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与蒋先生去过一次拉斯维加斯。那时候,我俩还在约会状态,除了取悦自己与对方,毫无羁绊,把拉斯维加斯的精彩挖掘到了极致,每天逛街看show吃美食,SPA美容试新衣,时不时遛遛赌场,练练射击,每晚不到凌晨不上床,早晨再从中午开始。
那时候,偶尔看到大街上有父母牵着小孩走过,我俩同声纳闷:“为什么父母会带小朋友来这种地方?”在我们看来,拉斯维加斯是成人的天堂,声色犬马,满大街迷离的灯光。带小孩过来,合适吗?
当时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拖家带口来到拉斯维加斯,而且一住五天。
事实上,制定这次环游计划时,拉斯维加斯是最早确定下来的行程,甚至早于蒋先生拍板的“黄道吉日”(“黄道吉日”的典故,参见游记第一篇)。自从我们把再次自驾横穿美国当作环游的起点,我就锁定了这个城市,日期就在我过生日的那个星期。至于酒店,网上给出的deals实在太好了(夏天嘛,也不是旺季),就算non-refundable,也忍不住即时锁定。所以,从“黄道吉日”到拉斯维加斯之间的行程如此匆忙,六天连逛六个国家公园,实属我贪心,想在锁定的时段内,把沿途的美丽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在拉斯维加斯庆生,那里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要刺激有刺激,要休闲有休闲,有什么不选它的理由?什么,小孩子不适合去拉斯维加斯?扯,那里有闪耀的霓虹,满大街糖果冰淇淋,还有奇装异服的漂亮阿姨怪蜀黍,为什么小孩子不能去?小孩不让去,你给我们留家当保姆吗?
只要意愿足够强烈,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自圆其说的观点。
Zion营地一夜风劲,把我们早早就吹醒了。退营后,我们一鼓作气往西南方向开,就算在一个带游乐园的麦当劳停留了一个小时,中午十二点也已来到了拉斯维加斯。
酒店要下午三点才能check in,而孩子们连续三天露营,没能去得了泳池,跟我们念叨得,耳朵早就长了茧子。有小娃的父母都知道,所谓旅行,也就是换个地方遛娃,哪怕是来到了拉斯维加斯。所以,蒋先生在麦当劳就已经给孩子们作好了安排,找了维加斯当地的一家露天公园:天堂水上乐园(Paradise Water Park)。
这家水上公园超便宜,一家四口只花了十刀。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大小滑梯,旋转喷水柱,还有儿童游水区,深水区。小小一个园区,一目了然,救生员人手又够充分,个个爱岗敬业。实在是一个让家长充满了安全感的遛娃好地方。
我们到达的这天,是八月六号。在拉斯维加斯,八月七号就是孩子们的返校日。天堂水上公园显然是专为学龄儿童所设,孩子们上学,他们也就关门了,要等到明年才重新开放。所以,我们到达的这一天,是他们今年开门营业的最后一天。
这么好的地方,我忍不住想要替孩子们争分夺秒,也不敢轻易催他们走。孩子们不负所望,一待就是五个小时。
拉斯维加斯高温40+摄氏度,又值最为炎热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不遗余力地炙烤着每一寸它视线所及的土地,以及每一个不加掩护的生灵。泳池是敞开式的户外设施,没遮没挡,我完全没有下水的勇气。我懂水里凉快,可又不喜欢防晒霜的油腻,能不抹尽量不抹。裸奔的肌肤,暴露在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太阳底下,本中年妇女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所以,我就找了个稍带荫凉的区域,生生陪坐了五个小时。
所谓的荫凉,也就是头顶支了一把小阳伞,也许阻挡了部分阳光,热量还是无处不在。五个小时的桑拿啊!坐到后半场,我感觉自己已能闻见自己的味道,再摸一下皮肤,表面长出了盐巴。
救生员们很尽职,全方位无死角监控。蒋先生在读书的同时,也时不时跑到水里跟孩子们互动,我就放心地在四十度高温的热情拥抱下,在躺椅上睡了一觉。
五点,水上公园打了烊。我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孩子们去酒店check in。
话说,从Zion到拉斯维加斯的路上,蒋先生就语重心长地劝诫儿女:“孩子们,我们正前往一个陌生的大城市。这个城市很精彩,爸爸妈妈保证,你们能找到许多乐子。但是,这个城市也充满了怪异的人,甚至邪恶的人。你们不能像在家和在公园时那样到处乱跑,跑丢了,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你们要真不见了,爸爸妈妈会哭死的。” 他转头做了一个抹泪的动作。
蒋先生乌鸦嘴。我们在酒店安置好行李,打算下楼吃饭时,就遭遇了差点哭死的一刻。
蒋先生平常慢慢吞吞,有时又不可理喻地性急。我还在卫生间换装,他就让儿子去按电梯。俩娃得了令,屁颠屁颠跑去了电梯间。等我们赶到时,俩娃不见了。
蒋先生让我先下楼,他善后,看孩子们会不会回到楼上来。
我下到底层时,看到蒋大核在大堂站着。
我问他:“妹妹呢?”
