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Denver的酒店到Kansas的大狼屋,谷歌给出的行车时间是八小时十五分钟。两地间又隔了时区,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就算我们早上七点半从Denver出发,中间花十五分钟吃喝拉撒加个油,到达Kansas city,也是下午五点了。这还是理想状态,我是说,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
大狼屋的水上乐园,每晚八点打烊。想要让孩子们玩得尽兴,我们必须早起。所以昨晚,蒋先生告诫孩子们,明早七点一定要起床,下楼拿过早餐就走,在车上吃。孩子们并不知道我们订了大狼屋,蒋先生想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他只是在睡前千叮咛万嘱咐:明早七点半,一定要坐上汽车, 不能再迟了。
结果,今早一睁眼,已是七点半。而我还是醒得最早的一个,其他三位睡得人事不省。我打开窗帘,强行让自然光把所有人唤醒,再打包退房,已是八点多。说好拿了就走的早餐,孩子们挪不开步,我们就只能陪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等他们吃完了再出发。八点半坐上汽车,比预定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GPS显示,想要到达Kansas City,我们起码先得在I-70高速上开上八百多公里。
八九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带着两个小娃,考验却是一重接一重。还没驶出丹佛,俩娃为了争夺一本童书,大声吵了起来。不能动手,他们就用各自螺旋上升的语调,一浪接一浪地提升,企图盖过对方的气焰。
我凑过头去,对蒋先生耳语:“别等到Kansas再给孩子们惊喜啦,他们要这样吵下去,我都撑不过八小时。不如把这份惊喜转做激励?“
蒋先生一早被强制叫醒,估计又在头痛了。孩子们一吵,他的眉毛也拧了起来,眼看着就到了怒气爆发的边缘。我这么一提议,他立刻同意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比孩子们更高的声调吼道:”Attention please!”
孩子们慢慢安静下来,像一锅烧开的水,被拔掉了电源。
蒋先生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咱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俩娃愣愣地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爸爸要带咱们去大-狼-屋!“我一字一顿地说出地名。同时展开双臂,作出欢呼的姿态。
孩子们重又沸腾了,大声Hooray着,简直要把车顶掀翻。这种喜悦,千金难买,我们也忍不住展露笑颜,陪着孩子们享受了好几分钟的欢愉。
蒋先生重又清了清嗓子,说:“但是,我们今天要开很长很长的路,比过往任何一天都要漫长。我希望你们养精蓄锐,不要把能量耗费在与家人争吵打骂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你妈妈和我给你们设计了这一站,是因为这一路以来,你们一直都是好孩子,值得被嘉奖。我不希望你们在最后一刻,把自己的reputation破坏掉。如果你们不对彼此友善,而是不停地吹毛求疵,互相攻击,那么你们就不配得到这份嘉奖。如果屡教不改,我会直接把车开回家,不在大狼屋停留。“
车里鸦雀无声,孩子们显然在掂量这份警告的严重性。我不忍心了。蒋先生说得出做得到,但我觉得这份措辞严厉了点儿。这八个小时,大人还时不常怄个气呢,怎能指望孩子们不吵不闹呢?到时候他真一赌气开回了家,孩子失望不说,我还心疼那打水漂的两三百美元呢。
我按了按他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住嘴。我转头对孩子们说:“爸爸说得对,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值得去大狼屋。这样,咱们沿用以前的奖惩机制:三振出局(Strike out)。如果你们有不当行为,被严肃警告后还不改正,就会得到一个strike。如果连续得到三个strikes,那么这个小孩就将失去玩水上乐园的资格。到时候,妈妈会陪TA待在房间,爸爸带另一个表现好的孩子去玩水。“
蒋大核弱弱发问:”那在每个strike之前,你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先给我三个警告呢?“
我说:”没问题,妈妈会你们三次警告。所以,每个人会有九次犯错的机会。“ 老实说,要不是怕削弱strike的威力,我巴不得每个strike都给出三十次警告呢。给他们订大狼屋,主要是为了让他们开心,又不指望他们做天使儿童。甩出这份惩戒,更主要是大人的私心,是我们希望能平安渡过这车上的八个小时。
俩娃安静地看了我们一会,蒋小诗主动把童书塞给哥哥,哥哥又把书放回到了她的座位上。要是这会儿给他们个梨,就是现代版的孔融让梨。
前半程的旅途相当无聊,一路阴云,一路平原。
最大的亮点,就是那张半掩在树丛中的“Leaving Colourful Colorado”牌子了。牌子不知是木刻还是手写的,全无设计感,字体大小不一,简陋拙朴,还掉了点漆,看起来相当接地气,让我在离开科罗拉多的这一刻,对这里的人民有了种合并同类项般的惺惺相惜。
后座的和谐维持了不到二十分钟,斗争的情绪渐渐升腾,爆发,又被我的warning/Strike镇压。如此周而复始,行程未过半,蒋大核已经领取了两个Strikes,蒋小诗名下,则有一个Strike外加一个warning。我不免有些焦虑。照这趋势,至少有一个娃要被留守房间了,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的局面。规矩是我订的,还得由我来替他们解套。
蒋小诗第十八遍地让我给她读Dr. Seuss的《Green Eggs and Ham》,我对孩子们说:“行为不恰当,你们会得到警告,三个警告合并成一个strike。同样,如果你们做了很nice 或 kind的事,也可以撤销掉警告,甚至strikes。譬如,蒋大核,妹妹喜欢听这本书,如果你读给她听,读一遍就可以reverse掉一个warning,你要不要试试呢?“
蒋大核立刻接过妹妹的书,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读起来。蒋小诗难得见到哥哥如此主动参与到她感兴趣的事情中,哥哥一边读,她就在一旁咯咯笑。
如此笑了一路。妈妈的心情,在这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如鼓乐,如春风。
后半程的风景,美丽许多。Kansas州有着绵延沃饶的平原,外加层叠起伏的山坡。在这个烟雨蒙蒙的日子里,车窗外绿树白墙,风吹草低见牛羊。
开着开着,沉默了许久的蒋先生扭过头,用波澜不惊的语调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同样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愿意。”
他说:“哦,这个问题,我多年前已经问过你了。”
这是他表达浪漫的小方式。此刻用这种略带疲惫的平淡口吻说出来,别有动人的韵致。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太太?”
