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初霜仿佛是在地狱走了一遭,手术后三天才逐渐清醒。在昏睡的时日里,她噩梦不断。在半清醒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警告自己:不许说梦话!
可是,最终的一句“小夏吃药……”把她自己彻底惊醒了。
“小夏!小夏!”立初霜的惊呼让照看她的小护士跳了起来,按住她乱动的手脚,说:“你不能乱动,千万别激动哈,我叫医生过来。”
立初霜很快镇定下来,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流泪,抓住护士的手,问:“我女儿呢?小夏……噢不,Lilia呢?”
话一出口,看着护士狐疑的表情,立初霜忽然明白了:自己口齿不清,呜噜呜噜地,仿佛嘴里含着一大块石头。
而且,她觉得自己一条手臂抬不起来了。
医生快步走进病房,面带笑意,说:“你醒了,很好。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我女儿呢?Lilia……”立初霜还是用力表达,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护士帮她擦眼泪,擦口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下来。
立初霜骨碌着眼睛,看医生给她检查,量血压,查瞳孔,让她活动手脚……
“很好。很好,你算是万幸啊。再晚一点送来,就麻烦了。”医生看了看病例,说:“你因为肾脏移植,一直血压比较高,对吧?动脉粥样硬化,血栓导致了缺血性卒中。血栓取出来了。现在要好好观察、休息。不过,你服用的免疫制剂,可能加重神经症状,影响恢复进度。”医生看着立初霜焦虑的眼睛,说:“一切都需要时间。你很可能会有嗜睡症状。好好休息,别心急。”
立初霜闭闭眼睛表示明白,又摇摇头,焦急地说:“女儿、女儿!Lilia!”
医生点点头,道:“她很好。我去通知她来看你。放心。”
医生护士都退了出去,房间忽然就安静下来。看着陌生的病房,感受不被自己完全支配的身体,立初霜仿佛是被冻在了一层冰壳子里,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一向以为自己只要好好吃药,用心锻炼,就会永远远离这种无助和无奈——那遥远的病痛记忆,此刻又变得鲜活起来。同时,她的眼前出现的是健康美丽的姐姐晚秋——对病弱的她体贴同情的晚秋。
胡思乱想了不一会儿,立初霜就听见走廊里脚步杂乱,然后随着一声“妈妈”,门开了。
看到小夏擎着一只脚,连蹦带跳地让老保姆扶着奔过来,立初霜急了:“你……脚?怎么啦?”
立夏停在床边,眨着眼睛,侧耳倾听,惊恐迷惑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立初霜忍不住眼泪,口齿不清地说:“妈妈中风。你脚怎么了?”
“没事,就是玻璃扎伤了。现在都不疼了。”立夏在床边坐下,伸手摸索着立初霜的身体,最后摸到了她的脸上。
“妈妈别哭。”立夏哽咽起来。“别哭……”她说着就拿自己的衣袖试图给立初霜擦眼泪。噢,还有口水。立夏忍不住趴在妈妈身上哭了起来,握住她不由自主蜷缩着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不放。
立初霜伸出活动自如的那只手,摸着立夏的头发,也开始抽泣。
“妈妈不怕,咱们一起锻炼,都能恢复的。”立夏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在阳光里泛着金色的泪光。
“嗯嗯。你也好好的……吃……记得吃药!”立初霜一阵晕眩,检测仪开始“哔哔”叫,显示她的血压飙高了。
医生护士冲进来,对立夏说:“你母亲需要静养,不如你先回家休息?”
“好!”立夏站起身,对妈妈说:“妈妈,你想吃什么?我们准备好带来?”
“药……记住吃药!”立初霜虚弱地强调。在昏睡过去之前,她又叫了一声:“吃药,小夏吃药!”
立夏僵住了。“小夏”?谁是小夏啊?
带着这个疑惑,立夏和老保姆回到了家。
“我给你准备药哈。”老保姆说。
立夏才意识到,这几天她们压根儿忘了吃药这回事。妈妈住院手术后昏睡未醒,立夏十分担心,可是她白天去医院,晚上回来居然睡得很踏实。虽然多梦,却没有噩梦,也没有头痛的困扰了。一觉睡到半夜醒来,那种身体焕然一新的感觉让她很惊奇。
没吃药,反倒是感觉不错?甚至是更好了?
