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0/2024 ~ 4/12/2024
在加勒比邮轮上,有一次我独上餐厅,在电梯间遇到了一位头发斑白的国哥哥,搀扶着一位走路都已不稳的老太太。俩人隔着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眉宇间依然能看出不少相似之处。
显然,这是一对母子。
老太太头发全白了,双目暗沉,树皮般的脸脖和手背上点缀着醒目的老人斑,看起来应该有八九十岁的高龄了。她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山乡村的迷茫与退缩,身上穿了件与她肤色并不相称的暗红色塔夫绸衫——与大核那件几乎一样的花色,也同样簇新,前襟还带着商店的折痕。应该也是上船前新买的,要不就是久压箱底很多年,一直没舍得穿。
国哥哥站在一旁,半弯着腰,小心翼翼搀扶着老人家,像是扶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看向母亲的眼神,昭彰镌刻着古书古训里不可或缺的两个字:孝顺!
老人家不美,国哥哥不帅,组合在一起,却是一幅奇异动人的画面!这位老儿子带着风烛残年的母亲,为避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天伦之悲,搭上了这趟邮轮,就像搭上了一趟母慈子孝人圆满的末班车。我为他们高兴!
回到房间,我对蒋先生说:等我们回到多伦多,我也要带我父母去旅行。
我不敢肯定爸妈会不会同意这个建议。他们十一年前登陆加拿大,出门旅游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俩不会开车,也不讲英文,想要出趟远门,没小辈们的协助,几无可能。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过惯了苦日子,旅游一向挤不进他们的雷达。有那经费,他们更喜欢存进银行,逢年过节当作红包发给第三代。
这些年,老妈跟着她念佛的师兄弟姐妹,好歹去过几次爱德华王子岛,还有班芙公园,也跟我们去过两趟美国。老爸则固囿原地,一来加拿大就投入到了火热的打工生涯之中,一天半天都不肯歇。这十年间,他只去过尼亚加拉大瀑布,和秋天的阿岗昆。好在,年前他终于把工作给辞了,说服老了,要在家颐养天年。
所以,想要举家旅行,再没比这更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了。我在家人微信群发出邀请,说:亲爱的家人们,咱们聚在一起,也是过一天少一天的缘分。过完这辈子,也不知道下辈子会是什么样。难得大家都有时间,又有现成的司机,不如一起出门旅个行?我们也不会选择贵的地方,还可以自己做饭,花不了什么钱。要紧的是大家能聚在一起,看风景,享天伦,有机会还可以一起打打麻将钓钓鱼。请家人们认真考虑。
以为像往常一样,爸妈会回复:不用,不去,不浪费那钱。没想到,妈妈在微信里回复:你爸动心了。
这句回复,把我兴奋了一路,立刻着手规划。
所以,带着父母去旅行,是我们回加拿大的第二重头戏。
爸妈没有入籍,除了回中国,去哪都需要签证,十年美签也已过期。我和蒋先生研究了一下地图,决定带父母在加东一带转转。
临行前一天,蒋先生给我转发了在翠湖山庄船钓的信息,让我问问,爸有没有兴趣。
我的第一反应是:$400/半天,就钓几条鱼?我爸知道得心疼死,肯定不会同意。
转念一想,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带爸妈出去几次,而爸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我没必要让他知道价格,只需知道他喜不喜欢。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爸,你那么喜欢钓鱼,想不想上船去钓啊?”
老爸叹了口气,说,“咱哪有这个条件哟。”
所以,他是想去的。
我跟蒋先生说:“订!”
只可惜,当天下午魁北克发来消息,说湖面还未彻底解冻,船钓要等到本月26号才会开启。这个愿望只能留待日后实现。
蒋先生赶紧拉着我去大多百,买了一副麻将牌。他说,鱼钓不成,麻将补。
我之前教过他怎么打麻将,总共也就实战过一两回,他基本上还处于辨认几筒几条的小白阶段。不过,差生文具多,麻将牌倒是应他的要求囤了两副,都藏在家中的地下室,现在也没法回去取,只能再买一副。
他捧着新买的麻将牌,庄重得像捧了一本红宝书。他说,既然爸妈喜欢打,他一定会认真学、虚心学,争取早日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名至实归的中国好女婿。
出发那天,我们去Enterprise取车。一辆七座的别克,够一家人坐,但储物空间有限。
这是我们能找到最大的车了,再大就得订公共汽车。
我们一家四口的行李,也就一个carry-on,外加两只电脑包。妈妈却准备了大大小小八九个包,什么桂圆红枣、木耳香菇、锅碗瓢盆、毛毯毛裤。。。她甚至还带了一只洗脚盆。
眼看车里塞不下,我帮她一通筛选,行李被压缩成五只。她说,不能再减了。饼干要带在路上吃,再饿不能饿孩子;毯子也得准备好,万一孩子们睡着了,不盖会感冒。
爸爸腿脚不便。年轻时挖河泥落下了坐骨神经痛的毛病。这毛病,平时不要紧,发作起来要人命。这一次要不是老毛病复发,他也不会舍得辞掉工作。小辈们(长达十年)的劝说,哈,在这位倔强的老人面前,就是几片鸿毛。
雪上加霜的是,出发前一天,两老两少出门散步时,老爸怕躺倒在地上数云朵的蒋小诗着凉,弯腰去捞,咯噔一下就把老腰给扭了。据说痛得厉害。他也不跟我们说,直到临上车才坦白:“要不,你们去,我就不去了?”
