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研究所一个很熟悉的同事,报名参加了今年加拿大多伦多白求恩学会组织的到中国基层医院和边远地区进行医疗和教学的志愿者活动。这已是白求恩协会连续第十几个年度活动了,我是非常敬佩他们的这种自愿的利他主义和力所能及地投身于帮助他人的精神。我自己能力有限,又有家务事缠身,难以像同事那样投身于这种高尚的社会活动之中。只有心存美好,祝福他们了。我一直都对我的那些同学(大学的、硕士的、博士的、在国内的、在国外的)在走向退休年龄时,还依然在临床一线辛勤耕耘并尽心帮助病人的那份真心和责任感充满了敬佩,也很荣幸曾经是他们的同学。我特别想提及Dr. Yang,我和灵芝共同的同学和朋友,在灵芝罹患脑瘤的二十个年头里,尤其是身体瘫痪(放射治疗的副作用)的最近九年里,对我们的关心和帮助。已经在医疗系统里有非常好的成就并做到高位了,还不忘我们这家穷朋友,只要有机会到多伦多开会或出差就会来我家,以自己的医学造诣做出专业指导,并帮助我们理解加拿大的各种医疗政策,鼓励灵芝去对抗体瘫、康复,过好Palliative Care in Home的每一天。正是应了那句话,追逐光,你就会成为光。
说到底,什么样的精神能够穿越时空?就是白求恩的这种精神:看见需要就去帮忙,认准对的事就坚持去做。简单,但不容易。今天(11月12日)是白求恩逝世纪念日(1939年11月12日)。真心向我们的老校友致敬!
我其实第一次知道白求恩的名字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正是文革时期。父母受到冲击,已上初中的大姐和刚上小学的我被送到山东农村姥姥家。那时农村学校的孩子们有着他们独有的乡野之风和善良,与我们这些部队大院出身的孩子完全不同。那时侯有一种风气,你走到一个路口或者是学校门口,都会有几个学生要求你背诵xxx语录,背不出就不让你走过去。记得那天姐姐领着我去学校(小学与初中在一起),看到有人正被拦下要求背诵语录。姐姐悄悄地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说:你就背诵一句“为人民服务”。到了校门口,学生们先问姐姐的名字。也许父母给大姐取名字的时候,受苏联文学的影响,名字有些苏化。若是快速连读,听起来就很像“加拿大”。这下好了,学生们要求姐姐背诵“记念白求恩”。这就是我第一次知道白求恩的名字,也是我充满好奇的开始。教员的这篇名著,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太难了,到现在也还没有记全。只记得“白求恩大夫是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帮助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对工作精益求精,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牵强附会地想与这个伟大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实际上还真是有一点缘分的。我的老家河北某县(父亲的出生地)正是白求恩牺牲的地方。算起来我只去过老家三次。第一次还是上幼儿园时期,只记得父母带着姐姐和我,坐完火车又改坐小火车(应该是米轨火车),然后又是坐马车,才终于到了老家。在一个5岁左右孩子的眼里,世界就是前后左右30米空间里的一切,也根本不会知道父母的人生以及随后命运的变化。父母还带着我们去县城的革命公墓祭拜过白求恩,这也是许多年后姐姐告诉我的。第二次是在我大学第一次的暑假时带着还在上小学的弟弟一起去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下了火车又坐汽车到了县城,却没有了到村庄去的车辆。只能沿着公路向西走了。近三十公里高低起伏的山坡路,让我越走越累,更别提小弟了。正在为难之时,后面慢慢开来了一辆拖拉机。灵机一动,看到路边不远处一片西瓜田里有个瓜农在劳作。跑过去用一块钱买了一个西瓜,转手送给了开拖拉机的师傅。拖拉机就要到村头时,看到了年已八十多岁在村口等待着我们的爷爷,正兴奋地向我们挥着手。多年不见的爷爷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给我讲了许多,那些年轻时他见过的晋察冀边区大大小小的领导,他如何带着乡亲们转移进大山里以躲避开日军的扫荡,甚至讲起了白求恩的战地医院。虽未直接见过面,也多次作为民兵担架队员进出过医院的临时住地。也知道了我的父亲是如何在他们的乡村教师的带领下,16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医疗队的事。白求恩是在战场第一线抢救伤员时,不幸划破了手指,却又在抢救治疗另一位严重感染的伤员时手部受到感染(戴的手套很不幸是破口的),最终导致败血症,罹患脓毒症而牺牲的。他的追悼会让爷爷印象深刻,爷爷还告诉我,接替白求恩的是一个名叫柯棣华的印度医生。