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打包行李时,我没找到那只红色的iPad。
当时爷仨都在各忙各。蒋小诗在不远处的playground跟其他小朋友疯玩,整个营地都听得见她的咯咯笑声。蒋先生去了洗手间冲澡,昨天夜里最低温度28度,他已热到失语。蒋大核紧随他爹,坐镇洗手间,因为他发现那里有电源插座,就争分夺秒玩起了Minecraft。
话说Mitchell KOA这个营地,其他设施一般,洗手间却是整修得高端大气上档次:金棕色壁纸,艺术品般古朴典雅的洗手池,配上暖色灯光和空气中淡淡的槐花香,连我都乐意时不时去洗个手。蒋大核想在里面多坐一会儿,就随他去吧。
再次想起那只iPad,我们已经在高速路上往西开了近半个小时。问娃,自然是一问三不知。蒋先生说,不用担心,大概率在后备箱的某个角落里待着呢。这些天每天晚上取物,每天早上打包,后备箱早就不是原来钉是钉铆是铆的状态,找东西全凭运气。每次我努力把物品放归原位,蒋先生去翻上一圈,秩序又会被重新打乱,天地鸿蒙。这让我很恼火。偏偏他又像只大号浣熊,没事就埋头翻后备箱,大写的没法弄。
我不放心,给营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如果看到一只红色的像穿了件防弹衣的iPad,请与我联系。那只iPad买了快两年了,拜那层厚厚的Child Proof 防护壳所护,到现在还没出现屏幕碎裂的现象。另一只只是早买一年,在孩子们的日常腾挪摔打中,屏幕早就裂成了蛛网。
今天的第一站,是三小时之外的坏地公园(Badlands National Park)。
这三小时的行程,印象最深的是路边Wall Drug的广告,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能看到巨大的一帧。Wall Drug早年是SD西部小镇WALL的一家药店,成立于1931年。刚开始因为地势荒凉,生意不咋地。虽然旁边就是高速,车来车往,但很少有过路客停留。苦苦支撑五年后,在1936年7月的一个炎热的星期日,老板娘Dorothy突发奇想:那么多车穿越炎热的尘土飞扬的西部大草原,司机们一定都很渴吧?她和她老公TED因此在16A公路边立了块牌子,写上醒目的三个大字:FREE ICE WATER!,小店立刻被上门讨冰水的过路客挤爆了,顺便带火了其他生意。现如今,Wall Drug已经不仅仅是药店,还衍生出许多其他的生意来,譬如餐饮娱乐,但它还是保持着免费冰水的传统,还有它那著名的5美分咖啡。这种靠路边广告牌+小恩小惠带火的经典成功模式,应该可以入载入市场营销的教科书了。所以现如今,SD境内如此密集的“免费冰水”,“5美分咖啡”,“自制甜甜圈”广告牌,自成一景。
无独有偶,SD还有另外一个1880 TOWN,也采用了类似的策略:密集广告牌攻势。刚开始看到“1880”时,我完全不明白它指的是什么,以为是某桩历史事件。在被几十上百张写着“请来1880坐坐”,“1880,西部牛仔之地”之类的广告牌轮番轰炸之后,我终于搞明白,这是一个小镇名。与Wall Drug不同,1880的广告牌只密集存在于目的地几英里范围之内。可能都竖在了自己的地盘上,租金便宜,一看就不如Wall Drug才大气粗。
看多了,便成了熟人。我跟蒋先生说,那咱就去1880加个油吧。等真下了高速,我们开近一看,所谓的小镇,只是一个马戏团班子那么大的小地方,像是拍戏临时搭建起来的流动小镇,连个加油站的牌子都没看到,就又从另一端开回了高速。后来去另一个地方加油,才发现这个区域的加油站都很低调,没有我们看惯了的那种闪耀着红绿霓虹灯的巨幅价格牌。可能1880也有自己的加油站,我们只是错过了。
我又想,也许1880欠缺的不只是加油站标志。如果它写上:免费WI-FI,可能我们就下车寻觅,很可能也就发现加油站或其他值得消费停留的地方了。
一路向西。虽然还没有驶出SD州,时区已静悄悄地进入了山区时间(Mountain Time Zone),比芝加哥的中部时区又要慢上一个小时。
到达坏地公园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半。天边飘过一朵很有爱的云。
坏地公园分为三部分:North Unit(北区), Stronghold和Palmer Creek,占地24万英亩。游客们最常去的是常年开放的北区公园,另外两部分在印第安保留地上,由国家公园与当地的原住民共同管理,只作季节性开放。
我们从北区的东北入口进,Pinnacles出,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游完了这个国家公园里最受游客欢迎的大部分景区。多数时候是坐在车上看,只在入口和出口处两个观景点下车走了走。
坏地公园被称作火星地貌,地势壮阔,延绵起伏,不同色带贯穿其中,主体土黄,夹杂一道道明红,时而浅金,时而乳白,还有许多其他细微的色调。置身其间,只觉得震撼。感受着大自然的浩渺空灵,仿佛是一场检阅远古的心灵之旅。
其独特地貌的形成,主因是气候变迁。七千五百万年前,地球气候温润。北美大地,从墨西哥湾到加拿大,从西爱荷华到西怀俄明,都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海洋,大量海洋生物生存期间。这一层海洋,在气候变干之后,慢慢就变成了坏地公园里那层灰黑色的沉积岩,海洋生物沉入其中,成为化石层。地球板块持续运动,原先的海底部分被拱出地面,成为丘陵,接受日晒风化。一场大风暴之后,红色的海洋生物化石层在土黄色丘陵主体中醒目显现,形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坏地公园的独特面貌。
面对震撼之美,蒋大核一脸漠然,大概还沉浸在今早被强行打断游戏的不爽之中,没事就盯住妹妹找茬,一会儿嫌她说话太多,一会儿控诉她吃掉了他最爱的那块饼干。蒋先生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让他住嘴。他说:“我们开了几千公里来到这里。现在呈现在窗外的,是大自然难得一见的奇迹,那种很可能我们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奇迹。你现在不看窗外,专跟妹妹挑衅,知不知道这样很浪费你娘的辛苦规划,还有你爹冒着酷暑行车的各种坚持?”