这可真是万事俱备,东风却说不想来。我的小姐脾气也上来了,说:“车都租好了,房间也都订好了,我们全员等你调遣。你这会儿跟我们说不去了,这不寻我们开心吗?”
妈妈摆出一张嫁鸡随鸡的忧患脸,说:“他可能真走不了路,昨晚腰就痛得没法翻身。”
“那腰痛得去看医生啊,硬撑着怎么行?”我替他着急。
”嗐,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老头打出一个不要再谈的手势。
我跟蒋先生说了说这情况,他说:“要不然,咱们把行程精简一下,主打休闲,只去几个有名的景点。你们安心坐车上,到了景点我就把你们放下,只用稍走几步路,能行吗?”
女婿问行不行,老头当然行。我们把他扶进汽车,我说:“一会儿经过沃尔玛,我进去给你买把轮椅?”
老头的反应异常激烈。他又摆手又摇头,说:“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坐着轮椅才能出行,我就绝不会再踏出家门一步。”
这犟脾气!不能走路又不丢人,大街上这么多坐轮椅的,人家自暴自弃了吗?
不过,自家爹的脾气自己知道,跟我家大头儿子一个样,发作起来油盐不进。老头说了不要,我就算买了藏车里,对他都是一种冒犯,更别指望到时候能让他坐上去了。
开到渥太华的国会山庄,蒋先生把我们老少五人卸在离国会山庄最近的入口处,就开车走了。他说他会找个能停车的地方去听书,让我们慢慢游。我们游完他再来接。
老头看起来伤得不轻,走起路来呲牙咧嘴。没几步就一屁股坐在了离下车地最近的一个石墩子上。国会山庄门前的那盆“水中火”近在咫尺,他说他走不过去了,让我们自己玩。
好歹,他是坐在了国会山庄的门前,看得到大楼。而且,还有力气直立着跟外孙子女们照了张合影。(征得父母同意,上照片。)
俩娃一致认为,国会山庄看起来像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霍格沃茨。
我给孩子们拍照时,蒋小诗不愿给她娘凹造型,我就把“最佳摄影配合奖”颁给了哥哥。
只不过是一个口头奖项,又没奖品,没想到引发了的严重的后果。小姑娘当场就哭了,她说她的心灵遭受了严重的伤害,一种不能弥补的伤害。她说她要离家出走,以后我休想再见到她。
被外公外婆无原则地宠了好几天,小姑娘的脾气水涨船高,火气一上头,六亲不认。
她哭得如此凄惨,把国会山庄的巡警都给惊动了。两名警察大概认定此地发生了虐童事件,把车停在了离我们三十码远的地方,只等后妈一出手,他们就给我上铐。
偏偏我就随她哭。反正劝也不会听,又不能打,又不能骂。不如等她哭够了,自己休息。
小姑娘哭着哭着,见娘亲不搭理她,起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有种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决绝。
果真是不打算让我再见到她。
老爸虽然听不懂外孙女在说什么,她的气势他还是读得懂的。眼见蒋小诗转身离去,他居然站起来就追。
真是跑着追啊!这老头,没有力气走去十米之外的“水中火”,却有力气去追不听话的外孙女。他的腰,真的很痛吗?
