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打定主意要陪蒋先生干熬。听人说,副驾如果睡觉的话,司机很容易跟着打盹儿。我感觉,这一车人的安全都掌控在我手里了,所以不停跟蒋先生没话找话,也不管他爱不爱听。
只是,熬到夜里一点多,生物钟使然,眼皮便沉重起来,一个劲儿朝着一处粘过去,让我恨不得找根牙签撑着。蒋先生看我强打精神陪他说话,再三要求我睡觉。他说:“你现在睡会儿,说不定到了凌晨我很困的时候,你还能帮我开上一段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我替他开车。我如获圣旨,大概几秒钟就睡着了。我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借口。
再次醒来,看到仪表盘上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啊!
再一看GPS,吓我一跳,怎么到达时间又改成十一点多了?我问蒋先生:“我睡觉的时候,堵车了么?”
他说:“没有啊。”
“那为什么我睡觉前说是十点到达,现在变成十一点多了呢?” 我指着GPS发问。
蒋先生嗯了一声,说:“GPS要咱们从SARNIA入境,被我改回从WINDSOR入境了。我不喜欢走SARNIA那条路,因为那里总是大雾,咱们的车出不得任何状况。” 看我不太信服的样子,他解释说,“有一年广播里说,SARNIA大雾,一百多辆车连环相撞,酿了一场特大车祸。这种事要让咱们遇见了,这车回得了家回不了家先不说,咱们先困死累死在车上了。”
我抬了抬依然沉重的眼皮,同意了他的说法。看来,这台新的GPS跟我家八字不合,最后能作的贡献也被一票否决了。我把旧的GPS又换了上去,至少屏幕大,看起来舒服些。
这之后,我再没合眼,只是强打着精神,一路陪蒋先生说说话。看得出,他的眼神也有些呆滞了。作为一个资深夜猫子,凌晨三四点已是他上床的时间。我要求开车,换他睡会儿。他说,等过了海关再说。所以,我就坐在一旁,拧着手指等天亮,等过海关。
五点多,笼罩住大地的黑幕,一点一点透出光来。接近六点时,已能看清周遭景物的大致轮廓。灰蓝色天空的边缘,渐渐渗出些微粉红来,像是为太阳的大驾光临开始铺设红毯。这期间,我们驶过一团又一团的晨雾。原来,起雾时,不是苍茫大地被一整团地罩起,而是这里一丛,那里一丛,就像天上的云朵被随机丢在了地面上。
六点五十左右,到达底特律,一轮红日在我们面前升腾而起。虽然困得不行,我还是忍不住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活了这么多年,见落日无数,这日出,好像就没见过几回。原来,日出时,心里真的会升起希望来。而我的希望,就是早早到家,碎觉。
七点多,我们达到WINDSOR边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前面就排了一辆车,简直不用等候。
蒋先生把他的手机递给我,让我把ArriveCAN的应用程序调出来,为过关做准备。我打开App一看,惊呼:“老公你厉害啊,竟然把过海关的时间预测得一分不差!” App上预估的过关时间是7:15am,而此刻,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恰好就是7:15。这个App,明明是昨天下午在大狼屋的家庭换装间,蒋先生坐在马桶上填写的。这分毫不差的远见!
我说:“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制造这个巧合,你特意把入关处从GPS提示的SARNIA改成了WINDSOR,然后一路掐着点儿赶过来的?”
蒋先生说:“冤枉,我真的是为了躲开大雾。”
过海关时,孩子们陆续醒来,喊饿喊渴。所以我们到达加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去麦当劳吃早餐。
重新回到车上时,蒋先生主动提出,让我换着开会儿车。他说他想小睡一会儿。这是上万公里的行程中,我得到的唯一一次开车上路的机会。恭敬不如从命,虽然我困得云里雾里。
WINDSOR好大的雾!有一段路,我只能看清前方几米。要不是清晨,马路上车少,我指不定就跟人追了尾。
蒋先生拿着我的手机拍照。我揶揄:“你想避开SARNIA可能有的大雾,所以就选了WINDSOR实打实的大雾?”
他笑着说:“还真是的。你越不指望什么,越有什么。”
蒋先生不睡觉,是因为他根本没法睡。一来孩子们醒了,叽叽喳喳的;二来,看得出,我开着车,他有点不放心。与其睁着一只眼睡,不如不睡。
我就困得不行。大雾时还强打精神看看路,怕追尾前方车辆。等驶过迷雾,就开始犯晕,好像车窗外的那团雾霭跑进了脑子里,上眼皮直盖下来。我不得不时时打开车窗,让冷风吹一吹,摇头晃脑强撑住。
“慢些,慢些,你时速开到135公里了。” 蒋先生提醒我。我开车有个毛病,时常盯牢前方车辆,然后忘记限速。被他一提醒,我一脚刹车,让车慢了下来。
蒋先生三番五次提醒我之后,叹了口气,说:“知道在美国,我为什么不让你开车吗?”
“为啥?” 我机械接过话题。
“温哥华的机械师说了,咱们的车如果小心点开,开个长途可能没问题。就怕急刹车,容易散架。你看你,一脚深一脚浅的,也就是到了家门口,在美国我哪敢让你开?“
酱紫啊。我主动放缓了车速。
他又说,归程时,他的状态并不好,因为在妈妈家时,大概被狗毛猫毛熏过敏了,一只耳朵基本被堵塞,还时常头痛,一路都不舒服,所以时常有坏脾气。他说,谢谢我这一路对他的包容。在美国时,他不想提这茬,怕我催他去医院。这会儿到了加拿大,心里放松不少,立刻觉得累坏了,恨不得原地躺倒。
我还真不知道,不免内疚,跟他说:“那你睡吧。到家我叫你。”
蒋先生摇摇头,说:“遇上这样的天气,孩子们又醒着,我是没法睡着的。不如等到了下个出口,换我来开。反正都快到家了,我可以睡它三天三夜,不差这一会儿。”
我确实困的不行,脑袋都要敲到方向盘上了。怕自己酿车祸,就没有推辞,看到下个出口,赶紧开了下去,换到副驾。
所以,二二之夏万里行,我在开车方面的贡献,只这一个小时。感谢蒋先生一路的付出!
