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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死入生的颠簸

(2025-12-08 08:45:48) 下一个

每当妻子心情不爽或情绪低落时,总会联想起在那苦难的文革期间 出死人生的怀孕生下双胞胎的经历。

1967荒凉凄残的年代,在极左革命思潮和毛主席的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的指示下,妻子卫校 毕业被分配至我省災情最为严重的三个地区的惠民地区桓台县医院,一年后省革委会为了表示彻底贯徹革命精神,将该届的毕业生一刀切地全部下放到最基层的公社卫生院。

那个地方的卫生院只是几间残破的土屋,一盏昏黄的马灯,货架上摆着几个药瓶,连一張病床都没有。此时一下子又分来了三位医学院的毕业 生,就这样一个医疗救护单位却要承担起整整一个公社社员生命的托付。工作人员的生活更是简陋,冬天屋里结霜,夏天蚊子四起,夜晚风起时,门窗缝里呼々作响,像似诉说无人能听懂的凄凉。每日三餐菜肴是穑角長出的清水煮扁豆,主食是玉米窩々头和红著,健康和营养得不到顧及。就在这种条件下,妻事怀孕了,是双孢胎。

丈夫远在省城医院,听闻消息时欣喜中带着隐々的不安,他把妻子接到省里检查,医生的報告却让所有的喜悦都被笼罩着的无情阴影沉甸々压了下去,胎儿已七个月有余,是高危;母体营养极度不良,是高危;所在的工作环境和医疗条件的贫乏,更是高危中的高危。然而制度有制度的硬性规定,一声令下,妻子必须亲自返回农村所在的卫生院重新办理工作登纪手续,否则后续一切都会被中断,这将是一道必须要迈过有关生死的坎,也是压在心头上的一把刀。

一場通往无法测度的旅程

从省城到农村,交通十分不方便,需先乘火車到張店,再改乘汽車到县城,最后是双輪的马車。

鐵軌接头处的震動,仿佛有节奏地敲打着她的腹部。汽車行驶在不平的路面,座位像似一块坚硬的铁板,咯得她渾身发麻。最后那輛双輪马車,車輪碾过坎坷的土坑和不平的石块,上下起伏的抖動更使她面色发白呼吸急促,为了减轻起伏的颠簸,不得不双膝跪在車上,两手紧々扣着車沿,用双臂困难地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这又能坚持多久呢!双膝的剧痛,两臂的酸麻,为了腹中的胎儿,忍受着;忍受着;忍受着痛苦、孤独、无助和人生的恐惧,犹如有一种难以忍受让人死一般的熬煎。

终于公社卫生院低矮的小屋出现在视野里,刚下马車,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从下腹深度抽起,几乎站立不住,先兆早产悄无声息的奇袭而来。卫生院的一位吴医生,被吓了一跳,經验告诉她情况危急,毫不犹豫地跑去供銷社扯上了一块白布,用它紧々地裹在我妻子的腹部,並令其绝对卧床不能做任何的活動。在没有监护仪,没有药物,没有手术设备和输血条件,她深知一旦进入 产程,母子的性命都难已保全。这块白布就是获救唯一的希望,她将白布紧紧的裹住我妻子肚子,防止胎儿在宫内乱动。这时妻子不敢哭,也不能哭,因抽泣会使腹压增高,增加早产的风险。只能死々忍受。那一刻身边没有親人,没有依靠,孤独一人躺在那昏暗的房间,泪水汗水浸湿了枕巾,风依然在吹着,带来的是荒凉,也是对生命的冷漠。若不是吴医生的沉着、机智灵活,和凭借着以往的经验,母子三条性命都会随着那阵剧痛而无声的散去。

返回省城,重回光亮。

我院许多医生投入了革命,人手极为短缺,我又列在革命队伍之外,是促生产的主力,很难请假抽身,焦虑无奈之心无人理解。妻子情况有幸稳定后,一路平安回到省城。

妻子腹围显著增长,超出一般,腹中沉重的胎儿使她一切活動都十分吃力,终于等到了临产那天,也许是上帝的安排,文革时,全国有名的妇产科專家,最具有权威“妇科学、产科学”的撰著者之一的江森教授,也降级为普通医生使用,和大家一起輪流值班,素日因对他十分敬重,产前由他做过多次产前检查,知道我妻子营养状况不佳,重度贫血,那天正是他值夜班,所以整夜守在产床旁,密切观察产程的变化,以防发生宫缩无力和产后大出血。産程失血較多,血色素持续下降,即刻输了300毫升的血,产后又连续二次输血,身体狀况才有好轉。

东方的晨光刚々发亮,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長空,那声音像是从漫長黑夜道出的光芒,一对健康的双胞胎的男婴落地来到了人间。男嬰的重量分别为64两及69两。妻子听到哭声,长々地吐了一口气,眼角下滑出了一滴泪,那不是解脱,而是以坚强的生命之力从危急的苦难中,赢得了胜利的喜悦。第二胎又是双胞胎的男孩出生的消息迅速传遍全院,同事和视友们前来道喜,祝贺,可又有谁知她为了下一代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多年来妻子从未向任何人講述过那段经历,只是在心情不暢时或在委屈面前向我一人倾诉她人生的不易,因她心里早有定数:那是一个时代不幸的苦难和遭遇,並非只是她一人, 她深知她保全的是三条性命的重任,是那荒诞时代留给一位女人最艱难的试煉。

在那段尘土飞揚的岁月里,

她就是微弱却执拗的灯火,

在贫瘠与苦痛之间,

顽强地亮着、守着,撑着,

最终点亮了两个生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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