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达的手机里一串未接来电,都是Mary的。事发后,他在医院给Mary打电话,简短地告知了这边的情况。看来她还是越等越担心了。唉,邓安达的脑袋开始突突跳着疼,心里的愧疚感让他周身疲惫。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了,Mary还没睡,看见进门的邓安达手里拎着夹克,白衬衣上有一大片骇人的血迹,一阵子反胃。
“天呐,这是Rain的血?他怎么样啦?”Mary接过来邓安达的夹克,焦急地问。
“还好,脑震荡,屁股划破了三寸的口子。不过,他年轻,身体又好,估计很快没事啦。”邓安达换好鞋,接着脱掉衬衣,说:“扔了吧。”然后他看了一眼Mary手里的夹克衫,说:“那件也扔了算了。喔,皮夹子在里面。”
Mary掏出来皮夹子,递给邓安达,拿着两件衣服,去垃圾桶,她把两件衣服卷了卷,手指猝不及防被一根长长的头发缠绕住了。Mary将头发拉出来------很长,很黑,很亮。一时间,Mary不知道如何反应。她听见自己的心理医生在耳边说:“深呼吸。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不去猜测没有结果的事情。不去在心里预演最不堪的画面。FEAR就是Fake Evidence Appears Real。放松......放松......”
不知在垃圾桶旁边待了多久,邓安达已经洗好澡,穿着睡袍跑过来,奇怪地问:“Mary,怎么啦?”
看着Mary一脸茫然,邓安达心里紧张起来,不过,他还是开玩笑说:“舍不得这两件衣服?血迹真的难洗,专业清理的价钱都可以买新衣服啦。算了。”
他接过来Mary手里的衣服,一下子扔进了垃圾桶,却猛然看见Mary手指间的长发。
“Mary,这......让我解释一下......”邓安达口干舌燥,周身疲惫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他知道,这种事情需要技巧。
Mary看着他摇头。
邓安达说:“我必须说清楚。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哪怕像这头发丝一样细小的裂痕。”
见Mary不出声,邓安达脑筋高速运转,组织好语言,平静地说:“今天情况紧急,我都不知道自己和多少人接触过了。我扶过老太太,也抱过小姑娘,当然,也可能是洛雪的头发,我把夹克衫借给她了。她的大衣上全是Rain的血迹,没法穿了,晚上很冷。”
“没事。”Mary如梦初醒般散开手指,让那长发飘落,然后伸手摸了一下邓安达的脸颊,拇指扫过他干燥起皮的嘴唇,说:“我去给你倒杯牛奶吧。”
“好,我真的很渴。”邓安达笑笑说。
Mary在厨房料理台上给邓安达倒牛奶。她一时觉得委屈:上帝这是要专门给她一个考试吗?为何偏偏让她看见那一丝头发呢?什么也看不见,不是很好?
恍惚间,邓安达的手握住她的手腕,Mary才发现杯子早就满了,白色的牛奶在黑色大理石的料理台面悄然形成了一片小小的、不断扩张的汪洋......