整个行程,一万四千公里。美国北部和中部的州,基本都走了一遍。
回家算了算账,除去一路的意外(GPS,遗落的iPad运费,还有临时起意的生日礼物等),似乎也没超支太多。
预算住宿$2100,实际支出$2295。这中间包含了两夜计划外入住的旅馆(华盛顿的Bellingham和DuPont),和最后一晚的大狼屋,还有被取消的三家营地的手续费和罚款等。当然,我们的行程也相应被缩短了三天,正负相抵,稍微超了一点点。
计划每天$50的伙食费,控制得相当不错。根据手帐,整个行程中,我们在餐饮方面(包括grocery shopping)花费了美元$1586,plus加币$536。把加币折算成美元,再平均一下,可不就$50/天吗?当然,这数据,得益于亲朋好友贡献的若干顿免费餐,还有在黄石时被蒋大核撕烂的无可辨认的数据(虽然我已努力还原)。总体来说,还是响应了土豆总理的那句名言: The budget will balance itself。如果不跟自己太过较真的话。
汽油费比预想的低了不少,我以为至少得两三千,没料到只是一千出点头。有可能是我漏记了,但是中部州的油价真的很便宜,像Kansas,我们经过的那两天,才$3.3+/加仑。听说最近加州的油费上了$7,我不知是为加州人民的富饶而开心呢,还是为他们高昂的生活成本而操心。
没在Excel上列出的费用,包括出发前购买的CAA Membership,以及回到安大略之后的修车费用。机械师给我们加固了汽车的suspension,又作了其他方面的安全检查,收费$680。车玻璃我们就决定不换了,裂就裂着吧,要是裂得更厉害一点,就在车窗上贴个蜘蛛侠。后备箱的凹陷也不打算整修了,反正只是接送孩子们上下学,难看一点无所谓。机械师说,开短途的话,车子坚持一年没问题。在我们看来,这车能再坚持一年,已是bonus。
蒋先生顺利约见了耳科医生,孩子们欢欢喜喜上了学,连妈妈的游记都写到了四十集。二二之夏,它就这样结束了。它似乎又在继续。
前几天临睡前,大核爬到床边跟我道晚安。他悄悄说:“妈妈,我交了一个好朋友。”
我大喜,说:“好啊。你好朋友叫什么名字,他是你同学吗?”
“不是我同学。她叫Fiona,是我在学校的playground遇见的。我们在沙坑里玩了很久,她是一个很Kind的女孩。“
是个女孩,很kind,还问到了姓名!老母亲有种隔空见到未来儿媳妇的兴奋,忍不住追问:“Fiona哪个班的?“
大核愣了一下,略带腼腆地说:”哦,我忘了问。下次见到她,我问问。“
比起这一路看到的苍山冰川,海浪沙滩,这句“我问问”,才是妈妈最愿收藏的记忆。
********
最后,说一下写游记的初衷。
年初,和原创的朋友们约好,今年要继续写小说。三四月份开了个头,写着写着就烂尾了,也不好意思告诉她们,想着到了年底,大家就会忘记我年初时许下过什么豪言。但是,又暗戳戳地对自己的摆烂心存不满,总觉得还是应该干点儿什么,把自己从熵的泥潭中捞上来。刚巧出去旅了个游,也很想给自己和孩子们记录些东西,决定就拿这来练笔了。
相比写小说的无中生有,写游记容易许多,又有事实又有图片,只需捋顺了,记录一下。本来,我只打算把那几篇与旅游相关的帖子贴到风情坛,剩下的默默收在自己的博客里。没想到写着写着,本性使然,家长里短成了主导,真正“游”的部分倒被喧宾夺了主。相比风情坛里的各位旅游大拿游记高手,我历史地理自然人文等常识都很欠缺,旅游经验也不足,时常犯一些菜鸟级的错误,譬如,不知怎样接通营地的电源;作攻略也是马虎得一批,连景点名称都没搞清楚;我甚至不知某些国家公园入园要预约,无知无畏地就去了,还抱怨看不到这看不到那。一度,我担心各位斑竹和读者们会嫌弃我挂羊头卖狗肉,把我的帖子relocate到更符合这些文字风格的“亲亲宝贝”或“我爱我家”,没想到大家厚爱,每次都是满满的鼓励,各种出谋划策,推着我往资深玩家的道路上迈进不少(e.g.,至少以后不会如此依赖GPS)。各位班长们更是又置顶又推首页,完全没把我当外人,让我把在BC十来天无所事事的记录都安心贴了过来。
谢谢各位的善意,你们一路跟读辛苦了。这本是我的练笔记录,你们的陪伴,是对我最好的鼓励,让我一鼓作气写完了四十篇。就此感觉在码字的道路上,今年并没有虚度。
更要感谢博客里不离不弃的朋友们,你们暖心的留言,让我有种自己很有才气&.人气的幻觉,哈哈。非常感谢你们带给我这份自我实现的快乐。
鞠躬,谢幕,后会有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AsUG-jbLlM
真是佩服你,孜孜不倦地写了一年多了,是不是以后再也闲不下来了?我连追读你的文都得追一阵子。
举双手赞成菲儿天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