另一件让她迷惑的事情,就是医生听她讲经常头疼,就帮她检查了一下,没发现问题。不过验血报告回来,发现有一些微量元素不平衡,另外也有几个指标让医生皱眉。当他得知立夏一直服用中药的时候,恍然大悟道:“应该是草药的关系。你和妈妈商量一下,停一阵子药,看看头疼的问题是否有改善。”
果真是停了药,头疼就好了。
“好。”立夏回应老保姆,但是她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把药倒掉就是。她记得Felipe说过,庄园里到处都是摄像镜头,所以她是否吃药,妈妈一定会知道的。这么一想,立夏的心里就很不舒服。监视无所不在的时候,关爱都打了折扣。
“我想去海滩坐一坐,等下把药端给我吧。”
老保姆听到吩咐,就扶着立夏到了沙滩上,在一个小露台上的太阳伞下坐定。快一个小时之后,老保姆拿来了一碗刚刚准备好的汤药。
“帮我拿个柠檬好吗?”立夏接过来药碗,甜甜地说。
趁老保姆走开,她端着药碗,摸索着往水边走去,直到她的双脚踩进了海水里。这里应该没有镜头吧?她佯装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却在身前悄悄把汤药倒进了海水里。
温热的药液从她脚面流过,她似乎可以看见褐色的溪流很快融入了清澈的海水,没了踪影。她这才感到脚底伤口被海水泡过带来的一阵刺痛。
忽然,无法言说的负罪感包裹了立夏的周身神经。妈妈给她吃药,是为了她好啊,自己为何这么做?但是鬼使神差,立夏就是从心里抗拒着。她要趁妈妈没有回家的机会,好好试一试不吃药自己的感觉如何。关键是,自己的记忆会发生什么变化。
昨夜妈妈卧室里的手机响了,立夏从床上下来,扶着墙小心走进去,可是铃声又停了。她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摸到了手机,拿在手里,忽然心潮澎湃。以往自己拿着手机写短信、拍照、通话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
正在她用手指仔细触摸手机的时候,铃声又一次响起来。立夏慌张中按下了上面的一个圆圆的按键。
“Hello!”
立夏惊呆了。她听出来那个声音。
“Hello!”
“Felipe!”立夏忽然哽咽起来。
“Lilia?怎么是你?你……你还好吧?”
立夏在黑暗中猛点头,又猛摇头,抽泣道:“妈妈病了。中风,昏迷不醒……”
“别哭别哭,Lilia,你别怕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其实Felipe人在天边,没太多他可以帮忙的,但是听到他的声音,立夏安稳了很多。她也毫无保留地提到了自己没喝药的反应。Felipe忽然沉默了,良久,他说:“你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是……你妈妈,应该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如……先试试不喝药。我……你千万保证自己的健康就好。”
Felipe一反常态地语言凌乱,出乎立夏的意料。当然,他作为“外人”,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好,我知道了。”立夏答应他,却也下了决心要停药。
对自己这个决心,立夏也暗自吃惊。她的身体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种叛逆的力量。那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邪火,暗暗地在她体内窜流,所到之处有灼烧也有爽快。不过,想想病榻上的妈妈,她又愧疚负罪。纠结之中,她忽然特别思念Felipe,仿佛只要他在,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而那个可以轻易解决所有问题的祝伯伯,却让立夏感到一丝不安。那个人的声音太平静了,带着一种知晓所有结局的掌控感。她不喜欢他。
一日晚餐过后,立夏回到卧室,翻出来盲文版,开始在上面埋头“写字”。她要记录下来自己停药之后的感受,包括杂乱的梦境和灵光乍现的记忆。她在潜意识里害怕,妈妈终究还会逼迫她喝药的。
那日立夏早早上床,很快入睡,梦里的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生。半夜醒来,那些鲜活的画面让她惊诧不已。可是她记得Felipe说过,自己的卧室也有监控,她不敢现在就爬起来写东西。于是她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忆梦境,提炼她认为重要的信息:
~一个人,一个男人,和Felipe的声音很相近,身型模糊站在不远处,好像在笑,说:“你在玻璃窗上画小脚丫。”
~“哇,你是神枪手!”那人赞叹。
~“叮当!不许抓沙发!”她听见自己呵斥一只满脸无辜的胖猫。
~“爷爷的馅饼真好吃!”面前带着肉汁的馅饼很诱人,可是总也吃不到嘴里。
~“一起杀出去!”立夏听见自己叫道,可是眼前忽然出现的是陌生城市的地铁站。
~“一定是他杀的……”立夏的判定,带着惊恐和哀伤。
~“姥姥!姥姥!” 难道自己有个姥姥?
