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走两个多月,虽然有来电话,有寄来明信片,可是郑秋宜心里还是牵挂得厉害。有时她甚至漫无边际地瞎想:或许他们都搬回香港生活,一家人还可以天天团聚,该多好啊,至少,可以一起过年……
一晃到美国已经快10年了,自己也过了55岁了,因为要照顾身体日渐衰老的爷爷,她无法全副精力投入到事业上,所以生意算是越做越差,只是几个老客户有时候找她买卖房产。Steve的工作倒是很稳定。谷雨走了之后,他开始疯狂迷上了健身。每天花很多时间锻炼身体,在郑秋宜眼里,也算是中年危机的一种表现吧。
Steve心里可不认同,他有自己的考量。他太敏感,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异于常人,所以担心的事情也更多。好多事情没法和郑秋宜或者爷爷说,只能遛狗的时候和大狗Larry聊聊。而且他非常执着让Larry保持足够的日常运动量,严格控制他的饮食,害得爷爷总是抱怨太苦了他的乖孙狗。
接到谷雨的明信片,大家自然很开心,捧在手里看了又看。Steve则在大家睡了之后,在灯下拿出来放大镜仔细查看,很快发现了端倪:从墨水的浓度、字体的一致性等等微小细节上,他怀疑这些明信片应该是一批写好、分几次寄出的。当然,这只是猜测,连他自己都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但是那种异样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他无法理清,唯有祈祷。
旧金山湾区的三月初,已经是春意弥漫了。空气开始干燥,即便是偶尔有冬季滞留的雾气飘过,也带着湿润的暖意。Steve晚餐之后总是拉着郑秋宜出门散步,每每提醒她:对谷雨最大的支持,就是保持自己身体好,心理健康。
这天是周六,晚餐后街道还挺热闹的。南旧金山市这些年西裔人口逐年攀升,不少墨西哥人开了蔬果点、点心店、小餐馆,走在街上,听着窗口飘出来的欢快的音乐,仿佛是走在墨西哥小城一样。
Steve拉着郑秋宜的手,一边溜达闲聊,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一路经过市政厅大楼,听见八点的钟声响起,在入夜之后的商店街上空回荡着,宣布又一天的尾声将近。
“唉,不知道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郑秋宜叹口气。
“没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吧。他这种病,最后都是其他问题,比如吃东西呛到,引发肺部感染之类的。唉……”Steve的一声叹息没落地,他的眼角就看见了不同寻常的景象——一辆车打横停在路边,占了三个45度停车的车位,车窗落下,司机和后排座位上的两个小混混模样的家伙东张西望,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他们家的大门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路口有两个人,穿着卫衣,拉上了帽子,仿佛靠在教堂外墙闲聊,但是不时扭头查看街道上的动静。当他们看见刚才那辆车的时候,两个人的姿态都变了——腰挺直了,肩膀侧了过来,微微低下头,停止了攀谈,就那么静立着。
Steve转动眼珠子,发现他们的邻居——那两个不以赚钱为目的的点心店老板的窗口关了灯,楼下店面的门开了,大块头老板出来抽烟,貌似不经意地扫视着街区动静。
郑秋宜忽然说:“爷爷说想吃那家墨西哥人点心店做的大蝴蝶酥了。咱们去买两个吧?”
Steve下意识攥紧郑秋宜的手,然后笑笑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买就好。对了,把Larry放进后院,我刚才忘了,它不出来透口气,晚上睡不好。”
郑秋宜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问出口,Steve加了一句:“去吧。别出来。”
“出了什么事?”
“没事。等下见,你去帮我放洗澡水。”
看郑秋宜进了门,Steve快步走向点心店大块头老板,笑着打招呼,然后进到店里,买了两个蝴蝶酥和一杯咖啡。付账的时候,他说:“等下外边打架,你们还是不出去的好。打电话给警察吧。现在就打,谢谢!”
大块头凝视着Steve,后者说:“我应该不会有事的。当然,万一有事,普通邻居跑出来帮忙也说得过去。你明白吗?”
大块头说:“明白了。我马上报警。”
Steve谢谢老板,出了门,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往前边继续走。很快刚才胡乱停的那辆车里出来两个人,跟上了他。Steve在一家店面的橱窗反光里,看见刚才在教堂旁边的那两个人跟在了最后。
完美!和自己刚才推断的一样:第一,小混混是冲着自己和家人来的;第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教堂边上的两个为的是补刀还是解救目前还说不定,也许就是观察;第三,应该和谷雨相关,也就是说,和叶叔相关;第四,如果自己判断准确,那么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一家的人,也观察到了这一切;第五,隔壁邻居大块头老板不出所料,也是来保护他们的,他一定会报警,如果局面失控,他也一定会出手。
但是,在短暂的几分钟之内,Steve做出的决定是等待。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谷雨真的如他一直怀疑的那样,是在为警方或者FBI工作的话,那么大块头他们就是警方派来保护他们一家人的。叶叔对谷雨不放心,经常会派人送东西,就是要让谷雨知道,自己一家都在他监控之下。那么,今天忽然出现的这些家伙,如果对自己动手,而大块头老板立刻出手保护的话,就会被叶叔的人撞个正着。
这是不是叶叔的试探?如果他们一家人被警方保护,直接坐实了谷雨就是卧底。而警方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这个分寸很难把握,他必须快速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Steve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下来,看了看橱窗里的书,然后调头往回走,直接迎向刚才跟着他的小混混。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混混上前撞了他一下,然后揪着他的胳膊就骂骂咧咧,开始推搡。Steve二话不说,一杯热咖啡就泼了过去,然后拔腿就跑。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见他跑,赶紧闪开。只是一瞬间,Steve在一个家伙露出来的手背上看见了那个纹身——以前在家里不经意看到谷雨胸口露出来的一片——花纹色彩高度相似。叶叔的人。
后面的小混混追了上来,继续纠缠Steve。纹身男出手阻止,Steve趁机大喊:“Larry!”