“有时候,我知道。“ 我诚实作答,又捏了一下他的手,说,”彼此彼此。“
那些沮丧抓狂的时刻,会感觉彼此是仇敌,是冤家,会气自己怎么那么没眼光,与这样的人绑牢在了一起。不过,谁家的婚姻毫无起伏,时刻保持一百分的甜度呢?
这一路,纯粹是赶路模式,除了加油上厕所,没有停下来过,连午餐都是麦当劳的drive-through。蒋先生始终保持着略略超过限速的时速,力求早点到达。路况不错,除了在一个有两座尖塔的小城中心滞塞了十几分钟,算是一路畅通。
Kansas City在望,一车人叽叽喳喳地兴奋起来。路过一座立交桥,蒋先生和我一致怀疑,这座桥的设计师是靠摸鱼拿到的文凭吗?桥的一端,像是重心不稳,一头砸到了地里。它也许很实用,但是实在缺乏设计的美感。
6:10PM,我们赶到了大狼屋,比GPS指示的时间足足早了半个小时。
Check in之后,蒋先生告诉了我房间号,就追着女儿跑进了大堂。我带着蒋大核跟了进去,却是看不到父女俩的身影。我猜想,他是不是等不及要带孩子们下水,早早去了房间?只能凭着他给我的房间号一路找过去。大狼屋住房部的走廊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我一路问询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房间。
敲门没人应。蒋先生还没来得及给我钥匙,我与儿子只能站在房门口干等。左等右等,站了有十几分钟,我想蒋先生是不是一时口误,告诉错了房间号?就带着蒋大核返回大堂,打算找前台查询一下。
刚到大堂,就发现蒋先生带着女儿站在正门口。他一脸焦虑,正伸长了脖子在找我们。原来,蒋小诗跑进大堂后,胡乱找了个方向撒丫子就跑,蒋先生只能去追她。等抓到她,又回到大堂,却是找不见我们母子,只能站在那里干等。这好不容易开快车省下的时间,就在无谓的等人中被消耗掉了。
大堂有吉祥物经过,一只卡通大狼,名叫Wiley。蒋大核盯住Wiley,笑得像个超级迷弟。蒋小诗则弯腰垂肩,一脸谦卑,与她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神态完全不同。这是见到偶像的姿态啊,平常妈妈可见不到这迷弟迷妹般的星星眼。
我这么说,自然有证据。看看在房间,俩娃面对老母亲时,是什么姿态。蒋小诗扭得根本停不下来,竭尽搞怪之能事。蒋大核则是一副霸道总裁的高冷厌世脸。
Kansas的大狼屋规模相对较小,不过也够孩子们玩了。
一个多小时唰地就过去了。八点关门时,俩娃意犹未尽,依依不舍。还好,明天可以再来。
带孩子们上大堂听故事。孩子们第二次见到Wiley,迷劲未减。光是这份隔着照片就能感受到的兴奋,我们就觉得,开八小时带他们来到大狼屋,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陪孩子们在大堂听故事时,蒋先生用手机就近点了Famous Dave’s的烤肉。他说,来Kansas不吃烤肉,就白来了。Kansas是美式烤肉发源地,吃BBQ,是当地文化的一部分。
也许是我饿坏了,感觉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BBQ,滋味足,肉质又够酥烂。一口咬下去,味蕾得到了充分的滋养,又满口余香。这肉,是不是也是先拿高压锅煮熟了再烤的?
一查Yelp,Famous Dave’s才三星。难道Kansas人民的口味这么刁钻吗?我跟蒋先生说,明天一定要找家五星的烤肉店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