他梦游似地说:“她出去了。”显然,他根本没有关注妹妹的动向。
我死马当作活马医,赶紧推门去找。目光所及,没能看到蒋小诗。我向前跑了几步,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也不见她的身影,只好折返。
再次回到大堂时,对面服装店的店员跑出来,跟我说,她看到一个小姑娘自己坐电梯上楼去了。
我特别着急!电梯并不显示楼层,我不知道她上了几楼。而且这电梯没有房卡没法开动,她分明是跟着其他的房客上楼去了。万一,那是个坏人呢?
我的心脏一点一点凝固起来。好心的店员说,她会联系保安,让我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蒋先生说了,这个城市充满了怪异的人,甚至邪恶的人。。。
保安很快就赶到了,蒋先生也终于下楼来了。听说小诗不见,他的脸顿时就白了。他说,他好像在电梯间听到有人尖叫,说不定蒋小诗被人强行带走了。
这时,另一边的电梯门开了,蒋小诗不在其中。保安开着对讲机,大概是联系监控人员,自己乘着电梯上楼去了。
蒋先生的脸色更加苍白。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架电梯门交错开关,上上下下好几趟,都不见蒋小诗人影。我感觉,我已经没法正常呼吸了。
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中一间电梯门开了。谢天谢地,蒋小诗就在其中。看得出,随行的大人对小姑娘自己搭乘电梯很有顾虑,一脸凝重地替她引颈朝大堂张望。
蒋小诗面颊通红,眼睛也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焦虑哭泣过,还是下午游了五个小时泳的后遗症。
服装店的姑娘打电话给保安,说孩子找到了,保安也随之下楼来。他蹲下身,跟蒋小诗说:“小姑娘,这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你要小心,不能乱跑哦。”语气与蒋先生在来拉斯维加斯路上的告诫,如出一辙。
蒋小诗眼睛红红,带着哭腔,一个劲儿说:“I’m so sorry, I’m so sorry。”
我和蒋先生搂住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的。”这种时候,不会询问细节,不想责备训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谢天谢地!!!
蒋小诗凑上来,吻了吻我们的脸颊,哽咽着问:“爸爸妈妈,你们没有哭死吧?“
我想说:有!又觉得,有些感受太真实,开不起玩笑。
我摇摇头,抹干她脸上的泪,笑着说:“没有,我们在一起就好。”
晚餐根据Yelp的推荐,我们找了家日本料理,风月。
还记得疫情初始,日本人寄了多箱物资驰援中国,箱子上写: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当时感觉,日本人的中文怎么比中国人还好?这小标语,让人听完就想恋爱。
时移势易,三两年的工夫,怎么民间又开始抗日了?这剧情的转变,总让我想起《1984》中,某宣传员在台上激情引导:与欧亚国同气连枝!台下民众高呼:与欧亚国同气连枝。有人上台对着宣传员耳语一番,宣传员转变风向:与欧亚国不共戴天!台下也齐声高喊:与欧亚国不共戴天。
小说,果真是现实的升华。
老板长得很养眼,气质类似83版射雕里的黄药师,虽然上了年纪,一副玉树临风的劲道,让我看了还想看。又不敢多看。
本想吃自助,发现小娃的费用比大人便宜不了多少,而他们只爱吃面条,就改成点餐了。两个孩子,一碗面条就能搞定。蒋先生热爱寿司,尤其生鱼片,所以这一餐他吃得很开心。他说,出门十二天,终于吃上他想吃的东西了。
之前他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点的鳗鱼饭,色香味俱全。有那么一刻,感觉来到这个城市,也不只是遛娃。
在LV休整五天,想必大人孩子都能好好地充充电。这第一天安排得太好了,除了这惊魂一幕。
孩子小时候都难免有这样的惊吓,我也有过接孩子没接到,吓了一身冷汗的时候。小诗是个很有能量的孩子,有你们的爱和好的引导,未来可期。真的,不是瞎夸,俗话说“三岁看老”是有道理的。
如楼下网友所说,番桥妹的文章写得好,“写得轻巧机智,读来活灵活现”,我也是这个感觉。建议把这一年游历出版成书,是家庭的美好纪念,也是孩子长大后给他们的一份好礼物(也许还能鼓励/迫使他们学好中文,读懂妈妈的书,读懂小时候的自己。)
所以读到这篇文章,就难免见猎心喜。作者也没有追求什么大的格局,写的是一天里的小起伏小心事,相由心生,通过记录一家四口生活中细小的瞬间,透露出生活的智慧和乐趣。遣词造句,排篇布局,起承转合,看得出来,是动过脑筋的,但没有刻意的感觉,写的轻巧机智,读来活灵活现,是可以读给全班同学听一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