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发短信告诉Dan,我随时可以去帮忙。他则回我:“我自己可以。谢谢!”
好吧,我收拾自己的小窝,准备面试的资料。
这次我找了一家专攻豪宅设计的小公司,就是人们常说的boutique firm,连老板不过七个人。我看了他们的网站,真的都是豪宅啊,设计风格多变,说明设计师比较有能力解读不同客户的需求和品味,再进行创造和升华,而不是千篇一律地死守着自己的“风格”。
老板Barbara是个六十多岁的女士。灰白的短发,笑容可鞠。她对我的作品集很感兴趣,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你看看这张桌子。能不能给我画出来剖面图,两个剖面来表明结构细节。”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考”我,脑子一下子懵了。这张桌子看起来蛮高级的。应该是实木?可是如果是实木的话就没啥好画的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说:“我要钻到桌子底下去看看。”
她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啊,去吧。”
于是我就钻了下去。一看,我的猜测是对的。这张看起来豪华的桌子只有边缘是实木的。而且在桌子底下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支撑结构。我爬出来,很快画好了草图,交了卷子。
Barbara看了频频点头。她最后说:“你是第一个钻到我桌子底下的应聘者。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但是你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是我喜欢的。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设计团队。”
我拿到了这份职位,有点喜出望外。说好周三上班,我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去帮着Dan收拾工作室。可是我不确定他的态度。他的“自闭”状态我不是不能理解,那么多的心血之作付诸东流,定然十分痛心。那一件件作品,不仅仅是脑力和体力的结晶,也是逝去的分分秒秒的生命。里面包含着过往的一段段光阴特有的感情和灵感,不是可以轻松复制的。
另外,我暗自怀疑他需要自己的空间,和他不小心说出来忆帆是他姑姑的事情也有关系。如果这后面有个崎岖的故事,那么他们一定是早就养成了保密的习惯了。他那天就是太放松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多少也是在潜意识里惩罚自己。
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可以如此“放松”,也是让我心疼的地方。我决定再去看看他。
我开车过去,发现他并不在,于是自己开门进入工作室。里面还是有烧焦的味道和潮湿的感觉,但是地面上的水干了,很多东西被移到了一边。垃圾被清理过了,堆了一个小山。在一个柜子上面,我发现了自己的那幅画,还有被毁掉的那个纸塑雕像。看着雕像剩下的一边脸,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Dan的父亲,赵忆江。
Dan的黑管也在柜子顶上。我把它拿出来,细细抚摸每一个精美的细节,不知觉间泪流满面。
我想给他打个电话,我想给他发个短信,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种一下子产生的陌生和疏离感让我恐惧。我不怀疑自己对Dan的爱,可是为何一夜之间我们变得“客气”了?我都可以想象,如果我发短信给他说“我找到工作了。”他就会回:“祝贺你。”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亲密无间的随意。我想要的是时时渴望彼此的温度。我们是不是发展得太快太顺利了才会出现这种“急刹车”?还是那个“秘密”出其不意地跳了出来,威胁了Dan,敲打了他,警告他不可以放松。
可是我做不到遥望着他在相隔空间的那一端,而我什么都不做。我怕他忘了自己,也忘了我。我怕时间久了,感情就真的凉凉了。于是,我决定给他也做一张卡片。
环顾工作室,还是有不少纸张没有受损。可是我看上的却是垃圾堆里被烟熏黑熏黄的纸。我找到几张,小心裁剪,让熏染的部分成为一片片花瓣的边缘,再组合粘贴成一朵立体的花朵。我选择了大红色的卡片,把花朵压平贴好。打开的时候,这朵浴火重生的花就会缓缓盛开。
然后我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在卡片上写一句话。说什么呢?说我为他感到难过?说我会一直陪伴着他?说我相信他还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说那个“秘密”根本不是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也可以一辈子不知道?
我呆坐很久,恨自己不是个诗人。我也想,要是有这种网络服务就好了:你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他们给你写一首诗。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很多情况下有和我相似的犹豫不决和笨嘴拙舌。
最终,我写上了最为普通的一句:我想你。
我真的很想他。我摸着脖子上他送给我的那个哨子吊坠,眼泪快要出来了。忽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Frances。
“Sam,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Dan昨天夜里胃出血,现在医院里。做了胃镜和止血治疗。”
“我马上过去。”
我把卡片放进背包,跳上车,向医院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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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原创版上写的,再夸Sam 一遍: 你是第一个钻到我桌子底下的应聘者。——她考Sam 的不是绘画技巧本身,而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途径,Sam 很是杀马特!
喜欢此处的桥段,很地道很原生也很可信,赞可可的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