第二天,从渥太华出发,前往蒙特利尔。
我们在蒙特利尔租了两个晚上的民居。爸爸的腰腿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所以我们第一天的计划,只是去市中心的圣母大教堂看看,然后去大统华买菜,回民居涮火锅。
教堂还是记忆中那撼人的美,只是要收费了。十几年前我第一次来,好像不收费啊?也有可能记忆出现了偏差。我曾自诩自己有着复印机一般的精良记忆,只是一孕傻三年,傻完三年再三年,到现在,只能靠写日记来留住时光了。
蒋先生把我们送到教堂门口就离去了。这一路,他听书上瘾,高速路上错过好几次出口。我不得不充当起GPS的助手,每到exit,人工(拍他肩膀)指挥。
当然,他插上耳机听书,也是想给我和爸妈一个讲中文的机会。我要总是两头翻译,也挺烦。
老爸进了教堂,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就坐下了。看来他是真走不了路。
不过,就算静静地坐着感受一下,也是值得的。他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教堂。
民居坐落在一套很蒙式的排屋里,户外带楼梯,有些像纽约的公寓楼。不过,这里的楼梯自带弧度,不像纽约那样直上直下。
我们住二楼,沿着转角楼梯爬上爬下,感觉在这座城市很有代入感。
套间很舒适。有两个卧室。小一点的房间一张双人床,给爸妈住;大房间里有两张双人床,类似普通酒店四人房的配置,正好容得下我们一家四口。
客厅和饭厅被刷成了正红色,连通着开放式的厨房。卫生间自带洗衣机和烘干机。把自家人往屋里一锁,感觉可以住上很久,完全没有出门的必要。
事实上,到达蒙城的第二天,我们真就没有安排任何出游计划。爸爸需要休息,在渥太华追了追熊娃,对他的腰腿来说,是雪上加霜。而且,外面的楼梯虽然带了弧度,斜率还是蛮大的,像我这种腿脚利索的中年妇女,上下楼都有些提心吊胆。爸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更没理由让他们爬上爬下。
另一个原因,是停车位。这栋楼的客座停车位,贵不说(每晚25刀加税),还地处犄角旮旯,尺寸极窄。我们的车体积又大,停进去异常艰难。到达的第一天,我俩把老人和孩子安顿好,在停车场一个指挥一个倒,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勉强擦着边把车停了进去。蒋先生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停完车估计也得了PTSD,第二天完全没有挪车的想法,连去市中心见他在蒙城上大学的侄子,也是坐地铁过去的。
所以,第二天,爸妈和孩子们完全没有出门。我和蒋先生只在附近的街区逛了逛。
蒙城教堂不少,我们住的旅馆对面就有一家。
漂亮的甜点。
路边有一家很特别的小店。店里的东西应该都是人家网购了又退货,亚马逊不回收,就批发给了这种零售商。店堂里有几排摆开的隔板,所有的东西都铺上面,两块八块地甩卖。我给妈妈淘了一件泳衣,泡热水池用;又给大核买了件哈利波特的校服,万圣节用。
孩子们拒绝再吃火锅,我去街角的餐厅给他们买了一只披萨。门口贴的广告说,大号的Pepperoni披萨特价,只需$14.95。付款时,却被收$24.95。
我问为什么,店主说:广告上写了的呀,星期一和星期二特价。今天星期五。
广告是用法语写的,我自然是看不懂。这就是语言不通的代价。
又买了一盒羊肉套餐。回到家把昨晚火锅剩下的蔬菜一锅炖了,就是我和父母的一餐。
来一趟蒙特利尔,没有品尝正宗的蒙城美食,除了教堂也没看见其他风景,一家人只是泡在出租屋,吃火锅,打麻将。听着不像来旅游,更像是老中青三代来蒙城搞团建。
收获还是有的:经过两天的密集熏陶,蒋先生打麻将的水平突飞猛进,居然开始胡牌了。
让我们恭喜蒋先生,在他五花八门的技艺宝库中又添多一项。这项爱好很实用,在之后的加拿大行程中,他每天都会花上一两个小时和爸妈切磋,彻底坐实了“中国好女婿”的名头。
捕鱼和麻将还有点关系呢。以下是一个搞笑段子:
”麻将是由渔民发明的。
渔民打鱼,一条、二条、三条。
鱼打多了用什么装呢?用筒啊。所以一筒、二筒、三筒。
打那么多得卖啊!所以卖一万、二万、三万。
渔民最关心是风向,所以有了东南西北风。
白板是船帆。
红中是桅杆。
发财肯定是恭喜发大财了!
鱼和鱼是吃。
船和船是碰。”
是,要是能培养出一个麻将小分队出来,以后过春节就热闹了。听说现在麻将在国外也很流行,要n鞥打出个一技之长来,那简直就完美了。:)
外婆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现在也眉目清秀,美~外公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难怪桥妹是高挑的美女~
一家人在一起真好。趁着父母还走得动,三代一起多玩玩,真是最幸福、最值得珍惜的时光了。
蒋先生可以啊!都会胡牌了。妥妥的中国好女婿。以后再教会孩子们,逢年过节就多了一个娱乐活动了。
我父亲的腰和腿,确实是老毛病了,查有查不出,治又治不了。可能年纪大了,都这儿痛那儿痛。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我父母也这个岁数了,希望有空能多和他们一起出游。去年遇见一个老太太,八十多,说是八十岁以上,保险费用就倨了,看来七八十岁是条分界线。
我父母在美与我们同住多年,十多年来也带着他们去了不少地方。我父母都年过70,近几年来我颇有紧迫感,想到他们80多岁也许不良于行,能与父母一起旅行的日子,满打满算可能也只剩下十来年。世界上还有好多地方我未带父母去过。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三代人同游的时间更是所剩无几。所以一有时间我就组织全家出游,很累,很混乱,但也很幸福。
小诗感情丰富,是个演员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