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十九苦穷途,种地采桑忙养猪。
粮食进家猪出圈,腰身立起气方舒。
史钦云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喂了一头肥猪,用大杆 秤称了一下,有二百零九斤。云三爷想多卖几个钱,便安排祝善、祝贤兄弟俩到众兴镇去卖猪,祝安听了也要去。
“你两个哥哥是去卖猪的,你去干什么?”三爷不答应。
“我也去卖猪。”祝安说。
“他们能推车,你能干什么?”
“我能拉车,还能帮哥拿东西,还能照看猪 …… ” 祝安为了能跟着去,在尽量找理由。他还是七、八年前外出逃荒时路过众兴,但因为饥寒交迫,那时好像什么也没看清,或者说没看明白。所以他特别想再去看看这县城到底是什么样子。
“爸,你就让祝安去吧!反正他没事,在家也是玩,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祝善、祝贤见祝安迫切地想去,便帮着说话。
三爷听了两个儿子的劝说,也不想委屈这个侄子,想一想便答应了。 但又说∶“从家里到众兴三十来里,来回要一天时间,你要去,来回得步行六十里路,不准叫苦叫累,还得老实听话,不准乱跑,紧紧跟着两个哥哥。”
“三爷,你放心,我全都答应。” 祝安一听高兴透了,连忙答应。心想只要让我去,揍我一顿都行。
第二天早晨,天刚一亮,三娘便热了一盆猪食,特地又加了两勺玉米面,想让猪吃得饱饱的出门。
说实话,这头肥猪全是三娘一个人喂大的。她每天干完农活,还要忙家务。每天忙完人吃的,还要忙猪吃的,牛吃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磕头礼拜实在不容易,一天忙下来,腰疼腿酸。现在看着这被她喂养得油光打滑的大肥猪要被卖了,她实在舍不得。但家里又要用钱,又不得不卖,她想到此,只好连连叹了口气,而后又心疼地看着猪吃食。猪像平时一样,只是低头大口大口的吃,它不知道三娘此时的心情,三娘也不知道猪此时的心情。
钦云爷儿四个早早吃过了饭,把东西收拾齐全,而后几个人便把猪放倒,把四只蹄子捆了起来,怕猪嚎叫咬人,又用绳子把猪扎了起来。三娘站在一旁,看着猪像犯人一样,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心疼得很,禁不住说∶“你们不能轻一点吗?猪不难受吗?”
三爷听了,望她翻翻眼说∶“你知道什么,不捆紧,路上松了,掉了,跑了,怎么办?”
三娘听了,觉得老头子说得有理,也就不再替猪讲 情。
他们把捆好的猪抬到车上,又在车上放了二斤麦麸, 一斤玉米粒子。
祝善推起车子便走,祝安想在三爷面前表现得好些, 连忙抢过车绳在前面拉车。三爷则空着手跟在后面。
望着走去的车子,三娘站在后面不停地“啰啰啰啰 ……”唤着猪。这里有个习惯,凡去街上卖牲口,家庭主妇都会在后面呼唤着,意思是∶好牲口,你再来,让我们年年发大财!
兄弟三人,推着猪,上了船,过了六塘河,从朱圩东边向西南,向众兴镇走去。
从朱圩向南到徐大庙十几里路,是黄河决口时冲成的沙滩,除了一些稀疏的茅草,没有树木,没有庄稼。沙土陷着车轮,车子很难走,很费劲。祝善、祝贤兄弟俩个轮流推着车子,走一里路就要停下来擦擦汗。小祝安一直在前面拉着车子,也累得满头大汗。
三爷见了,递给祝安一条毛巾,让他垫在肩上,不 要让绳子把肩头磨破了。
三爷本不想跟来,但又怕几个孩子年轻办不好事,卖不到好价钱。许多事情上要花钱,就指望这头大肥猪呢,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因此最终他还是跟来了。
太阳升高了,五月的天愈来愈热,兄弟三个把上衣都脱了,光着膀子在推在拉。猪虽然躺在车上被人拉着,但被捆得结结实实,没有自由,也不知人们为什么让它作此长途旅行,更不知前途的命运如何。它心里急着,身上又被太阳炙烤着, 因此身上冒着油汗,嘴里喘着粗气。
他们好不容易把猪推到徐大庙,便在一棵树下停下 车来,各人喝了几口水,坐在地下歇息起来。三爷又到 庄上讨了一桶水,在猪的头上身上浇了一遍,猪感到凉爽多了,慢慢平定了喘息。觉得自己今天还是幸运的,毕竟有人推着,看着那三个满身大汗的兄弟,自己想笑起来,只是嘴被扎住了,只能哼哼几声。
三爷叫儿子们一直把猪推到猪行。猪行老板见又来 了一口大肥猪,便走了过来问:“这猪是卖的吗?”
