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第一次搭顺风车后的第二天， 下午上完课，宋瑾习惯性地去赶公汽，刚刚走到系一楼大厅，看见驻着拐杖的李军，才想起搭车的事， 她差点忘了。
好像吃中饭的时候没看到陈洋，没准儿今天他没来？想到昨天第一次搭车的窘态，宋瑾有点犹豫要不要再等。
她不由自主往楼外走， 李军好像默认把她当同车的了，和她打个招呼就天南地北攀谈起来，宋瑾被他的聊天跘住，只好把疑惑咽下去，站着陪李军在楼门口往外张望。
李军似乎十分健谈，看上去比宋瑾大一些，在系里读博士，跟的是系里唯一一个中国教授，还开玩笑说，为啥自己刚帮老板搬完家，好事一干完，腿就摔断了，这么不是时候，不过算讨了一个老板的人情，自从他腿脚不方便，老板对他还挺照顾的云云。
宋瑾觉得有些吃惊，“在美国，你也要做，帮老板搬家这一类的杂毛事吗？”她觉得这好像有点，不太专业啊，除非，师生关系很好，主动帮忙什么的。
李军看着宋瑾傻乎乎的样子，有点不屑地说：“TRUST ME，这个优良传统是因老板而定的，好多别的老板也让学生干些和学业毫无关系的事情呢，不一而足。”
正聊着，陈洋的小黑车就出现了，宋瑾帮李军拎着书包，自己走前头，钻进了车后座。因为昨天的糗事，宋瑾觉得见到陈洋有点尴尬，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坐进后座两只眼睛只盯着用拐杖走路的李军希望他快点进来。
就听见陈洋没话找话地说，“李军可是踢球的一员虎将哪！”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目不斜视。
宋瑾笑了起来，“可以想象，踢起球来真不要命！这么大－－把年纪了，我还真难得听到有谁踢球，嗯，伤得这么重。”
陈洋说：“呵呵，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嘛！”说着还顺便介绍了他们就读的E大中国人的足球队相当有规模， 他们系本来就是国人大系， 自然是球队主力， 光宋瑾认识的本级的男生就好几个在里面效力。
宋瑾扫了陈洋一眼，看见他和悦放松的表情，也觉得这么聊两句，尴尬劲儿不知觉被吹走了。
她看看外面天寒地冻的样子，毕竟贪恋搭车的便捷和暖和，暗暗下决心，只要李军的腿一天不好，她就一天跟着李军蹭车。
她下车的时候牢记教训，抢先自己动手去调节椅背，陈洋估计有了先前的经验，两只手远远搭在方向盘上，不敢过来帮忙，宋瑾也就放心了，相安无事地过了很多时日。
车上聊天开始基本上都是李军和陈洋占主导，后来宋瑾有时也会插两句，俩人的老婆都在餐馆打工。
陈洋的老婆当WAITRESS，宋瑾听说的时候不禁叹了一声：“铁人哪！能在餐馆里端六天盘子的，都不简单！”陈洋说她那里其实生意并不好，虽然工作时间长，倒是不辛苦，离家也近，就这么先凑合着。
李军的老婆好像有些不满现状，宋瑾就介绍她到原先自己打工的地方，一个是市中心火车站的快餐店，环境十分高大上， 服务那些火车站楼上和附近写字楼里出来吃饭的白领和金领， 工时短，不收银的话对英文要求也不高； 另外一个餐厅则正式些，没有交通工具的人会很方便，餐厅老板每天有班车接送所有员工，很安全，PAY的也不错。李军看去很感兴趣，要了联系电话。
宋瑾的顺风车一直坐到五月份，等她觉得天气已经不再那么让人痛苦的时候，才千感万谢地结束了搭车经历。
她一直想对陈洋表示点谢意，和达明商量什么时候请陈洋和李军两口子到家里吃饭。
达明很惊讶地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搭。。。别人顺风车的？ 好像咱家没车似的。。。”
宋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说不上是有点苦还是有点讽刺地笑了一下， “我这些时日放学自己回来的，难道你都全然没发觉？ 以为老婆每天是。。。插着翅膀飞回来的？”
达明恍然说， “难怪呢， 我只知道我们早上一起走， 忘了下午你没往实验室打电话了。”
宋瑾默默地看着他， 无语。
达明忽然一拍脑袋说， “我跟你说过吗？ 老板现在跟GE合作项目， 暑假可能有去GE总部实习的机会。 会Pay的很不错呢， 还管住宿， 不过到时候我要把车开走了， 没准你还得继续搭别人车。 ”
宋瑾慢慢消化着这个新闻， 端的好事她竟然觉得好像和她无关似的，心不在焉地说， “我现在已经不搭车了， 天气好点我可以自己坐公汽。 ”
顺带又提了一遍请客，“那。。。等你走之前我们抓紧请个客吧， 这样比较方便。 ”
达明回答说， “你拣我走之后自己请他们就完了，我和他们又不熟识，我现在每天忙得跟打仗似的，还有好多系里的事情处理，哪儿有时间？”
宋瑾没了达明坐镇，也不敢胡乱请客，想想陈洋和李军的老婆周末都上班，总不能请两个大男人到家里来吃饭，也就住了这个念头。
不过每次见到陈洋，她都觉得有点理亏，像欠他什么似的。她想：“等达明忙过这一阵，一定要请个客。”
