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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望之的悲剧

(2022-02-14 00:38:14) 下一个

学者从政,往往是悲剧。萧望之的悲剧就是一个学者从政的悲剧。

一、傲骨

汉昭帝时,霍光主政,邴吉是霍光的幕僚。邴吉善于识人用人,也乐于举荐贤才,他曾给霍光推荐了几个儒士,其中就有萧望之。

当时,霍光刚诛杀了政敌上官桀,担心被人报复。不论什么人要见他,都要先搜身缴去兵刃,由两个护卫挟持以见。别的儒生都照办,独萧望之不肯,认为有辱斯文,说不愿见就算了。霍光知道后,给他免去了这套程序。

萧望之对霍光说:“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劾,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意思是,周公辅政,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为求贤,吃个饭洗个头都要暂停三次,可以亲自到白屋(平民的房子)里去,你霍光辅政,谁见都要先搜身还要被护卫押着,这怎么能招揽天下之士呢?

结果,其他人都被封了官,霍光就是不用萧望之。

一同被举荐的王仲翁,不到三年就升了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尽管是射策甲科,却还只是个小苑东门候,就是小苑东门的看门保安。王仲翁出入,随从衙役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看见萧望之,回头对他说:“不肯錄錄,反抱关为”?意思是:你不肯平庸一点,干嘛还当个看门的啊?

萧望之只回了句,“各从其志”。

二、上位

萧望之在霍光主政时期一直不得志。

他初见霍光之时,大概三十岁出头,十多年不得施展。青春易逝,等霍光死后(公元前68年),他已四十多岁了。

霍光刚死时,霍家的势力依然很大。

霍光的儿子霍禹是大司马,宫中宿卫內侍也都是霍家的人。当时,就算是御史大夫魏相,也要通过汉宣帝的老丈人平恩侯许广汉上奏,才能避免霍家的干预。因为,当时朝廷所有上书均要一式两份,先送尚书,尚书看了副本如果觉得不妥,可以搁置。而尚书正是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也就是霍光的侄孙。

公元前67年的夏天,西安发生冰雹灾害。这种异常天气在当时盛行的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看来,象征着朝政的过失。所谓“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谓之灾。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

萧望之已经觉察到汉宣帝必将肃清霍光一族的势力,故借天灾向宣帝上疏,说希望当面讲述这次天灾的寓意。汉宣帝是在平民之家长大的,在民间就听过萧望之的名声,立刻让身边人去找萧望之问话。

萧望之是西汉大儒夏侯胜的学生,夏侯胜明於阴阳,善用洪范五行传推演卦象命理。夏侯胜常说“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学经不明,不如归耕”,学好了经术,想做高官就像弯腰拾地上的草一样简单,要学不明白,不如回家种地。

当年昌邑王继位之初,经常微服出行,夏侯胜就告诉他“久阴不雨,臣下有谋上者”。当时霍光和张安世正在谋划废掉昌邑王刘贺,听说之后以为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赶紧找夏侯胜问话。夏侯胜回道:洪范五行传言“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谋上者。”一下令霍光和张安世大惊失色。

对于汉宣帝的问话,萧望之奏对如下:“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时季氏专权卒逐昭公乡使鲁君察于天变,宜亡此害今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贤,尧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阴阳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势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万机,选同姓,举贤材,以为腹心,与参政谋,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明陈其职,以考功能。如是,则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矣。”

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这一句太经典,以致流传千古。附枝,就是树木的分枝。本心,是指树木的根株。贼,是伤害的意思。树枝太大就会伤害树根。大风吹倒的树木,多是枝叶繁茂而根扎得不深的。现在霍氏一族就是汉王朝的树枝,任其继续膨胀,终究要危及皇权。要解决,就必须选拔新的人才,用新人除旧势力。

萧望之一席话说中了汉宣帝内心一直以来为之恐惧忧虑的脆弱之处。汉宣帝是一代明主,立即拜萧望之为谒者,即传达皇帝命令的近侍。从秩300石的大行丞升到位居权力中枢的秩600石的谒者。

从此,萧望之便青云直上,一年连升三次。从谒者到谏大夫,再到丞相司直,官至二千石。霍氏一族被灭之后,萧望之更加受到重用。

三、刚直

宣帝时期,萧望之可谓如鱼得水。

宣帝也对他很是爱护,可萧望之性情太直,经常不考虑官场人际关系,让宣帝也时常不悦。也因此,萧望之可以做御史大夫,成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但却始终得不到丞相之位。