蒋大核住了嘴,扭头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我努力想要调节气氛,就转头问蒋小诗,“你喜欢这个公园吗?”
“呀~~”,小诗的声调轻快得像清风拂过风铃,“我好喜欢。”
“能告诉妈妈,你为什么喜欢吗?“
”Because it’s boring.”
离开坏地公园,我们自然要慕名拜访一下十分钟车程之外Wall Drug。
小镇WALL入口处,便是那只大名鼎鼎的恐龙。我们进村的方向不对,天气热,我又懒得多走几步,所以只拍了张恐龙的背影。
小镇不大,Wall Drug规模却是惊人,占据了整整一条街。偌大的停车场满满当当,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空位。一直以为美国中部人少,在SD最大的城市苏瀑,我们都没见到几个人,原来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呀。说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一点也不夸张,著名的卖甜甜圈和五美分咖啡之处,队伍更是排成了长龙。要是不看肤色,我还以为来到了王府井。
小镇其他的地方,却很安静,与其他中部小镇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旅馆数量比较多。这个,除了附近的坏地公园,很大程度上,也是拜火爆的Wall Drug所赐吧。
行程的另一重头戏,是总统山。虽然我和蒋先生去过,但这是第一次带孩子们过来。我们以为,石头刻上人像,应该比单纯的山河湖泊更接近动画片吧?到时候顺便给他们灌输些历史地理知识,完美。
蒋大核毫不赏脸,走到哪儿都耷拉着脑袋哭丧个脸,好像我们不是带他出来观景,而是逼他修建长城。
蒋小诗被太阳烤得满面通红。虽然她的兴致比哥哥略高,却也只是瞄了一眼石头山,就吵着要吃冰激凌。
见孩子们这么扶不上梁,我们只能打算速战速决。又觉得专程开了一个多小时过来,只在山上站五分钟,简直对不起被汽油污染的环境。我提议:“不如照张全家福?”
出行五天,我们还没照过合影。蒋先生觉着这主意甚好,拿着我的手机转了一圈,选定了一位站在我们附近的老人家。我强行扶住快要瘫倒在地的蒋大核,微笑,咔嚓,完成。
孩子们简直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我们谢过老人家,匆匆拿了手机就下了山。回到车上,我调出照片,当场笑岔。照片中,两位孩子站正中C位,一副被太阳烤焦了的颓丧。本妇女顶天立地站在右侧,好歹还有个全貌,蒋先生就惨了,脖子以上直接消失。至于我们原本打算借取的总统山背景,只有绿树,不见总统。很显然,老人家在照相时,把目光聚焦在了小朋友身上。
毕竟是第一张合影,缺个脑袋,蒋先生有点郁闷。我安慰他:“这张照片上,本该有八个脑袋,结果重要人物全未出场。你看,你和山上的那四位总统,享受的是同等待遇啊。所以,在俺们眼里,你就是总统山的男五号。”
下了山,又快马加鞭开车两个小时,抵达恶魔塔KOA。营地就建在恶魔塔山脚下,抬眼可见巨塔,配着一旁的红土绿树,感觉一不小心住进了画框里。
打开手机,收到了Mitchell KOA发来的信息,说iPad找到了,在playground的沙坑里。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FedEx上营地取货,直送BC婆婆家。当下在FedEx网上作了申请,支付邮费$72。
点完“付款”,我扭头大喝一声:“蒋小诗!”
正在玩泥巴的小姑娘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是不是你把iPad掉在Playground的?”
见我脸色不善,小姑娘条件反射般回答:”不是我。“
“哥哥都没有去Playground,不是你,还能有谁?”
“Archie.”
Archie是我家的猫,此刻正在千里之外,在我家姐的照顾之下。
我和蒋先生齐齐呵斥:“小朋友不能说谎。”
我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说谎的小朋友鼻子会变长哦。”之前我给兄妹俩读过比诺曹的故事。
蒋小诗惊恐地用糊满泥巴的小手护住了鼻子。
我于心不忍:童话与谎话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大人用童话教育小孩不能说谎,可是,大人使用的,不也是一个谎言吗?哪个说谎的人鼻子变长过?
我拉过她,说:“咱们下次去Playground玩,要记得把自己的玩具或者iPad带回来,好不好?“
蒋小诗迷惑地点了点头。大概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把iPad带去哪里过。
夏天的天,孩子的脸,一天三变。带蒋小诗洗完澡,发现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好大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本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帐篷,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变小的趋势。目测跑回营地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我打算带女儿硬闯。
拉开浴室的门,一个闪电,把蒋小诗吓得,躲进了旁边那道门。那是一间厕所。
又过了好一阵,雨还在哗哗下,我几次开门试探,蒋小诗都缩了回去。厕所的气味并不让人愉悦,我蹲下身,看着蒋小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女儿,请你相信妈妈,妈妈一定会带你安全回到帐篷。”
我伸出手。这次,蒋小诗没有迟疑,把小手放进我的手掌。
我一手握住洗澡袋子,一手抓牢她,俩人迎头跑进了风雨之中。。。
母女俩湿漉漉地钻进帐篷,发现蒋先生正在给儿子擦身体。他俩也刚刚从洗澡间冲回来。
暴雨露营,好新鲜的体验。
谢谢你的点评,很开心你喜欢。
会一直跟读。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