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撒旦探戈:粘稠文字中的末世人物——聊聊2025诺贝尔文学奖作品
读完撒旦探戈,Satantango, 准确说。诺贝尔那些老头们不会去读匈牙利语原著,是George Szirtes的英文版把László Krasznahorka带到文学的显学舞台。试了很多次,实在记不住作者的名字,太长,只好用他的first name,叫他拉斯罗,或干脆叫拉氏。
阅读过程中,我会偶尔对照中文版,余泽民从匈牙利原文翻译的译本。通常是在读英文版读得一头雾水时候。令人沮丧的是,对照中文版读后,有时候雾水更浓,返景入深林,迷途不知返。我还看了那部同名电影,一部七个半小时的黑白片。如果说都灵之马从头至尾都是风,这部撒旦探戈全是雨。
这是一场不亚于尤利西斯的文学探险——在崎岖不平火山岩浆流淌的文字丛林中,偶尔获得的意义是某种隐隐约约的召唤,找不到路并且出现胸闷气短必须关上书页停下来吸一口气是常有的事;但同时也会神秘地获得巨大的满足感令这条孤寂艰难的文字路途上阴郁的天空厚重的云红肿的阳光“swollen red sun”——这个意象在探戈的第一步与第十二步两次出现,我最喜欢的metaphor之一:恹恹欲睡,病态施压的肿胀无力却沉重的红光,给末世世界染上了一层徒劳的绝望之光——的压迫中出现些许的亮色。
以上模仿作者的文笔,我自己读起来都有点喘不过气。一个句子就是一个段落,长如裹脚布,书中比比皆是。我差点崩溃在第二部分的第二章(或第五章)结束时,没有标点符号的长句中。连余泽民自己都吐槽,怪不得我们这些普通的读者抱怨一下。他在译者序中说:终于,我像蛀虫啃石梁一般颇怀壮烈感地翻译完了这本虽然不厚,但绝难一口气读完的《撒旦探戈》,立即沉不住气地告诉了责编,与其说告捷,不如说告饶,若这书再长上几十页,估计我会得抑郁症的。读这本几乎不分段落的小说,就像读没有标点的古文,每读一行都感觉艰难。
但我的读感却在第三章开始稍有不同,因为我们习惯的叙事出现了。换句话说,熬过前面两章,大概率会顺利读完这本天书,叫地狱之书或许更恰当。这本书的文字极度难读,但没有社交媒体与Goodreads那些书评说得那么玄乎,或者说,拉氏知道在何时介入故事,这是读者赖以继续的法宝。故事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但拉氏可以在简单的故事中用最适合人物身份的对话,令人物立即栩栩如生。
不停的雨,永远泥泞,遗弃的匈牙利农场。一群无所事事等待末日降临后共产主义众生,荒凉虚无主义的末世景象;拉氏用他如下水道纠缠的毛发一样的文字,用不多的几位人物令读者沉浸其中。他那种虽然恶心,不美,甚至生理不适的文本方式,却真,本真地唤起读者的共情。
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排名:
第一,小女孩Esti:纯粹与毁灭的幽灵。想起奥菲利亚之死,在书中的第二部分第IV章:HEAVENLY VISION? HALLUCINATION? 她美丽的复活resurrection,其魔幻主义手笔,直通马尔克斯,还有余华文城的结尾。最无辜的牺牲品,却携带作者想表达的神性希望的光芒。
第二,Mrs. Schimdt:她熟悉农场的每一张肮脏的床,promiscuous是她为bleak世界带来的情色颜色,不洁然而真实。肉体是她唯一的抗争手段,原始也注定毁灭的方式,拉氏的末世图像中最诚实的虚无。一群奇形怪状人物中相对顺眼的人物。
第三,Doctor:his lone trip to the bar, turned out he was the only sober observer,我甚至觉得医生就是作者本人。医生支撑我穿越拉氏的无尽长句,让我与其同成为泥泞世界的观察者。世人皆醉他独醒,用酒精浸泡出自己的清醒,一个独醒的幽灵,在自己的小屋记录着周围的堕落。他的日记是拉氏那个崩塌世界的史官。开篇他听到的钟声与末章他听到的钟声形成一个美丽的闭环,如同中文版的那条自己吞下自己尾部的蛇,撒旦是一条蛇,是前进六步又后退六步的舞步。
第四,Isimias与他的随Patrina: 不得不联想到理想主义的堂吉诃德与桑丘的骑士浪漫曲,堕落幻灭为末世审判的匈牙利狂想曲,引领这场末日探戈舞步。其骗术无非两条:诗意般煽情却催眠的言辞,伪弥赛亚姿态。太会说了,更能演。把那群集体愚昧象征代表,心甘情愿受骗的农场群像哄的团团转。他们每天喝酒,抽烟,互相算计,在下不完的雨中,为拉氏这部末世寓言涂抹上悲剧的底色。当读者笑农场那些乌合之众时,是否想过我们何尝离开过农场——网络农场,动物农场。
我想不出汉语文学中有类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