话音未落,一个矫健的身影便从他们家通往后院的木门上飞了出来。一时间狗的怒吼夹杂人的惊叫,配合着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和旁观者的喧嚣,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小混混和纹身男四散逃窜,警察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郑秋宜和爷爷惊惶失措地冲出门,查看Steve有没有受伤。Steve笑着摇头,拍拍Larry的脑袋说:“有它在,我怎么会吃亏?不过衣服搞脏了。”
受了惊吓的郑秋宜一把抱住Steve,颤抖地说:“我今天一直心突突地跳……”
Steve安慰着郑秋宜,侧头看见旁边点心店大块头老板凝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回店。
Steve拉着惊魂未定的家人上楼,心思高速运转:隔壁老板如果不是FBI或者警方的,不可能那么轻易答应自己报警。如果纹身男是叶叔的人,那么小混混是哪方的?都是叶叔的也有可能,为的就是摆出来解救的姿态,卖个人情?正如自己所料,刚才那出戏是为了来试探的。这一次混过去了,会不会有下次?谷雨,这孩子真的是当了卧底了。刚才要不是自己警醒,大块头老板或者他的同事出手相助,会不会就暴露了谷雨的身份?叶叔真是老辣多疑。谷雨会不会有危险?
“Steve?”郑秋宜看着他发楞,心酸地以为他被吓坏了。“去泡个澡吧?真的没伤到?”
“噢。”Steve如梦初醒,笑了笑:“真的没事。”
他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躺进温暖的浴缸中,忽然觉得力不从心。谷雨从事的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工作,可是自己真的无法保证能保护好家人。如果形势激化,他们会不会被要求撤离呢?
他的任务还有多久?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Steve肚子里沸腾着无数的问题,却无人可以诉说,憋得心慌难耐。
“什么?!”Jay听到汇报,愤恨地拍了下桌子。这帮人太过分了,也太狡猾了。如果今天不是Steve机敏,恐怕要出大事。谷雨应该还有十天左右就入港了,后面的工作更为艰巨。也许,是时候撤离他的家人了。
根据墨西哥的情报人员报告:Sam和他的侄子Carlos日前通过Zambada家族开始和MetaGlobe的分支接触,很可能是要展开合作。叶叔的态度不明朗,要等谷雨回港之后才能查明。叶叔选择这个时候试探谷雨,是为了什么?今天两批交手的家伙,都是叶叔的人吗?
SSS在MetaGlobe的卧底原来是Felipe,这个让Jay和同事们大吃一惊,转而对他也倾佩有加。他的存在,彻底扭转了局面。目前技术部门正在破解最后一个密钥,他们对于MetaGlobe的区块链的掌控指日可待。
虽然SSS并没有主动揭示Felipe的身份,但是他们也没想到沈无寒其实是美国方面的人。 不过,SSS对美国方面的有所隐瞒,Jay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正如美方也不愿意暴露沈无寒的身份一样。好在大家有共同的目标,时机到了,一定能互通有无的。
更让Jay惊喜的是,他们确认了Faith和Summer Lee的所在。但是,目前并不是营救Summer的最佳时机。正如现在不是拘捕叶叔的最佳时机一样。他们等待的是MetaGlobe和叶叔/Sam集团达成合作,更加利于取证,那么就有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此分析下来,叶叔通过此次的试探,应该是对谷雨放心了。那么等他回到香港之后,叶叔一定会在和MetaGlobe的谈判中对他委以重任。这其实也是好事。不过,事情又绕回来了:谷雨的家人需要撤离,而且,要撤得合情合理。
一方面不能让叶叔起疑心;另一方面不能让他家人太过担忧……换做以前,换做别的特工家属需要被安排去安全屋,Jay从来没这么犹豫过。但谷雨不一样,他是自己的兄弟,他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而且他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必须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这是怎么了?Jay有点懊恼地将巴掌拍在了脑门上,闭上眼睛,深呼吸,才觉得周身疲惫。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工作到午夜之后的日子。前几天妈妈从南加州来看他,经常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她那带着微笑又汪着眼泪的双眼,让Jay的心一阵阵刺痛。她没有多说一句自己的担心,没有啰嗦一句要如何如何生活,只是说了如天下老母亲一样的期待:“找个好媳妇吧,我也就安心了。”
一家四口都是警察,他们对于这个行业有无比深入的了解。他们同时也了解,多少“好姑娘”是不会嫁给警察的。上次因为Teresa的曲奇而扪心自问,Jay的答案条条都否认了自己可以找个好媳妇的资格。是的,他没有资格——危险的工作性质、疲惫不堪的日常作息、必须隐瞒的很多事实……如果在一段关系里,自己总是索取而无法给予,那么这种关系是不健康的,也定然不能长久。
好在他一直有可以理解自己的父母。这么一想,Jay觉得Rain的处境更是困难。他必须要帮助他解除后顾之忧,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保护好他的家人。
Steve一早如常开车去湾区捷运站,停好车,在站台等着他那一趟火车,去公司上班。站台人不多,Steve的余光把周遭环境扫了一遍,安静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一个女子从他身边走过,风衣扫过他胳膊的时候,塞了一张纸条在他外套口袋里。他等上了车才掏出来看,上面写着:Trace and Impression Evidence Lab (微证物与痕迹实验室), 8:00 p.m. J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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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小虫:听见八点的钟声想起;快速想到一个完全之策。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