(附:柯棣华医生后来与一位张姓护士成亲,但不久也是因病去世。他们唯一的儿子叫张印华,六十年代中后期就在我们的母校上大学,却不幸在一次严重的医疗事故——输液时霉菌感染而罹患脓毒症去世)。作为一名八十年代初的医学生,我对爷爷讲述的经历印象深刻,对白求恩、柯棣华等医生更是肃然起敬。我从未从也是医生的父亲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他自己的经历(我从7岁开始就没有与父亲一起生活,直到大学毕业成家以后才开始回家探亲),这也是我的一大遗憾。第三次回老家就是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带着儿子去北京签证时,顺道回河北老家等待签证结果的那次。爷爷早已不在,只有两个姑姑家在一直等着我。晚秋的华北大地一望无际,与身后西侧高大耸立的太行山对比强烈,村旁小山坡上高大的柿子树林,树叶早已落尽,突显出了满满的黄澄澄的果实,这让刚上小学的儿子惊讶无比,禁不住地大声喊叫。登梯爬上河北农村独有的平房顶上,儿子兴奋地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顺手还去试着摘下屋边柿子树的果实。我望着远处大山上忽着忽灭的、星星点点的野火,想着自己今后会有怎样的人生道路,焦虑着、思考着。小姑姑拿出一本刚编好的新版家谱给我看,这让我知道了我的祖先是在明朝洪武年间,一个人从山西洪桐大槐树移民而来,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们建立起了这个村庄。也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北方汉族男性右小脚趾指甲上那道独有的位于外1/3或1/4处或隐或显的纵向裂纹(所有明代山西汉族男性移民基因表观遗传学的独有特征)。自己早就发现右小脚趾指甲上的那条小缝,却以为是鞋子太小又走路多了压挤成的。而儿子的那条裂缝就更夸张了,快到了1/2处了。祖先移民的经历和家族血统的渊源,让我有了一丝勇气去面对未来国外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想想我的祖先,想想白求恩医生,我心里有了一份平静。
真没想到在美国学习工作三年多后,我们一家在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真的来到了多伦多。受Dr. J C M 和Dr. A K 的邀请,我和灵芝一起来到了大学医院的研究所进行临床医学科研工作。我的研究课题正是我心心念念的“脓毒症”(sepsis),它不仅是重症医学ICU里的重要课题,发病率和死亡率都非常高,也消耗了大量的医疗资源和资金,在北美,单单是在脓毒症上的花费就占到了美、加GDP很可观的一部分。同时,在这一领域里还有着大量的未知,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和突破。
医院研究所与大学医学院距离很近。01年一次学术交流的机会,让我突然地看到了配有中英文的白求恩医生的铜像,就镶刻在医学院主楼大厅的一面墙上。简要地介绍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他发明的输血疗法、那些战地医疗器械、作为O型血这种“万能献血者”多少次无偿给伤病员献血、因感染而牺牲在世界反法西斯战场的第一线,就是在1939年11月12日,在我的河北老家那儿。我读了这些文字,心脏在砰砰地跳,蒙蒙中有那么一丝奇怪的力量和感觉。虽然大厅里还摆放着一些有重要贡献的医学院的元老们和因为发现胰岛素而获得1920s 年代诺贝尔奖的Banting 医生和他的学生Best医生的铜像,却无法让我的思绪从白求恩医生的身上移开。就像是一种刻意的联系,我总想着白求恩医生因抢救伤员感染而死于脓毒症,我现在也正努力地在脓毒症方面做着科研。冥冥中一生都不会离开这个方向、这个地方。
二十六年来,自己一直都是在Dr. JCM 的领导下工作着的。他在临床一线忙着带领重症医学团队辛勤地救治着病人,建立了多个WHO(世界卫生组织)有关脓毒症等的诊断和治疗标准及规范(许多指数都是他创立的),并身体力行地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先进的医学理念。非洲、亚洲、南美、欧洲,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加拿大。此外,他还领导着全加范围内的几个大的临床药物实验(clinical trials) 工作。尤其是在COVID-19疫情时期他忙碌奋斗在一线的工作状态,让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忘我的奋斗精神。在多年的工作中我感受到了他的那种绅士风范,也从没有不开心过。与他一起也去过不少地方,那种人生态度不是装出来的。至今都已经76岁了,一年前才不得不停止了在临床一线的工作,却还一直忙着科研和clinical trials 工作。我对他的评价就是:这是一个高尚的人。这也让我想起了白求恩。真的,外型也有点相似处,尤其是那满头白发的头型,只是身材有些微微发胖。几年前我曾经问过他,你是否知道白求恩医生?他说他不仅知道白求恩、非常敬佩白求恩的人格,而且当他的父亲(也是医生)年轻的时侯(1930s 年代),在蒙特利尔做为医学院的学生,曾经听过白求恩医生的讲演。白求恩医生讲述过的开放性气胸治疗结核病的大胆又神奇的疗法、在西班牙前线抢救伤员的传奇经历,让他的父亲深受感动。我想,这里也许有着一丝一脉相承的力量,串联起眼前的一切。
