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姥姥就把Pia从床上拉了起来。
“看看咱们运气多好,今天阳光灿烂的,又不太热,正是BBQ的好天啊。你快点梳洗一下,天热可以穿裙子啊。”姥姥兴致勃勃地说。
“一定要穿裙子啊?我怕蜜蜂。”Pia有点迷迷糊糊地说。
“快点,听话。”姥姥说着就走了。Pia慢慢醒了过来,想起来和蜜蜂的上一次亲密接触,想起来被Chris猛地拉入怀中,也想起来自己那条姜黄色的连衣裙上沾染的鼻血。
她心事沉沉地踏进淋浴间,打开热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边哼着歌一边淋浴,而是认认真真问自己:姥姥秒杀了Chris,那么自己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一共才见过几次面,可是他的形象变幻莫测的。怎么就没挑那个整装待发的形象给姥姥看见呢?
Pia自认不是“颜控”,可是美好的事情谁不喜欢?但是,因为简单的喜欢就要去确认吗?就要去努力追求吗?这也太不符合妈妈和姥姥一路给她灌输的“择偶指南”了吧?她们总是说,要看人品,要可靠...... 她脑子乱哄哄的,任由温热的水急急地打在身上脸上,似乎希望那无数细小的敲打能让自己清醒一点点。
从小到大,Pia一旦脑子乱了,就喜欢跑到浴室冲澡。每次冲澡,不可避免都会唱歌。开心的时候唱开心的歌,忧伤的时候唱忧伤的歌。说实在的,浴室里唱歌音效真的很好啊。
想到这儿,Pia苦笑了一下。今天是怎么了?没能自己唱起来呢?
Pia喜欢唱歌,但是很害羞,所以大了一点就再也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唱了。但是她喜欢唱给自己听。她觉得这是给自己的礼物和安慰。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Shall I stay? Would it be a sin, if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Pia开口唱了两句,略带哀愁的婉转曲调在水声里温柔穿行,似有似无的回声更是为她略带沙哑但是很有表现力的嗓音增色。Pia刚刚唱得有点如痴如醉,忽然好像自己听到了歌词的意思一样,羞红了脸。
怎么回事?今天不由自主选了这首歌?不对,不对,全不对。
她关上水龙头,踏出淋浴间,拿毛巾裹上自己。不经意仰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天窗,一方蓝天,白云轻舞,一架飞机正好从薄云里穿了过去。
那飞机很高,看不到机身上的标识,只是云端一个小小的银色身影。Pia发呆地看着,死死拉住自己的思绪,不要随着那飞机腾空而起。忽然,一坨鸟屎“啪”地一声打在天窗玻璃上,把Pia惊得不由倒退一步。
她赶紧甩了甩头,麻利地穿好衣服,吹干头发,用心地画了个淡妆,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早餐桌前。
姥姥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到Pia穿了一件印着鲜黄色柠檬的洋装,整个人看起来阳光明媚的,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刚才Pia挑这条裙子,是为了把自己的“走神儿”思路彻底截断。吃好早饭,她又不想穿得这么阳光了。于是她换上一条丹宁布短裙和白色T恤,感到自在不少。
客人渐渐到齐了,姥姥忙着准备食物,没精力理会Pia的装束,但是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外孙女啊,别看柔柔弱弱的,其实特别有蔫儿主意。
陈奶奶来了,身后跟着她的博士侄孙子。Pia悄悄从眼角瞥了一眼:诶,还不太像书呆子嘛。那个年轻人没有戴眼镜,穿着整洁但是休闲。看他和姥姥打招呼的样子,也很礼貌,很会说话似的。
Pia低头串羊肉串,等着他们几个人走过来。
“小雅!”姥姥叫她:“来,给你介绍一下陈奶奶的侄孙子,方宇。”
Pia脱掉橡胶手套,和方宇握了握手:“你好!我是Pia,中文名字是古雅,姥姥叫我小雅。”
方宇思考了半秒钟,说:“你好,小雅!”