比如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建议设“常平仓”以平抑粮价。这是好事,粮价低,官府高价收购;粮价高,官府低价出售。按现在话说,这是政府宏观调控的思维了。汉宣帝很满意,但萧望之极力反对,他认为这是与民争利。

丞相邴吉是宣帝“恩同再造”的大恩人,老成持重,为宣帝举荐了很多贤才,其中也包括萧望之,是汉宣帝时期的栋梁柱石。可萧望之却上奏说,现在百姓乏困,盗贼多有,是“三公非其人”。宣帝认为萧望之在贬低丞相,令侍中、光禄勋、御史中丞等几位大臣去诘问他。萧望之脱下官帽固执己见。意思是:告诉皇帝,我的奏本没问题,事实就是如此,不行就免了我的官职,我可以不干了。

丞相邴吉为人宽和,隐恶扬善,自不会与他计较,但皇帝和同僚看不过去。不久后,丞相司直茇延寿上本参奏萧望之,列举了萧望之不合礼法、擅权贪墨的事情,指责他“踞慢不逊攘”。当然,汉宣帝不会把萧望之废掉,但却已经对他相当失望。原本汉宣帝是打算让萧望之接替邴吉任丞相的,但邴吉死后,黄霸接任丞相,萧望之自始至终也没有机会,甚至,他的御史大夫也被免去了。

四、自杀

宣帝临终前,选了三位辅政大臣,史高做大司马车骑将军,是宣帝祖母史良娣的哥哥史恭的长子;萧望之做前将军光禄勋;周堪做光禄大夫。萧望之和周堪是武帝和宣帝时一代鸿儒夏侯胜的学生,萧望之跟着夏侯胜学《论语》、《礼记》,周堪跟着夏侯胜学《书经》,这两人都是汉元帝的老师。

不过,汉元帝是个懦弱的人,宣帝一早就痛斥他“乱我家者,必太子也”,只是顾念他是自己平民时结发妻子许平君唯一的儿子,才没有废掉他的太子之位。此外,汉元帝虽不出色,他的皇后倒是值得大书特写的人物,那就是史上身居后位时间第二长的传奇女性王政君。

王政君活了84岁,居后位(包括皇太后、太皇太后)62年,做皇后的时间仅次于孝庄皇后(64年)。王政君是王莽的姑姑,见证了西汉由盛到亡的历史悲剧。或许是这位出色的太子妃赢得了汉宣帝的欣赏,王政君的儿子刘骜也特别受宣帝喜欢。

汉元帝继位后,朝廷上形成了外戚、儒生、宦官三股主要力量。外戚就是许、史两家,史即汉宣帝祖母史良娣一脉的亲属,史高是辅政大臣之首;许即许广汉家族,许广汉和两个弟弟许舜、许延寿均封了侯,许广汉早年间因罪被施以腐刑,无后,故他死后许延寿的儿子许嘉继承了许广汉的爵位。宦官势力以弘恭和石显为首。弘恭是中书令,石显是仆射,两人在宣帝时就久在中枢,明习文法,善于逢迎上意。元帝大小事都交由两人去办,百官奏事,也由两人上达天听。

萧望之和周堪师出同门,又同为元帝的老师,备受尊崇,萧望之又举荐谏大夫刘向做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四人同心谋议,匡正汉室。刘向是西汉大文学家,金敞是汉武帝时重臣金日磾的侄孙。四人联手。史高虽然是辅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却渐渐变成充数的了,弘恭、石显两人遂与外戚史许两家人联手,在朝政议论时,经常与萧望之等人唱反调。

萧望之苦于外戚擅权宦官干政,率先发难,对元帝建言:中书用宦官非古制,应罢免中书宦官。但元帝久议不决,反而把刘向的给事中给免了,让他做了宗正。

人一居高位,掌握了权力,各色各样的人都会围过来。

萧望之和周堪推荐了许多儒士入朝为官,声名在外。有一个叫郑朋的,也想攀附萧望之,便上疏言许史两家外戚的种种罪过。周堪看到上疏,给他一个待诏的职位。萧望之见了郑朋,但发现他好搞歪门邪道,便断绝了与他的往来。