在加拿大华人总督(伍冰枝)时期(2000s 中前期),在多伦多大学St. George 校区东南角医学院建筑外的小路旁,竖立了一座白求恩的铜坐像。也就是在安大略省议会大楼(Queen’s Park) 前广场的西南角方向。如今,在这个流行文化娱乐至死的时代,在这个思想冲突、变化剧烈的时代,这些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也许就根本不知道白求恩大夫是谁,也更不愿意去了解那些几十年前的事情,更别说那些仇视ZG、对白求恩大夫抱着刻板印象的人群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白求恩大夫在我心中的形象。我们不能忘却白求恩大夫在抗日前线战斗中,冒着日军的炮火连续工作69个小时,给115个伤员作手术的场景、他开创的战地输血救治模式,并多次奋勇为抢救伤员的献血行为、在给外科感染伤员作手术时受到感染,仍不顾伤痛坚决要求去战地救护的感人画面、因伤势恶化转为败血症(脓毒症),在医治无效,生命就要走到最后的时刻,还在喃喃细语地嘱咐他的同事和战友们一定好好坚持下去的感人时刻。他是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我真诚地向您致敬!
每年十一月十一日的加拿大,是缅怀老兵的纪念日。在这一个星期里,你会发现一些人左胸前会佩戴一朵绒布做的红色罂粟花装饰。若你留意,你也会发现在此一时期,有许多少年军校(Cadets) 的小学员们穿着军装,在加拿大许多购物中心、商场等重要建筑的门口,义卖着这些红罂粟花装饰。11月12日到了,一直想要做点什么来缅怀白求恩大夫这位伟大的校友。偶然看到书架下面不起眼的一个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小木盒子,打开一看,应该是儿子二十多年前参加少年军校时的一些小纪念品。其中就有一朵这样的红罂粟花,那是他参加少年军校老兵节义卖时,留下的一个纪念品,颜色依然鲜艳。把灵芝安顿好并交给刚到家里的PSW后,我戴好了这朵罂粟花,沿着University Avenue 向北走去。天阴着,冷风夹杂着少许的雨滴和雪粒吹到脸上。路过了几所著名的医院并越过College Street 后,就来到了大学医学院建筑外的小道旁。白求恩的铜像被雨雪淋湿了,我用手轻轻擦了一下底座,把我的罂粟花放在了上面。右手放到胸前,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伟大的白求恩校友,在您的牺牲纪念日,我向您致敬!您是一位真正的反法西斯抗战老兵!
鲜红色的罂粟花,与满满一树的黄澄澄的柿子,在远远的太行山明暗野火的背景下,交织在一起,汹涌地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地让你感叹人生的短暂。你能争过岁月吗?你能跑过时间?不能。我们唯有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让自己心怀小小的理想和感激,去追寻短暂生命中的那份坚贞,去体验生命中的美好,去过好每一个日出日落。当我们在经历痛苦后不再绝望时,当我们在无聊中能找出生命的真谛(叔本华)时,当我们终于不在乎那些琐碎却找到那份真情时,当我们内心变得强大不再害怕孤单时,我们的内心就会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如同白求恩大夫那样的精神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愿意心怀感激和美好(这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去追求这种高尚的精神状态(也许一生也达不到)。同时能够倾听世界上一切的细微声音,倾听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震动,探索出一条专属于自己的不寻常的绽放生命的方向,活出自己的精彩。“在这个即将到来的隆冬时节,我终于明白,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加缪 重返提帕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