…… ……
立夏又一次迷迷糊糊睡着了,接着开始在梦境里遨游。
浓烟、迷雾、烈火、爆炸。刺耳的声音仿佛刀尖划过金属板,让她喘不上气,让她眼前一片炽白。
“小夏,快跑,快跑!”
一个人猛然抱住了她悬在空中的身体。
自由落体……
立夏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小夏”?自己又梦见了这个名字——今天妈妈呼唤的名字。谁是“小夏”?
她抱着双膝,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她终于反应过来,也许,自己就是“小夏”。
Faith Lee中风了?Felipe在香港的酒店里一时间感叹不已。无论多么精明、多强势的人,在生老病死之前,都是脆弱不堪的啊。她这么一病,不知道对Lilia、对她的事业、对自己的任务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她不会一病不起吧?无论如何,要把她手里的金融网络的资料都搞到手啊。也许,是个绝好的时机?可惜现在香港任务刚刚开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啊。
正想着Lilia和Faith,Elonzo的越洋电话打了过来:“你听说Faith Lee病了吧?”
Felipe心里一惊,看来他们已经得知自己和Lilia通过电话了。Faith早就在他们全方位的监控之下了。
“你在那边安心工作。这边的情况你不必担心。Faith的病情不算特别严重。等你回来,估计她又可以开始工作了呢。”Elonzo莫米奇妙笑了起来。“哈哈哈,倒是你,错失了照顾Lilia的机会呀。”
“爷爷,又开我的玩笑!”Felipe对Elonzo的洞察力无可奈何。
“你那边情况如何?”
Felipe坐直了一点身体,皱起眉头来:“没进展。贪官和Sam/叶世发的人都没动静。应该是在犹豫着。不过,我观察到Sam他们和北韩朴先生的接触一直没断,航运的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在进行中。我分析,Sam他们无论贪官是否决定推进洗钱的进程,他们都要做这一单航运生意。”
“有意思。按说这单生意赚不了多少,风险可是不低。为什么呢?”Elonzo沉吟道。
“我认为,Sam集团很可能希望通过这一单生意拓展和北韩进一步的生意来往。”Felipe分析道:“北韩这帮人做事非常大胆,无所顾忌,也许在某些领域可以投其所好。”
“你是说毒品?”
Felipe点头说:“对。还有武器。”
“运到墨西哥?”
“也许还有非洲。我做了一些调查,发现原本北韩到非洲的航运路线因为非洲那边的一些国家政变,关系不稳定。他们急需开发新的承运人。”
Elonzo清了清嗓子,说:“不瞒你说,咱们在非洲武器销售市场也占一席之地。Sam他们这是又要抢生意啦……嗯,你的分析有道理。接下来,你的主要工作就是获取Sam航运公司的信息,找机会搞砸这单生意。同时,把洗钱的生意抢过来。你要做的就是带领咱们的团队尽可能收集精准情报。到时候,我们自有其他关系可以让Sam他们吃个鳖。”
“是。爷爷放心!”
“你啊,一颗心起码有一半在Lilia身上吧?再提醒你一句,这个女孩不要碰。”Elonzo挂了电话。
Felipe没说出口的保证悬在空中,他瞟了那面目苍白的“保证”一眼,心里五味烹煮,让他燥热难安。
他出了酒店大门,沿街散步,又看见了那家卖蝴蝶酥的点心店。那日和Lilia分享蝴蝶酥时,带着奶油醇香的酥脆甜蜜仿佛还在舌尖。可是Lilia却在他生命里被各种力量越推越远了。对于在Lilia最需要他的时候能否拉她一把的怀疑,让Felipe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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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Elonzo莫“米”奇妙笑了起来。
周末愉快!
可妹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