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子又出来敲敲打打的,他看我没有离开,于是转身回家拿出来一个大纸盒子,里面铺了一条毛巾。他在木料堆旁边给我安了一个小窝。他转身回家,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碗,里面是没有放酱料的切成小块的意大利肉圆。我闻了闻,假装很喜欢的样子咬了几口。他笑着说:“明天给你买点猫粮吧。咱俩有缘份。”
那一晚比较暖和,我在纸盒子里睡得还算舒服。早上的时候气温比较低,我钻到了大毛巾底下。昨晚的意大利肉圆让我一夜都反胃。拜托老伯伯今天赶紧去买点猫粮吧。我要求不高,买那种最便宜的干豆豆就行。当然,要是有海鲜或者鸡肝酱的罐头就更好了。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有钱吧?算了,有口吃的就行。
想想我刚刚出生(我是说这辈子啊)的时候,有妈妈的奶水,我们几个感到特别幸福,也长得很快。后来我的手足被分头送到不同的家庭领养。幸运的是我和妈妈被留了下来。我们的家长是个老太太,我们都很爱她。最喜欢的是她总是和我们说话,而且给我们买一堆玩具。她还会自己烤整只鸡和我们一起分享。但是毕竟她年龄大了,三年以后不得不去住养老院,就再也不能照顾我们了。我和妈妈被不同的家庭领养,从此天各一方。我的新家有一个极为淘气的男孩子。我和他八字不合,于是有一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爸爸生气了,开车把我丢在了高速公路旁边。他似乎怕我找回去。哼,八抬大轿都不能请我回去呢。谁要和他那小兔崽子一起生活?我看他也不像是个好东西。
我开始在路上流浪,有几次差点让车给撞死。还有一次和一群野猫的头领打架。他们拉偏架,所以我被打得挺惨。那次一个好心人在街上捡到快断气的我,送到了旧金山的SPCA。他们治好了我的伤,又被人领养了。后面还有一堆的事情。当只猫也真难啊。以后慢慢讲吧。当了猫以后,我更加理解以前不以为然的一句话:专注于当下。
老伯伯一大早就起来了,他跑到后院来查看我,说:“昨天你没被冻死吧?”
嘿,真是废话啊。
“要不今天你睡在我车库算了。十二月了,要冷了。要是有风暴,也是会冻死人的。”他和我商量。
当然好啊。希望他不是人面兽心的吃猫族(嘿嘿我开玩笑啊)。
“你等一下啊,我去搞点吃的给你。你吃啥呢?今天真的要去买猫粮了。先吃点面包?你应该不喝咖啡对吧?”他自顾自地笑了。
我对他奇怪的幽默感没好气地暗自鄙视。
他还真的给了我一块面包。不过他在上面涂了不少奶酪,我咬了一小口,味道还不赖。但是我知道猫咪不应该吃太多这类东西。于是我又回到纸箱里卧着,等他许诺的猫粮。
我听到车库门打开的声音,老伯伯开车出去了。太阳在雾气里忽隐忽现,我开始打盹儿。
新年要来了,北京的新年可是很冷的季节。好在旧金山湾区不下雪,不然真的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北京,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么遥远的记忆,那么遥远的家。我的父母还健在吗?1996年我远走他乡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快六十了。算一算,他们要是还活着,应该八十岁了。我最亲爱的奶奶在我出事前就离开了人世。很遗憾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奶奶是那么福寿双高的样子,心境特别平和安详。我是她唯一一个孙子,她受不了想象中我的一点点伤痛委屈。好在她临走前忆帆和她的家人都在。临终前她拉着忆帆的手说:“给毕家生个大孙子。”忆帆含泪点头答应下来。可惜,我们食言了。
想着奶奶,我欲哭无泪。连老伯伯回来我都没注意到。他来到后院,给我看一个碗里的猫粮,然后示意我跟着他。
我们从侧门出去,绕道屋子前面,他指了指车库门上的一个狗门,对我说:“从这里可以自由进出。”
然后他打开车库的门,把猫粮放在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猫窝和一碗清水。我感激不尽,马上去用脸蹭他的腿。他很开心地摸我的头,说:“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吧,咱们两个老伙计就彼此做伴儿。”
诶,我真的看起来那么老吗?
我大吃一顿,然后爬进新窝睡觉。干净柔软的窝真舒服啊。我毕竟是以前享受过的,不像是那些打出生就在街上的野猫,都不知道这种家庭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连梦都没做。下午迷迷糊糊醒过来,忽然有一种新生的感觉。我感到一种强大的能量正向我靠近,我有些兴奋,又莫名其妙地紧张。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李伯伯,你真的捡到猫啦?我能看看吗?”
“我骗过你吗?来,我带你看看。不过你小心一点,毕竟是只野猫啊。”
我听了心塞,野猫怎么啦?不可以歧视呦。我不想和他理论,我等不及看看那个甜美声音的主人。那声音真的好听,不是尖脆的那种,而是纯净温柔,似曾相识。
车库通往室内的门打开了。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超大的牛仔夹克,脖子上挂着一条纯白色的围巾,向车库探了探头。
“进去吧,没事,那只猫很友善的。估计以前是家猫。”李伯伯鼓励她。
她走了进来。我看得更清楚,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她个子不是很高,脸色很白净,眼眉清秀,口鼻精巧。一头长长的披肩发,有点微微的卷曲。她慢慢地靠近我,笑了笑,说:“好可爱呀!我喜欢这种长相富态的猫。有的猫长了一副网红锥子脸,苦兮兮的。还是这只圆脸的自带喜感。嗨,你好!我叫Samantha。大家都叫我Sam。”
她的嘴边绽放了两个小梨涡,我一阵子晕眩。我以为是忆帆在对着我笑呢。她们俩长得并不像,但是声音和梨涡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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