姐，心里感觉很别扭。这次革命又被四爷家占了先。想到这里，他便提着铜盆，在庄上边敲边喊：“各家听着，现在政府号召放足，女孩子都不要裹脚了，东头人已经动起来了，你们不要再装傻了。”

“大胆，你家干嘛不带个头啊？”发出责问的是史仰品。

“废话，我要是有个黄花大闺女，我也让她放足。”

“是是是，对不起，算我失言。”仰品赶快赔礼道歉。

“将来儿子找媳妇，我让他一定找个大脚的。大脚女人走得快，能干活。”大胆笑嘻嘻地说着，忽然对仰品说： “大哥，你家两个丫头不放足啊？”

“女人裹足，是从古至今留下的规矩，怎能说改就改。”仰品说。

“你不懂得历史，这哪里是古代留下来的，这是臭清朝，臭满族人立下的臭规矩。皇帝都滚蛋了，谁还遵守这臭规矩。赶快叫两个丫头放足。”

大胆其实也不懂得历史，他只知道清朝，而且对清朝恨之入骨。

大担提着铜盆 ，使劲地敲，使劲地喊：“丫头们，起来革命吧，不要再裹足了。县城女人都放足了。我们庄童养媳妇都不裹脚了。”

大胆也不仔细想想，庄上的女孩有比他辈份晚的，还有比他辈份高的都要喊“姑奶奶”的，今天却被他一 咕脑都喊成“丫头”了。

“大胆，你瞎叫唤什么啊。不裹脚也叫革命啊？”提出疑问的是大胆的二大爷钦珠。

“二爷，你不知道，这是革命党头头孙大炮提出的号召，孙大炮你知道吗？”

“不就是孙中山吗？也叫孙逸仙，原来是个医生。”珠二爷回说，似乎比大胆知道得还多一些。

大胆听了，对珠二爷肃然起敬：“你老真有学问！还知道孙大炮的名号，还知道他原来是医生。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吗？”

“我没见过他，我是听说的，我要认识他，一定把你介绍给他，让你去当革命党。”珠二爷半开玩笑地说。

大胆还真想当革命党，但没有门路。他现有的许多的革命行动也不被人认可，也没有人发现他，引荐他。 他也不知道乡里、村里谁是孙中山的革命党。乡长史维照说自己是革命党，但大胆对他左看右看都不像。不过，就算真是的，大胆也不会投靠到他的麾下，他最讨厌史维照，常骂他“不是东西”，“狗屁乡长”，“花钱买来的官”。

不管大胆是不是革命党，小史庄被他一折腾，三两 天，女孩子都以张二姐为榜样，纷纷地丢掉了裹脚布。

这事被徐小三知道了，立刻向乡长史维照报告∶“乡长大人，小史庄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乡长一听，马上紧张起来。

小史庄是他头疼的地方，过去被史大胆怒怼过，被小祝安家狗咬过，被史老三训过。

“全庄女孩子都不裹脚了。”小三说。

“这还得了，谁带的头，你快带人去查查。”老头子史仰高指示乡长儿子。

乡长一听，心想，我还没有问清楚，你就下命令。 觉得老头子太性急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次是谁带的头？”乡长问小三。

“听说是史大胆。”小三说，他没有亲眼见，确是听说的。

“怎么又是这个刺头。”

“要不要带人把他抓来？”

小三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的人。他早就恨史大胆了，是史大胆第一个当众喊他为“狗腿子”的。

“不不不，我得想一想，他会武功，七个人、八个人不是他对手，谁有本事把他抓来，你能吗？”

“不不不，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小三一听，赶快打退堂鼓。

“怎么样？还未见面，你就认怂了。”

“那我们就不管了？”小三问。

“我是乡长，怎么能不管呢？但这次我们得来软的，你去把史小五也喊来，一起到小史庄去。”

乡长带着徐小三、史小五，三个人到了小史庄。一进庄，就看见史大胆在门前搓粪肥，乡长叫小三去问。

“问什么？”小三这时有些装糊涂。

“问是不是他带头放足的？”乡长交待说。

小三不敢去问，转头对史小五说：“都是你们姓史的，还是你去问合适。”

小五知道大胆脾气，也不敢去，拿眼望望乡长，看乡长是什么意思。

乡长觉得小三的话也有道理，便命令小五说：“那就你去吧！”

小五提心吊胆地向史大胆走去，满脸堆笑地问：“大叔，你在做什么啊？”

“看不见啊，我在搓粪。你们来干什么？”大胆没好气地说，他一见这几个人就烦。

“我们有点小事， …… ”

小五的话还未说完，大胆就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什么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耽误我干活。”

“我想问问你老，你们庄是谁带头放足的。”小五胆怯地问。

“谁？”大胆不好说是童养媳妇带头的，便说：“是我带头的。”

“你老太会开玩笑了，你又不裹脚，你怎么带的头？” 小五不相信。

“蠢货！不裹足就不能带头啊？”大胆的豪气又迸发出来了。他从来就是敢做敢担的人。

“你是怎么带头的？”这时乡长也走到大胆面前。

“我提着锣，不，是盆，从西头敲到东头，号召丫头们放足。我本来是说着玩的，谁知她们都照办了。”大胆高兴地说。他惊讶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乡长装着笑脸问。

“政府！”

“哪个政府？我怎么不知道啊！”

“是县政府，你这小政府怎么知道。”大胆鄙视似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到县政府去了。”

“见到县长了？”

“我见他干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真愚昧，全城人都知道了，全城女人都不裹脚了，我都看见了，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知道这是孙大炮提倡的，亏你还是个乡长，连这一点都不懂。”

“谁叫你宣传号召的，我们政府还未发话呢。”乡长似乎又抓到了理。

“当官的不干事，我们老百姓就自己干，一不收税，二不拿薪水，有什么不妥吗？”大胆反过来责问乡长。

“不应该越过政府自己干！”

“孙大炮就是最大的政府，照他意思干，错了吗？”   

乡长有些招架不住了，大胆把孙中山都抬出来了。见此情况，他连忙带着两个随从走了。他不知道大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学得了这么高的口才。

有首《梦江南》的词，对这件事这样描写：

“风乍起，惊起做官人。急急忙忙来阻挡，被吹满面是灰尘，悻悻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