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阳光照进帐篷,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唱,没法不醒。
去洗手间刷牙时,我惊喜地发现水龙头里流出了热水,赶紧跑回营地,催促蒋先生去洗澡。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能让他心情好出数倍。而今天会是行车路程漫长的一天,我得巴结好司机。
我转头招呼孩子们吃早餐,自己则收拾睡袋,打包行李,只来得及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家庭主妇,就是这么无私。
一家人坐到车上,我平静地跟蒋先生交流了一下旅途中的挫折。大致就是,我规划了路线行程,大家却嫌烦嫌累,让我感觉吃力不讨好。不过呢,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我会在沮丧时发泄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过。我这么说,是因为昨晚从河边回来后,在讨论之后几天的行程时,与蒋先生话不投机。我一晚上都背对着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蒋先生安慰我说,他和孩子们是appreciate我的付出的。他让我不要多想,他只是有点累。
我嗯了一声,并没有再作评论。我知道,他最爱的假期就是躺在床上看球赛。孩子们最爱的假期,则是一边喝着巧克力奶昔,一边玩游戏。如此看来,拉他们出门,跋山涉水的,倒是我这个家庭主妇的私心了:在家待得闷,打着家庭的旗号,去完成自己那一场游山玩水的梦想。
是这样吗?我也说不清。不管怎样,我们还在半路上,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踏踏实实把剩下的旅途行完。
今天,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一路向东,抵达爱荷华州的双瀑市。沿途唯一要参观的景点,就是俄勒冈中部的彩绘山(Painted Hills)。
从营地向北向东,大约两个小时车程,就能到达彩绘山。这中间,我们只在Smith Rock稍作停留,加了个油。在网上做攻略时,我看到有人说,彩绘山附近很长一段路都荒无人烟,油要加足。
一路都是灰扑扑的荒山。进入彩绘山景区后,突然就眼前一亮,几座镶嵌了白色条纹的褚红色丘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马路右侧。在蓝色天空和绿色针叶灌木的映衬之下,色差如此强烈,像一道提神醒目的开胃菜。
通往观景台的一小段路,是unpaved的石子路。短短一程,蒋先生开得提心吊胆,生怕我们的车坏在半路。这一个星期下来,我倒是麻木了,与其这样提着颗心走一路,不如破罐破摔。车子能开,我们就往前,它要撂挑子了,我们就让CAA把它拖走,然后我们该走走,该飞飞。人最焦虑的阶段,就是等待靴子落地。可它要一直不落下来呢,日子难道就不过了?
彩绘山全称是John Day Fossil Beds National Monument - Painted Hills Unit。John Day是俄勒冈东部自然景区开拓的先父。我们一路往东时,看到很长一条高速路都以他的名字来命名,沿路还能看到他的雕像,可见他在当地的知名度有多高。当地的广播电台说,John Day当开拓先驱者时,曾遭遇抢劫,但当地人民热情帮助了他,让他得以完成开拓大业。很温暖的小故事。
彩绘山被称作俄勒冈的七大奇迹之一。它是时光在大自然沉淀的结果,各种色彩,代表着不同时期的气候特征。气候变迁并非在朝夕之间完成,也不是一种平滑的过渡,它的跨度长达千百万年,甚至上亿年。彩绘山完美见证并亲历了这个长期变化的趋势,也记录了这之间的波澜起伏。
时光静静流逝,长期变化主宰了短期波动,新气象替代旧气象,一轮又一轮地主导着地表。而所有的变化,都被记录在了彩绘山的条纹之中。譬如这个Carroll Rim,代表温暖湿润的红色岩层主宰了山体的底部,但它渐渐被代表干燥气候的黄色岩层所替代,红色层就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直至被黄色层全面取代。
根据公园的介绍,山体的红色沉淀是铁元素。铁锈红的古土壤代表着温暖潮湿的地表环境。土壤通常富含水分,池塘和湖泊星罗棋布。年降雨量在80到135厘米之间。
黄色和棕褐色的岩层则代表了比红色岩层干燥得多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下,地表的大部分区域缺乏积水,年降雨量在60到120厘米之间。
至于现如今,地表年均降雨量只在30厘米左右,比黄色层还要干燥许多。我很好奇,如果咱们这个年代被岁月沉淀,成为彩绘山新的顶层,它会是什么颜色?
山体间星星点点的黑色,则是锰元素的积累与沉淀。一种合理的假设是,某些植物会用根部锁定锰元素,使某个区域的锰含量大增。这种现象,在现如今的肯尼亚牙签树区域可以观测到。
我被自然之美震撼到了。时光作画,大气磅礴,又蜿蜒流转。
孩子们却是无感,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被我们东拖西拽地走了一圈,两张小脸都是一式的生无可恋。
我对蒋先生说,他们看什么都不觉得美,是不是因为动画片看多了?动画片里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习惯了那些明媚的色彩和夸张的造型,现实世界可不就没那么有趣了?蒋先生说,更可能是他们的世界还很小,只是家人与方寸地。此刻被强拉入外部世界,他们会觉得这里与他们无关,又没有游戏有没有朋友,所以不感兴趣。如果这是一座糖果山,他们的反应就会不同。
哪位有头脑的商家,请赶快来彩绘山建个糖果林,或挖座巧克力池。这样,就里就能成为一个亲子游的好去处了。
从彩绘山出来,是绵远数百英里的山脉。两旁的植被,从葱郁的绿色长青树,到山间零星的墨色点缀,最后变成了低矮的灰绿色灌木。
广袤的山区,鲜有人迹。幸好我们出发前加足了油,这延绵几百英里的山区,不要说加油站,连个房屋都少见。应该是缺水,万物难以生长,继而导致缺人。但凡水源充足一点,这里不知可以容纳多少人口。届时,把边境难民全部输送到这里,让中部迅速崛起,岂非皆大欢喜?