“陈奶奶好!您喝点什么,我去拿?”Pia热情地问道。
“不用了。来,我帮你搞这个。你们年轻人去聊天吧。”陈奶奶眉开眼笑地说。
“哎,陈老师,不如让小方帮着小雅做吧。咱们俩去那边和老姐妹聊天去。”姥姥提议道。
于是Pia给方宇找来一副手套,和他一起串羊肉。
“每根钢签串几块?”方宇问。
Pia一愣,说:“看着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是指串到钢签上的总长度是多少?我看你做的大概是五寸?”方宇一脸诚恳地请教。
Pia又一愣,很想给方宇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她暗自笑了一下,但是正色说:“你的判断很正确。”
方宇点头致意,然后认真地干了起来。Pia趁他埋头苦干,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个子比Pia高半头,人瘦瘦的,白白的。他的头发比较稀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眉毛也细细的,让有点突出的眼球看起来更加突兀;鼻子很是薄弱,似乎必须扇动鼻翼才能好好地呼吸一样,干了点活儿,鼻头已经出现了汗珠。最有趣的是他的嘴巴,居然是整张脸上最为“雄伟”的:大而厚实的嘴唇用力地覆盖有点龅的牙齿,时不时地抿一下。
“难道是看了羊肉在吞口水?”Pia暗忖,不由得在肚子里笑了起来。
那边厢,姥姥和几个奶奶阿姨辈的悄悄议论串羊肉的两个年轻人。
陈奶奶半捂着嘴,凑近姥姥的耳朵说:“你看,小雅在偷偷看小宇呢。有点意思了吧?”
“呵呵,也得让女孩子看清楚才行啊。能不能看对眼还不一定喽。”姥姥说。
“唉,我家小宇害羞。要不然这么好的条件就一直单着。我看他俩有戏。”陈奶奶抿着嘴笑了。。
“你说,他的身份也办好了?”姥姥问。
“对呀,他父母投资移民,什么都搞好了。可不是看上你家小雅的公民身份啊。多清清白白的,工作也找好了,年薪十多万呢。人也老实,年龄相当。多好啊!”陈奶奶边说边看着远处的一对年轻人赞许地点着头。
“这条件是不错啊。应该也有不少姑娘惦记吧?”旁边的赵阿姨问。
“可不是嘛。但是他喜欢文静的,就是小雅这种类型的。希望找个贤惠的,将来能持家。他能挣钱,媳妇负责大后方就好。”陈奶奶骄傲地说。
Pia对着沉默努力的方宇有点不知所措。半晌,她主动问:“你是学什么的呀?”
方宇被吓了一跳,抬头回答:“噢,我是学生化统计的。我博士毕业,刚刚在药厂找到工作。”
“啊,恭喜哈。”Pia应了一声。
两条羊肉串的功夫之后,方宇忽然问:“那么你呢?”
“啊?啊,我是学景观设计的。”Pia回答道。心想,要是告诉他自己在墓地工作,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他吓跑?可是不行,那样姥姥就知道了。于是她加了一句:“我负责园林绿化管理。”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专业。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Pia告诉他自己大学的名字。方宇又说:“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大学。”
好吧,Pia心里想,今天算是给你科普了...... 羊肉串搞好了,方宇脱下了手套,然后很自然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鼻梁上推了一下,问:“还要串什么吗?”
