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在一楼把头的位置,隔一条马路就是食堂。外面总是人来人往的,是看人,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看女生的绝佳阵地。我们喜欢把食堂的菜打回来吃,就是可以围在窗前的桌边,看人。当然,不包括吕秃子,他是要和女朋友一起在食堂卿卿我我的,然后负责刷盆洗碗。就是吃人家的嘴短呗。
今天周六,居然宿舍的几个都在。我们在等赵忆帆,等她带粮票来,然后一起去自由市场。他们今天听说有女生来找我,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我就不明白他们瞎激动个啥。我们学校又不像是有的理工院校那样缺女生。我们系还是女生偏多呢。
大家闲着没事,就在窗口看人。
“哇,我就说马丽条儿最顺!你们不信,自己看看。快!”吕秃子看到从楼前走过的一个高个子女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看他一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馋相,心里生厌。
“嘿,这个盘儿靓耶!”王胜利叫道。
我从他们四个脑袋的缝隙里瞟了一眼,那个中等身材娃娃脸的女生居然正在张着大嘴打哈欠,把我给乐坏了。这帮人都是什么品味啊?
老七叹口气:“我还是喜欢薇薇。她怎么那么白啊?你们注意到她的眼睛了吗?真好看!”
大牛接话道:“有啥好看,那么细细的。我就喜欢眼睛贼大的那种。”
大家乐了。老七不服气:“你就不懂了。薇薇的眼睛是丹凤眼,睫毛长长的,她半抬着眼睛的时候特别媚!”
是不是南方孩子都成熟得早啊,听老七这样聊女孩儿,我都觉得白白虚长了他几岁。我爬到上铺坐着看书,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心不在焉地老是看手表。忽然,我觉得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一看,几个脑袋齐齐地看向窗外,大牛半张着嘴,吕秃子推了推眼镜,王胜利僵住不动,老七扬着眉毛。我顺着他们的视线一转头,看到了赵忆帆正站在路口,左顾右盼地,似乎在找路。
我一下子从上铺跳下来,吼了一声:“别看啦。粮票儿到了。”
小跑着出门,我的心情好像是早一分钟接到赵忆帆,就可以让他们少看一分钟。似乎看看都能看脏了她一样。她站在大树下,斑驳的光影洒在淡紫色的夹克衫和棕色的长裙上。风吹长发,抚弄着她粉嫩的脸庞。真的是不能让那几个家伙多看一眼!我快步走过去,老远就喊她的名字。她看到我,嫣然一笑,我都感到了身后的宿舍里一定会有低低的惊叹声。我的心膨胀了起来,那是以前见她的时候不曾有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恋爱了。
快一年没见,赵忆帆好像长高了一点点,但还是比我矮一个头。她仰脸看着我,说着寒暄的话,却让我觉得她是故意把自己这张漂亮的脸凑过来给我看的。漂亮又不自知的女孩子少之又少。我觉得多数女孩子对自己的几分姿色都有比较清楚的估算。她知道自己漂亮,也知道别人喜欢看她。但她是不是愿意给别人看,就完全取决于她喜不喜欢那个人了。推理下来,我觉得她这一刻是喜欢我的。她流盼生辉的眼睛里,也住着一个喜欢她的我。我万万没想到,等粮票等来了我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刻。
我领着她进到宿舍楼,在门卫大爷那里登记。陈大爷向我会心一笑。这老头儿看起来很喜欢自己的本职工作,尤其是看着每天来登记进入各个宿舍的女生,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穿过头顶上晾着的长长短短的衣服,我们刚到宿舍房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窸窸窣窣的小混乱。开门进去,发现他们把屋子很快地收拾了一下,几个人也穿戴整齐,人模狗样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笑。
我还没开口介绍呢,吕秃子就说:“老毕呀,你也没事先打个招呼,这个就是你说的粮票儿?”
“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粮票吗?”大牛说。
我作势要扇他们。老七满脸带笑说:“姐姐好,嗷不,嫂子好!”
只有王胜利涨红着脸没出声。我有点不好意思,赵忆帆怎么说都还是个高中生呀。
“再胡说粮票就没你们的份儿啦。”我厉声说道:“这是我高中同学,九月份就是咱们校友了,赵忆帆。”
“你们好啊!我带了好多好多粮票儿呢。我们楼里的几乎都被我搜罗来了。”她开心地把书包里的粮票往外掏,倒是一点儿都不认生。她大大方方地和吕秃子聊起来各自住的地方,发现她小时候的家离吕秃子家不远,于是又聊到了那片的小学。我真没想到她这一年成熟了这么多,心里很是高兴。高中生和大学生之间的那道沟,似乎是不存在的。太好了!
我们一行几人去自由市场逛街,用粮票换了很多零食和物资储备。大家还换了烤红薯和冰糖葫芦,甚至还换到几本盗版小说。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说请赵忆帆去吃饭,她婉拒了我,让我送她去车站,说是她妈妈等她回家。
送她出校门的路上,她很安静,低着头不怎么讲话。我偷偷地看,怕她有什么不高兴。我那时太年轻,真的不太明白女孩子的心思。路上碰到熟识的同学,都对她多望了几眼。我又是得意,又是害臊。两个人有点别别扭扭地走到了车站,我又忽然舍不得了。
“有空常来呗。”我说。
“好远啊。我得倒两次车呢。等到九月就好了。可以天天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心想,还是她胆子大一些啊。
我受到了这小小的鼓励,大起胆子说:“那有点太久了。暑假前能再来吗?你们什么时候去广州?我放假后可以去看你吗?我不怕倒车。”
等了半天不来的公共汽车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她跳上车,往车厢里走了几步,冲我挥了挥手。我看向她,点了点头,目送车子向远方开去。
第二天班里就有人拿我开玩笑。我想,也好,让那几个喜欢围着我转的女生知难而退,省了不少麻烦。
时间在思念中过得很慢,但是我还是挨到了期末。中国革命史考试那天,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生问我借笔,我看都没看她就递给了她一支。等到铃声响了,考试结束,我们把卷子从后面向前传。那个前面的女生看了我的卷子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接着传卷子。她带着一副说不清什么颜色的镜框的眼镜,齐眉刘海短发,很不起眼的样子。
我收拾书包的时候,前面的女生转过身来,说:“毕远空。”
我惊讶地抬头看她,“呃”了一声。
“你肯定是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小学同学律司墨。”
这个名字我当然记得,她的姓很少见,我们一直都叫她“绿蛙”,因为她戴着很大的眼镜,而且把本来就有点外凸的大眼睛放得更大。
她看我愣住了,笑了一下说:“你没想到吧?我也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我现在是计算机专业的。”
对呀,绿蛙以前功课差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总是沉默寡言,不敢抬头看人。我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呆态有些失礼了,于是赶紧说:“哪里哪里,听说你功课越来越好啊。”我撒了个不是谎言的慌。
她“噗嗤”一声笑了,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说:“你住几号楼?”
“啊?”我又呆了一下子,赶快说:“1号楼。”为了弥补她受到我刚才屡次的“无礼”,我接着问:“你呢?”
“我在3号楼。咱们一起走吧?”
一路上我们闲聊,讲到小学同学和老师,也聊大学共同上过的课,聊到八月份要开始的军训。快到我宿舍楼的时候,律司墨忽然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五个。”
“我们也是。你们有友好宿舍吗?”
“什么?”
“就是结对子的宿舍呀。可以组织联谊活动。你应该是室长吧?”
“我是啊。你也是?”
“对呀,回去你问问室友,咱们当友好宿舍吧。”她说着朝我挥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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