三爷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卖,难道是来看热闹的吗?”
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还是答应说:“是来卖的。”
老板过来摸一摸猪,试一试肉膘,问:“你们想卖多少钱一担?”
“二十五个大洋。”三爷不加思索地回答,可能他早就想好了。
“不行,不行,太高了。” 老板说。
“你说多少?” 祝善沉不住气,急着问。
“二十个大洋一担!” 老板回答。
“没门,谈都不要谈!”三爷坚定地说。
“老板,你看看我们的猪,油光水亮,全身都是肉。我看你们院子里收的这些猪,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家猪的。” 祝贤边说边指点给老板看。
老板看一看院子里那些猪,确实没有比得上这个猪 的。但他嘴里仍说“要价太高了,几天了,我们没收过这样高价的猪。”
“你到底愿不愿买?不愿意我们到别的行去卖。”三爷摆出要走的姿态。
老板一听,忙说:“不要急,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见这头猪太好了,杀肉率一定很好,所以不愿意放手。
“那好,你说多少钱一担吧?”三爷又稳定下来。
“二十二块大洋一担,愿不愿意?这是最高价了。”老板用眼盯着三爷,三爷也用眼盯着老板。
“那就谈不成了。”三爷显得毫不在乎地说,连忙叫,“儿子们,把猪推走。”
“慢着慢着,你这老头太倔了,总不能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吧,做生意嘛,总得互相退让一点吧?”老板似乎无可奈何地说。
三爷见状,用手摸摸头说:“那好,我就让一块钱,二十四块大洋一担,少一个都不卖。”
说完他把车绊交给祝善,似乎随时都要开拔。
老板见了,摇摇头说:“你这个老头,我算服了! 就这样吧,二十四块钱一担。”
说完,便大声叫:“来人啊!称猪。”
他好像害怕老头真会把猪推走。
猪正在称的时候,忽然拉了一块屎出来,三爷见了, 骂道:“混蛋,等称过再拉会憋死你吗?二块大洋被你拉跑了!”
但除了一声骂,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猪一共二百零六斤,比在家少了三斤,共卖了四十九块五角钱。
三爷拿到钱,一看不是袁大头,便说:“老板,你这是什么银元,我不要,你还是给我袁大头吧!”
“老头,你不知道吗?袁大头死了,那种钱不出了,这是孙大总统的银元,最时新了。”老板解释说。
“管用吗?”三爷怀疑。
“比袁大头还管用,不管用你再来找我。”
“那就行。”三爷只好相信了。
于是三爷把钱包好,紧紧地揣在心口的衣服里面。
“三爷,你真会谈价。”祝安真佩服三爷。
“不会谈价还行吗?到处都有骗子,就得多长几个心眼。你这小子今天总算没有白来,算长了一点知识。”
三爷说着,在祝安头上拍了两下。
“爸,我们总得给妈妈,姐姐买点什么吧!”祝善提醒着三爷。
“是啊!这个猪都是妈妈喂大的,姐姐也经常帮着挑猪菜。” 祝贤也在劝说着。
“好,每人都买一点!” 三爷今天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到商店给三娘买了一个包头巾,给女儿们买了 几身布料,给三个子侄各人买了一件汗衫,一共花了四块大洋。爷儿四个又到饭店吃了几碗面条,又花去一块大洋。
他们爷儿几个推着空车往北门去,走到县政府门前,看到有几千人围在府门前,一个青年站在桌子上在那里大声讲话:
“同胞们,父老乡亲们,北洋军阀政府,要和日本帝国主义签订卖国的二十一条,我们决不能答应!国家的领土一寸也不能丢,还我山东,还我青岛!坚决要求 政府严惩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同胞们,行动起来吧,保卫我们的国家,保卫我们的领土!同胞们,北京学生五月四日已经行动起来了,有好多学生被政府抓起来了,我们要声援他们,让政府放人!”
那个青年讲得慷慨激昂,周围群众也不断地在挥手呼喊。
“同胞们,我们现在开始游行,要求政府放人,要求政府惩办卖国贼!”
说完,那位青年便举着红旗,走在前面,后面几千人跟着,不断地挥着拳头,不断地呼喊着口号。
三爷他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懵懵朦朦。祝安见了这热闹场面,也忙跟在队伍后面往前跑。三爷见了,忙命令祝贤把臭小子拉回来。祝贤本也想跟上去游行的,接到这个命令,只好飞奔过去把祝安拉了回来。
三爷见状,忙带着子侄赶回家去。
五四波涛起北京,随风吹到泗阳城。
人民激奋讨群贼,一片吼声扬宇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