“不用了,你去树荫里休息吧。”Pia递给他一瓶水。
方宇回头看了一眼陈奶奶,没有动。Pia没理他,自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做烧烤、切水果、招呼客人。方宇时不时地在她身后冒出来,把她吓一跳。
终于大家都坐下来吃东西了,方宇坐在了Pia身边,说:“你真能干。”
“你会做饭吗?”Pia问。
方宇说:“理论上是会的。可是我没有实践机会。”他又拿手指推了一下鼻梁。这次Pia明白了,他是在推那无形的眼镜呢。
“你平时戴眼镜?”Pia问。
方宇惊讶地一扬眉毛:“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戴隐形了。”
Pia又在肚子里笑了。这个人其实还是挺憨厚的呀。
等客人都走了,Pia把装满一次性盘碗的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忽然感到孤单起来。其实今天在一堆人当中,她已经几次有这种感觉了。天气还是暑热未退,她想去游泳,想自己待一会儿。
和姥姥打过招呼,Pia就开车去了活动中心。换好衣服,她一头扎进了水里,憋着一口气,在水面之下潜游起来。
在旁边泳道,Chris正在卖力地练习着蝶泳,打算自己教儿子。他恍惚之中看到一条红色的“鱼”,双手伸在前方,腰肢摆动,像闪电一样从身边划过。然后在泳池另一边换了口气,又游了回来。
Chris不争气地呛了一口水,扶着泳池边,咳嗽起来。Pia从水里冒出头,看到狼狈的Chris,也呆住了。
Chris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一根根地垂头丧气滴着水,眼睛一眨不眨的。他看到那条红色的“鱼”,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巴,和一脸圆圆的水珠,都那么晶莹剔透,真的想伸手去戳一下啊。
“嗨,是你啊?”还是Pia先开了口。
“啊,是啊。我在练蝶泳。好辅导Mat。”Chris回答。
“你的......脸,不怎么肿了。”
“啊,是。”Chris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要不我教你吧。”
“那......我......请你吃饭。”Chris忽然冒出来这一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找一个没有蜜蜂的餐馆。”
那条红色的“鱼”哈哈大笑起来。
Pia现在不觉得孤单了,她感到自己像是一条入水的鱼,很舒服。
第二天Pia一早去办公室,Dusty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昨晚的宵夜很愉快啊!”Dusty八卦十足地问。
Pia心想,这个Chris还真是什么都和Dusty说。
Dusty把办公椅滚过来讲:“我早说了,Chris这孩子不错的。肯定比你姥姥给你介绍的那些要强。”
“他告诉你的?!”Pia有点生气了。
“你告诉他不能告诉别人吗?再说我也不是别人啊,我是他爷爷,也是你的爷爷。”Dusty得意地说。
Pia听了真的哭笑不得。昨天他们俩游泳之后都饿了,于是去了一家开宵夜的广东餐馆喝“晚茶”。Chris很喜欢广东点心,还给Mat也打包了一份。没有遇见蜜蜂,两人相谈甚欢,Pia顺嘴抱怨了姥姥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Chris当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没想到却忙不迭地向Dusty汇报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考虑Chris那孩子吗?”Dusty现在看起来真的像个老奶奶。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啦。再说,我姥姥也不同意。她说飞行员是高危职业。”
Dusty“噗”地乐了出来。“高危职业?你看看现在的客机飞行员,就那么按几个按钮,还两人开一架飞机,喝喝咖啡,聊聊天,高空还自动驾驶。我们开战斗机的才是高危职业呢。我和我爸都被打下来过。你看,我俩不还都活得好好的吗?喔,我是说我还活得好好的,爸也活到高龄了。Chris他爸也没死在飞机上。乐观一点啊。”
“你们被打下来害怕吗?你跳伞了?”Pia一想到战争就紧张起来。
“当然害怕。我跳伞了,而且跳到了敌人阵地了。不过,更可怕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Pia的好奇心大作。
“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去......”Dusty看着虚拟的远处,回到了似乎真实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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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我其实很想探讨的一个东西就是“不安全感“在几代人之间的传递。看看我能不能表达明白吧:)谢谢采心!
打错字:应该是:嗯,也对(指奶奶的标准)
嗯,也会,不过Pia 对“天空”那么向往,早已魂飞天外了,哪能看得上小方啊。青春的爱,就是要有荷尔蒙的带领,我要向Pia 喊:不要怕,向前冲!
这个人姥姥也没见过。老人家信封的原则就是:可靠、安全。总是灌输给小孩外表不重要。
个子比Pia高半头,人瘦瘦的,白白的。他的头发比较稀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眉毛也细细的,让有点突出的眼球看起来更加突兀;鼻子很是薄弱,似乎必须扇动鼻翼才能好好地呼吸一样,干了点活儿,鼻头已经出现了汗珠。。。。爱玛,姥姥把这种人介绍给pia,为了啥呢?还有,Pia是搞设计的,虽然小方人挺好,那也要看着顺眼吧,灰常怀疑呢:))
换着写对我来讲也是松口气。明天去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