快到放假的一周， 有一天宋瑾刚上完课去系里拿信，就看见达明破天荒在她的系办公室门口四处张望，看上去很兴奋又有点慌张的样子，一见宋瑾，就跑上来，
“宋瑾， 宋瑾，重大好消息！我刚刚接到M大PROFESSOR DONALD的邮件， 说他的实验室刚刚有一个人QUIT，给了他一个EXTREMELY SHORT NOTICE，让他措手不及，问我如果给了RA，我愿不愿意去！”
M大是个很好的学校，在老远的外州里一个大学城。宋瑾知道达明申请想转M大都是一年前她还没开始读E大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达明一到E大就嚷嚷着自己不过是跟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刚拿到教职的ASSISTANT PROFESSOR，而E大也只不过是个差强人意的学校。那时达明一直跟名校M大的PROFESSOR DONALD联系，不过后来因为考博士资格考试的事情一弄，也似乎就淡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多时日过去，DONALD又想起了达明。
宋瑾沉吟了一会儿，问：“你真的要放弃这里已经考过的PH.D QUALIFY吗？”
她还有下半句没问出来， “为什么是M大？”宋瑾知道达明曾经暗恋/初恋的那个同桌就在M大，听说和她先生一起去的M大， 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M大多好的学校啊，要不是DONALD一时抓不着人，我不定还去不了呢！快说快说，咱们怎么办？ 他让我今天之内就答复他！”
宋瑾看见达明这么心神向往，不知该说什么。她思忖着， 凭着直觉，慢慢地开口回答：“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那。。。你，怎么办？” 达明问， “要不你暑假还是选两门吧， 秋季开学我们一起走。。。。嗯。。。或者。。。。你跟我一起转到M 大读你的计算机算了！”
宋瑾摇摇头， “M大的计算机系差不多全美TOP 5了，比你们系排名还高出一大截。 别说我这个外专业转去， 就是本科四年念计算机的申请M大都难。我是不会指望去那里的，更何况。。。”她看了达明一眼， “你的前同桌也在那里吧。。。。我就不去了， 在E大顶多还有一学期我就硕士毕业了。 ”
宋瑾不想多提他的同桌，也不想过去“眼睁睁”看着难受，她宁肯躲起来，讨一个眼不见心不慌的清静。
达明愣了一下，很不高兴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过去，这不是将了我一军吗？
宋瑾淡淡地说：“我跟你过去干什么？读计算机吗？那个排名前几的学校，能入学就不错了，八成没资助， 还不如在这里快点读完。” 她看着达明， “你前一阵还闹着让我马上毕业， 现在又想让我跟你转学。。。。你能不能不要。。。老想。。来安排。。。我的人生。 ”
她话题一转，“不过你去，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你！你。。。不过去，就不怕她。。。她－－把你老公勾跑了？”达明忽然问了宋瑾这么一句。
宋瑾抬眼直视着达明，模棱两可的眼神：“如果总是会跑，我一人呆着，也比眼睁睁看着强。”
她想了想，换一个缓和一些的口气但仍是目光黯淡地说：“跑了只能说。。。我们之间本来就很脆弱。我们。。。分开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吧。”
达明没有再说话。 系办的门口很多人来人往， 宋瑾和达明对站着讲了很久， 大概系里没什么人认识他， 而达明又是那种杵着站哪儿都很吸睛的帅哥， 很多人对他抱以眼神一亮的注视， 顺带打量一下宋瑾。
宋瑾想结束谈话：“我们晚上回家的时候再商量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达明垂头丧气地走了， 宋瑾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夹杂。
她觉得自己曾几何时好像也变得冷酷了一样，不再那么不顾一切地一路追随。
她怔怔地站在走廊，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想去试一下里面跳动的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铁疙瘩。
胸腔里的跳动缓慢而沉重，虽然刚才说的话多少碍着一个前同桌的存在，即使没有她，宋瑾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去了， 她好像从来没像现在一样， 觉得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而不是再如从前，想努力和达明的轨迹混为一体。