郑朋是一个小人,按孔子话说小人的特点是“近则不逊远则怨”。郑朋在萧望之处遭了冷遇,便心生怨恨,转身投奔许、史,说他的上疏都是周堪、刘向所教。

于是,弘恭、石显两人趁萧望之休息不在朝时,让郑朋等人上疏,告萧望之等人阴谋罢免车骑将军史高。

元帝让弘恭前去问话,萧望之回答说,“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这恰恰坐实了郑朋等人所言是确有其事,而事实上,萧望之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最多只是他的一种希望或想法。

弘恭等人顺着这个话继续上奏,说萧望之多次诋毁大臣,毁离亲戚,是想要专擅权势,为臣不忠,应请谒者召致廷尉。可这个元帝连召致廷尉是什么意思也没搞明白就同意了。他以为是让廷尉去问问清楚。

元帝这句话,给了弘恭石显一个尚方宝剑,立刻萧望之等人就被送进了监狱。等到元帝明白过来,萧望之等人已经在里面受辱了。

汉元帝对萧望之还是很尊敬的,也有感情,毕竟有帝师教育引导之恩。他明白过来后,想让萧望之官复原职,但外戚史高又进言,皇上刚即位,还没做出政绩,先把自己的师父扔进了监狱,转弯也不能太急,可以先找个理由赦免罪过,等日后再行升迁。

于是,萧望之的前将军、光禄勋印绶被收缴,周堪、刘向被免为庶人。

不到半年,诏赐萧望之为关内侯,周堪、刘向也回到中枢任职。元帝想以萧望之为丞相,这引起了许史两家以及弘恭石显的紧张。

这时,关东发生饥荒,也出现了两次地震。刘向是刘邦异母弟刘交的后代,也是宗室成员。他借天灾让其外亲上疏,说地震都是因为弘恭等人作乱,应罢免弘恭、石显,进萧望之以通贤者之路。

借天灾来告状,这个套路在弘恭和石显面前不堪一击。两人立刻怀疑是刘向所为,一经查证,果然如此,刘向又被免为庶人。萧望之虽没有受直接影响,但这个事情也会让元帝心里有些忌惮。

恰好,萧望之的儿子和门生也都纷纷上疏,为萧望之辩白,认为他受了不白之冤。

世间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关键看站在什么角度看。站在体恤萧望之的角度看,这么多人上疏,他也确有冤屈,元帝应从善如流,给他平反。但弘恭不然,他说,萧望之此前自己回话也证实确有其事,并没有冤枉,而他令自己的儿子门生上书,是失大臣体,对皇上不敬,应逮捕。石显也跟着说,皇上已经赦免萧望之的罪过,还赐了侯,可他不知报恩反而“归非于上”,自以为是皇上的老师就敢如此,应该先塞其怏怏心,再施恩方显圣上英明。

元帝准奏。

石显等人封诏交给谒者,大张旗鼓,率皇帝卫队兵甲上阵包围了萧望之的家,故意给萧望之难堪。萧望之气得要自杀。他夫人拦住了,说这应该不是天子本意。

萧望之咽不下这口气,问身边的学生朱云自己该怎么办。朱云是个书呆子,崇拜节义之士,不仅不劝自己的老师隐忍以待,反劝萧望之自裁。

可怜萧望之一代名臣名儒,年过六十,竟饮鸩自杀。临死前感慨,“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实际上,汉元帝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但他的确太懦弱了,被宦官玩弄还不自知。对于弘恭石显逼死萧望之,他也只是责问几句,当晚吃不下东西而已。此后,汉元帝十分追念萧望之,每年都派人去祠祭萧望之冢,一直到自己离世。

五、结语

萧望之和霍光同样是辅政大臣,都是遇到弱主。这样的情形,在历史上往往就意味着激烈的政治斗争。

霍光可以斗倒政敌,主政几十载,甚至行废立大权。而萧望之和周堪,却如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说起来,萧望之也是当时的朝廷重臣,可皇上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就可以结束他的政治生命。

说到底,萧望之这个儒生从政,还是没有掌握实权。就算举荐了许多人做官,但却没有形成盘根错节又有利益牵绊的复杂网络。也没有像霍光一样,通过子女的婚姻,与皇上与大臣结成亲家,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没有像霍光一样掌握宫廷卫戍,到处安插自己的耳目。仅凭自己的学识见解,就试图与权力相碰,往往难以取得圆满的结局。

遇上汉宣帝这样的明主,知人善任,善于调和,还可以发挥自己的所长。要是遇上汉元帝这样的弱主,一次政治小风浪,轻易就会被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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