邓安达刚张嘴要说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现任市长。邓安达给Mary看看手机频幕,轻声说:“市长电话。你先睡吧,我很快就来。”
走到书房关上门,邓安达接听了电话。
“Adam!你说我怎么命这么不好,本来后天去度假的,又出幺蛾子。”市长听起来像是刚喝了酒。
“没事,你放心去,我盯着。有事我会打电话汇报请教。反正我假期都在湾区。对了,除了去沙加缅度开个会而已。”邓安达在灯下摆弄自己的皮夹子,忽然发现上面一个明显的血手印。
“欢迎上贼船!1月8号之后,我就彻底退休啦!Adam,你还有好多年呢。好好干,但是记住,首先要好好活着。不能事事太认真。”市长顿了一下,问:“那个鬼房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初步勘查是有人租下来这栋房子,造烟花爆竹,车库种大麻。”
“真他妈有才!好啦,你也早点睡。这其实是小事情啦,别挂心上。”市长挂了电话。
邓安达挂了电话,喝了几大口牛奶,清凉甘甜的乳汁让他身心放松下来。他拿起桌子上的皮夹子,忽然感慨起来:这是他四十八岁生日时Mary送给他的礼物,几年下来,已经有点旧了。可是那皮子真的不错,每次拿在手里,都能感触到那种优秀质地的细腻和厚重感。也许婚姻也是这样,虽然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磨损,可是如果原本质地就好,哪怕有一点伤痕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他翻开皮夹子,看到笑盈盈的全家福,不由得嘴角也挂上了笑意。孩子们长得好快,自己和Mary也开始老了,相比驾照上的照片,都快不是一个人了。
诶?这驾照上面的透明塑胶模上怎么也有一个血手印?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翻开过皮夹子啊。
敏感多疑的邓安达马上意识到,那是洛雪的手印。她翻看了自己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邓安达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他拿起面巾纸,在浴室水龙头底下沾了水,把皮夹子里外的手印都擦拭干净。然后丢回办公桌上。
他答应洛雪,明天去找人帮她把车子洗一下,然后送回家。今后,和她要保持距离才是。男人行走江湖,步步为营,男女之事更是要小心再小心。不然,自己拼劲气力才登上的高度,很可能一夜之间被拉下来。邓安达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他也要保护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最重要的是,他要保护自己的名誉,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那是父亲一贯的教诲。
他关了灯,上楼睡觉。黎明之前,他做了个梦,洛雪在梦里,洛雪在他怀中。邓安达一脑门汗珠地惊醒,Mary坐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问:“做噩梦啦?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邓安达搂着Mary躺下,却怎样也无法再入睡了......
他看着天光流转,东方既白,感叹老天爷为何总是要把他摆在试炼的火焰中?明明白天没有的龌龊,非要在夜里恶心自己一下?算了,也许就是最近太累了吧。
立初霜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无助地让Frank搂着自己的肩膀。
立夏失踪了。
昨天当她拼尽全力跑到事发现场的时候,在如潮人流里找不到立夏,忽然就脊背发冷,知道出事了。那浓烟,那大火,那震人心扉的爆炸声,一定是触发了立夏心底的某种东西,让她失去了自我控制力。
这种感觉立初霜完全可以理解。当时看着爆炸燃烧的危楼,记忆把她拉回当年可怕的场景,她也差点疯掉。
慢慢长夜,立夏没有消息。警察局里一派繁忙,里面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让立初霜更担心立夏的安全。他们自己在周边寻找无果,已经报了警,可是看样子警局还没有派人手开始具体的调查。立初霜脑子一转,拨通了邓安达的电话。
邓安达迷迷糊糊接起来电话,看到外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这是个周末,房子里一派宁静。
“好,我马上打电话联系。”邓安达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挂上电话,他对刚刚睡醒的Mary抱歉地眨眨眼睛,说:“对不起,又出事了。Faith的女儿失踪了。看起来是在昨天的爆炸事件中受了惊吓跑丢了。”
“丢了?她不是挺大的吗?”Mary坐起身,一脸不解。
邓安达摇摇头道:“听Faith讲,女孩子精神上受到过刺激,也许这次被激发了问题。我也不清楚,我去联系一下局里的熟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马上出警。”
“好,上午我没事。孩子们会和我爸妈去看展览。我可以去陪陪Faith。”Mary也急忙起身。
“OK。我先去打电话了。”邓安达急急忙忙下楼进了书房,找到警局老朋友,安排出动尽可能多的警力,立刻在周边展开搜查和问询。
上午的时候,邓安达和Mary也加入了派发印着立夏照片的传单,在事发地点周围街区问询行人和店铺老板,调出监控镜头。中午他们得到警局消息:立夏最后被人看见的时候,游走在Presidio附近的居民区。而她的帆布提包也找到了,里面只有一本书,而衣物、钱包、电话都不见踪影。
警局出动了直升机和警犬,在周围山区和海滩巡视。这算是给了邓安达很大的面子。通常成年人短时间失踪,不会这么快有如此阵仗的搜寻行动的。
立初霜精疲力尽,欲哭无泪,觉得这一切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她看到手机里有祝总的留言,恶狠狠地想:如果小夏找不到或者出了事,自己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去他的祝总,去他的事业,今后的日子都会暗无天日.......