在国内他工作了她想着研究生毕业去他的城市， 他要出国她也发疯地考托考G，他的轨迹有时像一个路线不确定的高速列车，一路冲在前面，不会回头看她，而她也好像总是把握不住，有要被甩下来的危险。
宋瑾在走廊里踱了一会儿， 不想去自己的助教办公室， 就下楼到机房待着。 她有意无意地打开M大的网页， 点进PROFESSOR DONALD的主页， 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好像看看DONALD的脸能帮她理清思路似的。
DONALD看上去显年轻又和善， 可以说还有点帅， 有种可以一眼透视到的那种。。。精英的光辉， 宋瑾也说不上那是个什么样的光辉， 但是达明身上也有， 无论她爱还是不爱， 你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达明应该去那里比较搭， 她想着。
宋瑾眼神慢慢往下看到DONALD实验室的成员， 排在第三个就是那个前同桌的名字。 她的心顿时砰砰跳起来， 看到那个名字是鼠标可以点击的链接， 她的手有点颤抖地点了进去。
还是记忆中那张清新雅致百看不厌的脸，梳着及肩的长发， 背景是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熟悉的汉江市D湖白堤。 她没想到出国几年她还保留着家乡湖景的照片， 同桌美女所有的求学时代几乎都是在汉江市渡过的， 一定是她最魂牵梦萦的地方了。
好几年不见， 大概宋瑾和达明开始异地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美女同桌了。 每次中学同学聚会， 宋瑾和达明好像有默契似的， 从来不会一起出现， 如果达明去， 她就会推掉， 如果她去， 那一定是达明因为什么事去不成。
那个毕业留言上的“情书”， 在同桌用透明胶贴起来之前， 大概很多人已经看过了。
大部分的同学对他俩的认知应该还停留在达明公开表白喜欢同桌这个阶段。 虽然同桌去大学开始了新的恋爱历程， 但那是大学时代。中学的聚会， 谁还会去管AFTER， 都是八卦BEFORE中学毕业的爱恋情事。
再加上宋瑾和达明大学不在一个城市， 大三才开始谈朋友，一直异地书信，恋了四年， 只要他们自己不招， 同学群里知之甚少。
宋瑾保持了始终的低调， 除了两三个闺蜜， 几乎没人知道达明的同桌之后， 她会和达明凑到一起， 也许这样是避免尴尬的最好办法。
现在网页上赫然登着达明和前同桌也许会成为一个老板下的同门学生， 宋瑾觉着她又被拉回了前尘往事那些她不愿面对的尴尬， 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也许达明一直和前同桌还有联络， 要不这么巧会去一个老板。。。” 她叹了一口气。
对这些事她连问都不想问达明，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一贯鸵鸟， 还是因为， 宋瑾始终觉得， 爱情是两个人一对一的事， 都是你情我愿， 不管有没有前任， 继任。。。。第三个人，那些都是外因，最应该内省的难道不是仅只你我两人的内因吗？ 感情是一条自发流动的河流， 谁对谁都没有理所应当的所有权, 哪怕是签字画押的夫妻。
虽有此意， 宋瑾还是觉得心里被揪了一下。 她想起不久前她的爱情积木房子被一击散倒的感觉， 忽然意识到她自打那以来， 就没有试图再把积木拼起来过， 好像画了个圆圈， 只是把那些散落的积木圈在里面， 任由积灰，无心打理。
她有种感觉， 如果达明去了M大， 那个圆圈会豁开一个口子， 里面的积木会慢慢溜走， 被冲散在某条看不见的河流。。。。
宋瑾照例一个人回了家， 晚上俩人都少言寡语的，默默吃饭。
宋瑾伏在自己书桌前做功课的时候，达明少有的躺在客厅沙发上手枕在后脑勺想心事。
宋瑾都差不多要走上前去说：“你要真那么想去，就先去吧，我转学的事情慢慢再说好了。 顶不济我毕业之后再去你那里找工作”的时候，达明忽然坐起来，对宋瑾说，“算了，我不去了！”
宋瑾眼睛一亮，那个圆圈就要豁开的口子， 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正要高兴地上去抱他，达明就举起手指恶狠狠地对宋瑾说：“这个帐，算在你头上！你可要记住了，你。。。欠我的！！”
宋瑾有点哭笑不得地站在奔向他的路中央，没有够住他的胳膊，但还是冲达明笑了一下。
半开玩笑说， “这帐。。。要不你算我一半吧， 另外一半算在那个同桌。。。的老公身上。 人家有老公的， 你巴巴地跑去， 能做什么。。。。”
哈哈哈， 遇到动作慢的， 是不是特着急。
宋瑾是的， 有时候吵了也没用， 像第一集那样， 最后都内伤了。 唉。
达明我就不说了，肯定是有不对的地方。
宋瑾的问题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是最容易受内伤的，其实还不如跟达明大吵一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