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拙著《性空缘起: 生命和宇宙的秘密》(ASIN: B07VS8N21X)
逻辑一致性原则与理论完整性原则很难同时被满足,因为它们之间的结合对逻辑本身构成了最严厉的挑战。因此,我们还需要考察一下我们思想的工具——逻辑。一般认为,人类的理性思维遵循着三条基本的逻辑原理,它们构成了一切逻辑的基础:
我们的问题是:这些基本逻辑原理能够胜任我们批判一切、并且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形而上学理论的任务吗?
显然,站在批判一切的立场上,这些逻辑原理也不能幸免。首先,在同一律中,那个定义事物存在的性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知道,在日常生活中,这个对事物的定义当然可以来自于对经验的提取——这实际上是一种经验主义的立场。但是,如果我们所讨论的是有关包括生命在内的存在的起源与本质的问题,那么,定义事物的性质就无法来自于经验,因为在这种最高冷的形而上学天国里根本就没有经验的位置。连生命的存在都在批判之列,哪里还谈得上生命的经验?更何况,经验的领域是无法穷尽的,因此任何理论的完整性都不可能从经验中得到满足。
这样一来,用来定义一件事物的性质就只剩下了空洞的分类。既然这种分类没有任何经验或其它东西可依据,而只是对分类前的整体的一种任意划分,那么分类——从而存在本身——就是主观的。更严重的是,那个分类前的整体又怎么可能被划分呢?要知道,在没有任何分类之前,并没有什么像体积那样的性质可供我们从一个浑然一体的整体中找到能将其分开的裂缝。甚至,即使在假定已经有了一次划分之后,我们仍然不可能找到能将其另行分开的第二条形而上的裂缝。所以,分类不仅是主观的,而且是任意的。分类所产生的类的意义完全是由观察者赋予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存在就是观察者的身份证。
只能用于分析存在,却不能用于分析存在的起源和本质,这就是逻辑的困境。在三条基本的逻辑原理中,同一律是最根本的。如果事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主观的和任意的,那么,矛盾律和排中律的合理性又怎么能得到保证?就任何一种性质而言,满足它或者不满足它,这就产生了两个类,真的和假的。但为什么不可能既是真的又是假的?显然,分类之前的整体,就是在当前分类下既是真的又是假的一个例子。在更一般的情况下,如果这种用于分类的性质来源于经验,我们又怎么知道本质上是主观和任意的分类能够在我们分析或交流的过程中保持不变呢?
显然,这就需要引入先验的假设,正如我在后面讨论中所提到的康德的工作。既然如此,当我们的研究对象包括先验存在的时候,矛盾律和排中律的可靠性就打了折扣。事实上,在二十世纪初那场关于数学基础的大讨论中,荷兰数学家和哲学家布劳威尔(Luitzen Egbertus Jan Brouwer)就对排中律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当人们说一个具有某种性质的事物存在的时候,那意味着原则上我们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找到或构建它。基于此,以他为代表人物的直觉主义学派反对把排中律应用于包含无限个元素的集合上。
直觉主义主要是一个数学逻辑学派,他们只是试图让数学真理更加接近于人的心智从而更加严格。但即使是这样,直觉主义者也招致了许多数学同行的激烈的反对。一个原因是,如果放弃排中律,数学家们就会失去相当多已有的数学成果。另一个对直觉主义常见的批评是他们的数学真理缺乏明确定义,因为直觉主义者把数学看作是人类心智的创造物而不是客观存在的真理。
社会舆论的制高点通常是由主张客观主义的人把守的,因为他们比那些主张主观主义的特行独立者更容易找到同盟军。
所以,可以预料到的是,如果我们试图在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层次上更严格地使用这些逻辑的基本原理,那么我们就将更加缺乏对真理的明确定义。然而,这并不应该被看作是理论的失败,相反,那其实应该被看作是我们理论的成功。为什么?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生命和存在的本质,那些我们认为理所应当、不证自明的公理都将逐渐暴露它们原本深藏的相对性。
也就是说,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着超越逻辑的绝对真理来作为逻辑的基础,所以也就不会有绝对真理的定义。沿着那从形而下的经验土地向形而上的理性天国回归的天梯往上攀登,我们所看到的真理将越来越少,而生命的自由将越来越多。当那些真理的尘土都被抖落的时候,我们就会感受到那长久以来堵在我们喉头、我们却习以为常的伊甸园禁果——逻辑。不吐掉它,我们就不能回到天堂。但是,如果你真能吐掉它,你有勇气去这样做吗?
逻辑顶多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真理的相对性,却无法让我们拥抱存在的本体。这并不是逻辑对本体存在的否认,而是本体对逻辑的拒绝。历历在目的现实存在明明告诉了我们那个本体的存在,因为它们就是来自于对本体的分类。
所以,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在生命的存在中,理性并不是第一位的。当然,信仰也不是。实际上,如果信仰之物包含一切,那就跟无信仰没有了任何差别。如果信仰之物不包含一切,这种信仰就不是纯粹的信仰。有选择的信仰其实是一种逻辑和信仰的杂交品种,它常常受到来自纯粹逻辑和纯粹信仰两方面的轻视。
所以,在寻找存在和生命意义之路的尽头,最终我们来到了一个三位一体的关系面前:藏在中间的是那光芒夺目的生命与存在的本体,分列两旁的是不那么夺目、因而我们可以看得到的逻辑和信仰——它们代表着两条人类觉醒的道路。而我在本书中所介绍的,是一条从逻辑走向本体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们将看到生命与存在如何从本体中出现,以及生命存在的不同层次。在佛学中,这属于法相唯识宗。在道教中,这属于易学。我把两者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