山区地带, 但凡有点良田的影子,大多是喷水车在没日没夜地工作。
我们开了一上午,又开了一下午,以为已在爱达荷,一看地图,分明还在Oregon。我这地理知识奇缺的人(其实啥知识都缺),以为Oregon只是靠近西部沿海地带的那一条,过完彩绘山就到头了呢。地图显示,俄勒冈横跨东西的宽度,甚至还略略大过南北的长度,所以我们卯足了劲儿开,都开不出去,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蒋先生开着开着,就笑了,说今天的这一程,让他想起小时候玩的一个电脑游戏:The Oregon Trail。他说,这本是一个带有教育意义的游戏,模拟了十九世纪中后期,那些从密苏里独立城向俄勒冈Williamette Valley进发的移民之一路跋涉,融历史,地理,社会人文等各种知识于一体。结果,那个游戏让人玩得超级上瘾,因为你总是来不及走到俄勒冈西部,就挂了。要不死于痢疾,要不在渡河时被淹死,或者食物不够被饿死。他说,不管你怎样努力,不管你配置了多么齐全的装备,总有一种新奇的死法在前方等着你,让你防不胜防。所以,他脑海中就留下了这么个印象:你是走不完/出俄勒冈的。
下午四点,我们到达一个叫Ontario的城市。GPS地图显示,这应该是Oregon的边界城市了。
听到我们说Ontario,蒋大核喜形于色,从后座探过头来,问:“咱们到家了吗?”
我说:“这是美国的Ontario,不是加拿大那个。“
他不死心,追问:“那我们离加拿大的Ontario还有多远?“
我说:”大概七八十来天吧。“
他的小脸瞬间黯淡下来。
这孩子,是有多想家!
Ontario的麦当劳,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的麦当劳,上餐奇慢,苍蝇追着人飞。女士洗手间里,有一个隔间,水流哗哗作响,应该是冲水器坏了,冲得停不下来,而且是那种很大量的冲洗,一分钟得有一立方?我向工作人员反映,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只是嗯了一声。我补充说:“这样很浪费水啊,要不要派人修理一下?”他这才磨磨蹭蹭走到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员工身边,跟她提了一下。女员工说:“是洗手间第一隔间,对吧?我也注意到了。” 然后,他们就都忙别的事情去了。
我一声叹息。这哗哗的水流,够浇灌好几公顷玉米地了吧?小孩子都知道Save the Planet,大人们怎么就这么漠然呢?
痛恨资本家的蒋先生说,一定是麦当劳给员工支付的薪酬太低,无法激发他们的参与感与责任心。我有不同意见:就算只是支付最基本的工资,这保持餐馆整洁(不让苍蝇乱飞),及时汇报损坏的设施,也属于最基本的工作职责吧?总不至于裹个汉堡炸个薯条才算工作。
我只是心疼那白白浪费的水。往西几个小时,一路干旱,到了这里,怎么就这样糟蹋水资源了呢。这让我想起杜甫的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实在是咽不下麦当劳,看到对面有一家熊猫快餐,如获至宝,赶紧跑过去点了一份。熊猫快餐味道虽然一般,比起洋快餐,吃起来不知舒服多少倍。这中国胃,是娘胎里带来的,就算在西方混了十几年,还是没有任何想要和平演变的迹象。
继续往营地赶。过了Ontario,一路绿意盎然,水草充沛。这应该是农耕的季节吧,一路上那牛羊粪的味道,车窗都挡不住。乐观一点想,这可真是一片沃饶的土地。
这一整天,开了八个半小时。算上时差,直到晚上七点半,才到达营地 Twin Falls Jerome KOA Journey.
双瀑市的KOA,简陋得一批,营位与营位之间的间隔特小。因为地处农田与工地之间,上空洋溢着挥之不去的牛粪味。与之前的KOA相比,游乐场也超级简陋。不过,泳池开放的时间很长,我们扎完营,孩子们还去水里玩了很久。
坐在池边,我惊喜地发现,蒋小诗已经能自如跳水,并短距离游泳了。这可是无师自通的成果啊。老母亲一激动,赶紧录了一小段视频,发到朋友圈得瑟。
旁边的营位上,停着一辆露营车。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式的车子,小巧便捷,非常喜欢。火遍中国的那个抛开老公自驾两年的阿姨,如果配备这样一辆露营车,一路上会安心不少吧?
夕阳西下,一旁工地上空的落日,美得炫目,让人暂时忘却了牛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