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日子并没有太平起来。名导演被自己的儿子所杀害,布朗大学也进了杀手,还有那位,优秀的 MIT 教授,在自己的家门口被杀,枪手也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虽然他罪有应得,但他也是有来处的,有爱他的人的,我也心疼他的家人。
作为一名职业心理工作者,我其实每天都在和潜在的“杀手”在打交道。虽然,我平凡而又普通,但自觉有一份社会责任。我除了给我的客户,我所能提供的支持以外,我也报名了布朗大学的“志愿者”。我们州的持牌心理医生有个庞大的社交群,有同学发起倡议,这些大学生放假回各州的家,需要心理疏导。我报名了。虽然,我客户已满员;虽然,我几乎圣诞休息二周。
是的,我都是心疼的。不要说我没有原则,对“杀手”,对受害者。不要说我圣母,或是没有原则。因为,我每天或都在和潜在的“杀手”在打交道,我理解他的苦。人都是有来处的,我们只有很好地理解了来处,才可能避免那个悲剧和毁灭性的归处。这个道理,我也是慢慢才懂得的。记得若干年前看“朗读者”,让我对纳粹这个群体,以及,在这个群体里,无意识伤害他人的个体,有了新的认知。这么说,不是在为罪犯找托词,还是那句话,出了问题,如果不深刻认知问题的来处,这个问题基本就是无解的。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对暴力育儿那么地抵触和反感;为什么,我会投入这样的公益事业,乃至从事我目前这样一份工作。自然是我以为,我们要善待我们的孩子,善待未成年人,当然,善待不代表没有原则。但是,什么是原则,什么是底线,我也在一路反思和学习,且依旧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言归正传谈主题,情绪能杀人。这个情绪,首先是父母的情绪。那个名导演的孩子,杀了父母,父母一定不无辜。这么说,不是在指责父母,却是要提醒,天下所有的父母。孩子不是我们情绪的出口。我想,那个杀父母的孩子,一定不是第一天有这个想法的。只是,我好奇,他有看心理医生吗?如何最大限度避免这个悲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以为这个家庭自身,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如同我的客户。今年年初,我来了一个客户。对,我的客户中有不少是被强制要来看心理医生的。后来,我要求,全家人都必须要来,否则,一些问题得不到解决。就好比,有 research 显示,医院收留了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几个月后有好转,可以出院。但回家后,不需要多久,又会发作,再次入院。我认同,如果病人所处的环境不改变,病是好不了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做青少年诊疗,会要求全家参与的。因为,这是一个系统,任何的行为,都是在系统的互动和刺激之下发生的。就好比,一家四口,只治愈了一个人,没有用的,因为,他/她还需要回到这个系统,系统整体的互动模式不改,客户很快会恢复之前的状态的。
我的客户告诉我,他的情绪问题已经积压有二十来年了,其实,处于要爆炸的边缘。他每天都在克制,在控制。但那个“杀手”,经常会跳出来对他说,杀了他/她吧,杀了他/她吧,只要你这么做了,你就轻松了。
遇到这样的客户,我自然是全力以赴的。体现在,当然每次都会做 safety plan,每次都会评估风险,并提高诊疗频率。我会将我的电话告诉对方,告知他,当“杀手”再次光顾,你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我还会告诉他,不要责怪这个“杀手”,他其实是想来保护你,避免你承受痛苦。只是呢,你要告诉他,你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光顾你的时候的你了。你每一天都在成长,你有能力找到,帮助到你的人,或是机构。请“杀手”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个事情。
因为他没有具体的伤害对象,可以是身边任何一位,可能刺激到他的人,所以,我是无法告知的。除非是特定的对象,那我必须告知。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查查,Tarasoff 原则。案例发生在 1969 年,来访者告知心理医生,他要杀害他的女友 Tatiana Tarasoff。然后,Tarasoff 遇害。心理诊所被告,因为,他们没有告知当事人。自那以后,心理诊疗史上,就有了,如果患者明确表示,TA 想杀害谁,甚至具体到时间和方式,心理医生必须要告知受害人。
在得到客户同意后,我知会了他的家人。要警惕他的情绪。客户告诉我,他习惯性压抑情绪,他有语言暴力的父亲,也有语言暴力的妻子,甚至孩子。他就似一个受气包。所有的人似乎都以为,他没有情绪。不是的,他不过是在控制、控制、又控制。
一个小时的诊疗,我就听他说,静静地听他说,我的眼角常会湿润。我知道,他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有问题吗?那是一定的。可他也说了,他只有这个能力了,他无法满足妻子儿女很多的需求。“你们不要再骂我了”。“不是我不想改变,但骂我一定更加不会改变”。
写到这里,我的鼻头一酸,想流泪。我对他说,我知道的。你是一位非常好的父亲,我看到了你的价值。所幸有你的存在,你的孩子的情绪有去处。只是,你也有你的情绪,谁来倾听你?我说,我愿意。任何时候,当“杀手”来找你,你一定要来找我。他说,好的。他当真又给我电话了,说“杀手”那天又来找他了。我们聊了很久,我听了很久,直到他说,我觉得我可以了。他走了。本来我约好,一周见他三次。昨天他爽约了(我周四一般不工作,但我开放了他的在线)。我短信跟进,你可以取消,如果你觉得你今天没事。他说,我没事。
你们看到这里,或许担忧我的心情或是压力。我是一点压力没有。为什么,我做了我的份内。即,所有的安全计划,所有的建议,我都是按照专业要求在进行并记录。我是安全的,我内心安稳。其次,我能帮到他,我自觉这份工作的价值。再次,我了解这个家庭,我信任他。他当真如我说,是一位非常聪明,非常自省,也有很强控制力的人。他能找到我,他能自救,他的危险系数,既高又不高。
然后,他的伴侣,还有家人,我是会持续跟进的。他们现在家里有现成的项目在跟进。我会和那个团队合作。即,美国这里,有好的系统,这和我在国内时候的孤立无助,是完全不具可比性的。
写在这里,想对读者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情绪,情绪需要有出口。比起天天咆哮的人,那些从来一声不吭的,或许更有风险性。这么说,不是在提醒规避,而是,更加对他们有耐心,鼓励他们的表达。
我总是对我的客户说,情绪一定要表达。我们首先要允许情绪的表达,其次,才是学会,如何不伤害他人的方式表达。如果你想表达的时候,已经怕伤害他人了,你多半就不会表达,更加伤害自己。
关注我们的情绪,关注他人的情绪。允许情绪流动,允许彼此有 space。当你的身边人说,我要冷静一下,我要出去走走,请给他们空间,而不是追着赶着,一定要当下解决。同样,也要关注自己的情绪,当特别浓烈时,也要给自己出口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