到了傍晚,在渐浓夜色的威胁下,立初霜快要虚脱了。Frank和Mike陪在她身边,敦促她到车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立初霜转身紧紧抱着Frank,止不住颤抖和流泪。
天越来越黑,温度急剧下降。三个人坐在车里,默默无语。立初霜忍不住不停发抖,裹在Frank的大衣里,还是暖和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邓安达找到他们,脸色也很疲惫。他安慰立初霜:“以我在警局的经验,这个年纪的少女失踪,很多时候是自己出走,短期不会有危险。你别太急,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Mary给大家带来热咖啡。她递给立初霜一杯,眼含热泪地说:“Faith,我为Summer祈祷,她一定是安全的。一定会马上被找到。”邓安达伸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立初霜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就火了:你咋知道?哼,自家孩子安全无忧,才说的这么轻松吧。但是立初霜很快又后悔了,不能这么想。不能!是不是自己一贯的这种想法太邪恶,上帝要惩罚自己呢?哦不要,不要应在小夏身上......
邓安达的电话响了。他听了几句,眼睛就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放下电话,他喜出望外地说:“Summer找到了,在一个民居,很安全。我们的人已经将她送往医院。咱们直接去医院吧。”
立初霜扑进Frank怀里,嚎啕大哭。
立夏在医院里醒来,房间里很安静,坐在她身边的护士温和地说:“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渴。”立夏艰难地说。
护士拿海绵棒沾了水给她润唇,说:“我叫医生来,也许马上可以喝水。”
看护士出去,立夏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她一时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闭上了眼睛,让刚刚逝去的生命开始“倒带”,那一帧帧的时光,仿佛在眼前上映,和记忆的痕迹无缝对接起来。
画面快速闪现,时间倒流,一路退到了她站在那栋可怕的楼房前面。
烈火、浓烟、爆炸、警笛......立夏在其中又听见了嗡嗡作响的机器转动的声音,然后“叮~~”
微波炉,为啥又是微波炉?那“叮”的一声,将立夏钉在了原地,动也动不得。怎回事?立夏惊慌失措,不明就里。忽然,她被人从身后抱住,不管不顾地往后拖。“砰!”爆炸了,那人将她护在身下;他们一起被掀翻在地,她跌落在他的身上......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浓烟滚滚的窗口飘出来:“救命,救命啊!”
“小夏,快跑!快跑!”一个声音在立夏心中爆炸,于是她爬起来,开始拼命跑。
之后的记忆变成了在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里的穿越。立夏就记得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掉了一只鞋,跑得筋疲力竭口干舌燥。然后她发现自己在寂静的山中,偶尔出现一两栋房子,很多连灯都没有。
她害怕了。
“小夏,快跑!快跑!”那个声音还在敦促她。
但是立夏跑不动了,她一头栽到在一棵大树旁......
谷雨第二天回到家中,还是觉得头晕脑胀的。妈妈不让他看电视,但是可以闭着眼睛听新闻。很快,他听到了爆炸现场女孩失踪的相关报道。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和对她那日衣着的描述。谷雨惊呆了:这世间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个叫Summer的女孩,是Ms Lee的女儿,是丢草莓橡皮到自己咖啡里的女生,是曾经魂牵梦绕的书店偶遇,是自己这次舍命救下的人。这怎么可能?
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觉得自己很早以前就遇见过她似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遇见她的。
越想越头疼,谷雨闭上眼睛跌入了梦乡。在梦境里,他再次切实感受到那个女孩在自己怀抱里挣扎的感觉。她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麻雀,以自己柔弱的筋骨在拯救者的手掌心里拼命要挣脱出来。
谷雨的心脏开始狂跳,他一惊而起,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疼得他直咧嘴。
他忍痛下床,在抽屉里找出来电话卡,拨通了香港发小阿强的电话号码:
“阿强,你记不记得我当消防员救火受伤那次?对对,那个火灾受害者是姓什么的?我救下的女仔是她什么人?她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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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立夏,身心又受到一次这么大的刺激!估计才女妹妹不会轻易让谷雨发现初立霜是冒牌妈妈。
没事。”Mary如梦初醒般散开手指————总的来说Mary够聪明,算沉得住气,没有歇斯底里大吵大闹。不过立初霜肯定对她的表现不满意:))
这章人物多难度大,可可把握得真不错,为你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